我虽然一愣,但脸上依然带着从容而又温和的笑意,“请起吧。我便是陪你们老大来这里看看,顺便在这里借宿一宿,明日早晨便出发。”
我伸手握住魏睿那只微微濡湿的右手,他脸上说不清是厌恶还是羞涩还是其他,但被我握住的那一刻停止了挣扎,指尖安安静静的躺在我手心。
“姑娘的压寨相公长得真是俊俏,跟那些当官的一模一样。真是郎貌女才啊!!”这瘦小汉子一边在前头引路,一边不忘记回头拍拍我的马屁。
旁边的魏睿一个踉跄,而我则欣然笑纳了。
在他们这些山贼的印象之中,当官的便是荣耀和特权的象征,走路都格外威风凛凛,英俊潇洒。表面上或者在底下的小喽啰面前无比唾弃,自己内心说不羡慕也是假的。
所以这张老三是在说魏睿的好话,企图讨好于我,手段也十分的朴实。
“白珏!”
魏睿有些不满的看着我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低喝出声。旁边的吴毛耳朵尖儿的朝这边看来,然后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笑了笑,接着刷的走远了。
“怎么了?”
我侧头看着。
暮色四合,金黄色的光线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林铺在地面之上,魏睿认真的看着我,左侧边身子被阳光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边界,接着随着前进而逐渐圆润变淡乃至于消失。
狭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眸之上形成深沉的阴影,他习惯性抿着唇严肃的看着我,梳笼到头顶的长发一丝不苟用玉带束起,露出饱满而又光洁的额头。
确实是一位极佳的贵公子,也许在京中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这样想着,我不由得微微一笑,“不必担心,他们不会对你如何的。”
“嗯。”魏睿点了点头,“头一次发现我的表妹竟然如此...名扬天下。”他踏出一步,锦靴上的玉石磨碎着落叶。
“在金陵这里呆的时间长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歪着头想了想,“从当年白家被发配之后,我便辗转往南方而去,流落在金陵也是命运之所然。”
提到当年,魏睿沉默了。他快步向前走着,也没有理会方向,只是本能的向前走。无奈,我只得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走错了...这边。”
这山路错综复杂,若不是懂得暗号之人在此处指不定才到什么机关亦或者是迷了路喂了野狼。也是托此山的福,吴毛一群人才能在魏睿率的官兵围剿之中苟延残喘至今。
“路记住了?”
魏睿一愣,随即脸色一沉,“我没有。”
“那真可惜。错过此次机会下次可就没有了。”我随意盘扯着,“看到那边那角房子了么?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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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义堂里坐了便有七八个头领。吴毛和一个青年书生一般的男子分座左右,而那张老三便坐于左边下首第二位,中间一个可供三人座的蟠龙椅,上头披着狼皮毯子,看上去十分威武霸气。
“姑娘好!”
吴毛此刻终于神色正经起来,领着这一帮子兄弟朝我重重行了一礼之后,刀身一正,整齐的让出一条道路出来。
打量亦或者是揣摩的目光,我都一一微笑应对。
张老三用目光指了指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的魏睿,这位魏大人正用堪比寒冬的冷空气诠释着他此刻的极度厌恶与排斥。
当官的与当贼的天生对立,一帮子乌七八糟的结义兄弟遇上正襟危坐的官家少爷,气场便极为不和。坐于右下手第一位的那个青年书生我并不识的。此人脸色苍白,充满了一股古怪的病态,目光扫视过魏睿的脸,却被这人狠狠一个眼神反瞪了回去。
“姑娘,敢问这位是...”开口的便是那文弱青年,他伸手捂唇,说话也有气无力一般拖得老长。
“姑娘的压寨相公啦!”张老三嬉皮笑脸的补充道。
所有人的目光瞥向玩着魏睿袖口的我。
“可不是么。”我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扣住魏睿的腰,强迫他坐在我身旁。这男人肢体僵硬好比木头,眉目拧着皱巴巴的一团,耳朵却红了个彻底。众目睽睽之下,他如坐公堂之上一般双目如刀剑一般扫视的下方懒懒散散的一应人等,仿佛想把这一应人挨个儿换成如他一般模样。
酒菜是有尼丘山中的美姬碰上来的,大约都是有主的,酒肉往众人桌上一堆叠,便一脸娇羞柔媚的往男人怀中一倚,连那病秧子二当家背后也抵着圆润的两捧丰满。
酒是色之媒,这山上之人放浪形骸之际,魏大人便在那边低着头一口口喝着闷酒。一双剑眉蹙着,脸色很不好看。
大概是被这群人强行开拓了眼界,只能眼不见为净,紧收最后一点灵台。
“好喝么。”
魏睿手一抖,酒液几点如同梅花般散落在衣袍上,“差的不行。又酸又苦还腥气。”
说着,自己又往嘴中倒了一杯。
第49章 分支二(8)
“他们向来这样, 表哥也不必太过拘束。”出了荣义堂热气稍散,我伸手倚在木质栏杆之上,遥望着远方。
此处的山林茂密, 时有飞鸟扑棱棱飞起, 遮挡住月亮的一点光影。山中比金陵城中要凉上许多,呼出的气流在前方凝聚成烟。我拢了拢衣袖, 抬头仰望着远方的景色,黑暗将四周全部侵蚀, 仿佛也要将我脚下这一片小小的光亮夺走一般。
忽然感觉自己的双肩一重, 一双手从我的脖颈两侧绕和在我的胸前, 灵巧的双手扣住斗篷的系带打了个结。
温热的手指触碰到脖颈上颇为敏感的肌肤,我只觉得他微微一停顿,便快速收了回去。
“你这要是冻病了, 我们还能不能到京城了?”魏睿有些嘲讽的开口。感觉到我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庞,他便仿若不在意的抬起头,“我只想在除夕之前入京罢了。”
除夕还有不过几日,即使我们这马车生了翅膀也到不了京城。不过我也不打算纠正。
“除夕...表哥准备怎么过?”我抬眸微笑, “毕竟得在路上过了。这么多年说不定还是表哥第一次这样呢。”
魏睿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薄唇一抿,“可不是。若不是因为你..”
这边正说着, 便见吴毛醉醺醺的扶着一个女郎走出荣义堂,踉踉跄跄的往后山的屋舍走去。里头还能见到不少觥筹交错和嬉闹之声,嗡嗡乱响。
那位病弱书生的二当家拜别了众人第二个出来,脸色晕红着, 左右被仆从架着。似乎在外廊上遥远的额瞧见了我们,朝我颔了颔首。这山中树林茂密,似乎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魏睿的脚步颇快,赶着在我前头走进了屋子,转身似乎便想把门合上。
却被我掐在闭合的前一刻探进了半身,“表哥?”
魏睿双手按着门,呼吸微微急促,一双黝黑的眸子瞅着我似乎不辨表情,“这尼丘山屋舍如此紧张。还慢待白珏你这位贵客?”
“错了。”我拿着帕子轻轻揉搓了双手,“这儿便是我的地方。”我伸出手,指尖拂过魏睿线条锋利的下颚,“也是表哥你的地方。”
“点灯好好看看吧,为我这位贵客准备的好去处。”
这边的屋子我曾经来过,故而也格外熟稔,点了灯将偌大的屋子照亮。一共是三间,外间四周都有烛台,围着最中央的一张颇大的楠木圆桌,椅子上还镶嵌着碗口大小的汉白玉石,墙壁的挂着的除了山水字画,便是美人图。
魏睿僵硬着身子坐下,看着我如同主人一般为他倒了一杯茶水。
“凉了么。”魏睿将茶水一饮而尽才恍然听见了我的声音。
“恩..凉。”他的脸都涨红了,仿佛里头的热碳烧的格外的旺一般。
里头的两边除了一个书房一般的侧室,便是里间的寝室,魏睿坐在椅子上,双腿不自在的交错着,蹙着眉看着我信步走到里间,许久不见出来。
“白珏?”他喊了我一声。
“白珏?”
“白珏?我...我住哪儿?”魏睿无奈,只得撩开珠帘走进内室,却蓦地住了嘴。他抿着唇,猛地转过身,脚步都有些不稳当,沉默片刻才开口,“这里没我睡的地方...”
“是么。”我伸手打了和哈切,“表哥转过身做什么?难不成表妹生的如此不堪入目?让表哥对我..避如蛇蝎?”
我伸手搭上魏睿的肩膀,光、裸的手臂在烛光之下带着别样的色泽,那男人似乎一颤,许久才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我很..丑陋。”
魏睿叹了口气,转过身,强忍着自己的目光不分散而是集中在我的脸上。我仰着头看着他,恍惚中仿佛能看到一双湿润而多情的目从魏睿的背后就这样看着我,看着我情、爱翻天直堕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丑陋的是我...表哥可很干净呢。”我伸手解开魏睿束发的玉带,一瞬间墨发如同瀑布般垂落下来,此时此刻的我才意识到他们是不同的。
魏睿在克制,在厌恶,在本能的摒弃着我所做的每一点,每一处。厌恶我所处的环境,它肮脏、堕落,赤、裸裸毫不羞耻。厌恶我将他引入这个地方,虽然他的身体本能对我的动作起着反应,他的心因为我而颤动,但始终绷紧着那根弦。
一根属于贵族骄傲的弦。
而我的...早就在不知道何时就已经完完全全的崩坏了。
我的少爷..也会这样么。
魏睿抱着我,怀抱如同火焰一般仿佛要与我同归于尽,现在的他完全清醒着,不被病魔所困扰,故而理智反抗的尤为剧烈,动作粗野而又张狂的吻着我的唇。
“我们不应该这样的。”魏睿松了口气抬起头,双唇脱离拉开暧昧的银丝。我伸手准备抹去却被他牢牢按住,如同铁箍一般扣在我的手腕之上,“我应该三媒六聘迎你过门,而不是现在这般...苟合...”
苟合。
他说苟合。
我轻轻嗤笑一声,一下子没了兴致。“那好啊,我等你娶我呀。”我厌恶的看了魏睿一眼,这个男人仿佛舒了口气一般微微喘息着,被汗濡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之上,一双深邃黝黑的眼眸一般翻滚着迷、潮。
我坐回了锦榻之上,上头的两床被子被我随意扔了一床下来,扔在地上。“魏大人便睡这里吧。还有什么事儿啊,自己解决了便好,表妹我可是困得紧。”
魏睿点了点头,容装齐整,然而身下的反应却没有丝毫纾解的迹象。他抬眸看着我,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草草解了衣服,便猛地钻入锦被之中。
衣物胡乱的扔在脚边,他跟个尸体一般侧卧着背对着我,一动不动。我觉着有些好笑,便扔了个枕头下去,不知打中了哪儿,那人轻轻喘息一声,声音低哑,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表妹...我...”
“我...恩我是问..这儿还有水么。”
第50章 分支二(9)
我撩开被脚, 赤着双脚走下锦榻。床榻下方的魏睿即使睡着依然蹙着眉头。
外头的夜已经很浓,静的仿佛只能听见我走动的脚步声,沙沙沙沙。侧室之中的小窗被我轻轻托起, 一个比巴掌大些的小鸟在窗外扑腾着, 接着便是很聪明的从我露出的窗口一道细缝中钻入,细细的小爪子攀附着我的掌心。
我伸手解开小鸟腿上绑的一个极为细小的木筒。打开塞子之后便倒出一张卷着的小纸条。
里头是张叔给我传的一封信, 除了将他所在船队的消息告知之外,接下来的几句话却让我微微蹙了蹙眉头。
“什么。货不在?”
我轻轻念叨一声, 将纸条对着烛焰烧了。那火苗随风颤动映照着我的脸明明暗暗, 有如鬼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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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尼丘山上的新货往金陵送去了吗?”
清晨时分, 我拿着新焙的茶水漱了漱口,朝着一大早便跑来的吴毛问道。昨夜的晚宴上他喝的虽多,估计也闹腾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精神气儿还是不错。
哪像魏睿...
我侧头看向表哥大人,他睡得迷迷糊糊,眼睛似闭非闭的看了我一眼,被我扶着微微翻了个身, 侧靠在我的腰间。
“早就早过去了。当日情势紧张,若是不送过去的话,若是被查出来可就难办了。”吴毛想了想很是严肃的对我说。
“账簿呢。”我玩弄着魏睿的一绺发绺, 他才恍惚转醒,一双黝黑的眸子怔怔的看着我,“表妹你...我..我什么时候睡到...”
他伸手碰了碰身下的软垫,身上盖着我的被褥, 面庞压在我的大腿之上,热度从他的脸上一阵阵的传递过来。
“我也不知道呢...”我勾着魏睿的发尾轻轻摇晃着,低头好笑的在他鼻尖轻轻一咬,“表哥?”
吴毛已经很识相的低下头去了,装作出那种一本正经的我看不见的表情。
魏睿轻轻咳了一两声,“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他的手往后放了放,把自己的上半身支撑起来,接着按了按额角。“我睡了很久么?”
香炉之中袅袅蒸腾着青烟,魏睿眯了眯眼看着屋外的阳光绒绒而又和煦温暖。他拢了拢胸前和袖口的衣服,眉目沉静。
“还好。”我微微笑着,“早膳我让人去给你温了。多吃一些,我们一会儿得出发走了。”
“出发走了?!”这次轮到吴毛惊讶了,他抬头看着我,眼神中满是疑惑,“珏姑娘,为什么现在便要走了?”
我摇摇头轻笑一声,“这边的路你最为熟悉。一会儿收拾好东西我们便走吧。马车还在山下,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我说的轻巧,但魏睿明显觉察出里面的不同,不过他也并没有多嘴多问一句,只是很平常的点了点头,从我手中拾掇起衣服穿上。
吴毛按照我的吩咐转身出了门,将门轻轻阖上。
“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我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看了看魏睿,他将衣服穿上之后以极快的速度走下床榻,“不用什么早膳了,既然有问题那便早些走吧。”
“怎么能让表哥你亏了身子呢...”我走进前去,伏在他耳边低语,魏睿却猛地一把拧过身,修长的手指撑在床沿之上,发出轻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