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宇一会儿低着头看路,一会儿瞥一眼钱钱,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一直没有说出口。
到了商场,商场的楼下就有营业厅,越明宇先把手机卡办了,又上楼买手机。
买完新手机插上卡,他检查了一下,一切ok,便把买手机和办卡的钱一起转给了钱钱。
钱钱笑眯眯的:“这不就挺好嘛?”
越明宇点了下头,又迅速把目光瞥开了,连句谢也没有说。
钱钱已经习惯了。越明宇不是冷漠,他心肠其实很好,就是他不知道怎么跟人交往而已。当然,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是不喜欢人类。
“走吧!”钱钱扭头向商场外走去。
出了商场,钱钱往清风画廊的方向走,越明宇没立刻去打车,反而在旁边默默跟着她。
钱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越明宇总算开口了:“你为什么说……”
钱钱挑眉:“什么?”
越明宇撇撇嘴,想问又不想问的样子。
好一会儿,他才憋出几个字来:“无所谓。”
钱钱微怔,这才明白他问的是她前面说的那句话话:“你是说,我刚说的,无所谓就是最大的有所谓?想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越明宇默认了。
钱钱失笑。她先前没说完,是怕说多了越明宇嫌她屁话太多。但既然越明宇问了,那就没什么不可以讲的了。
“怎么说呢……”她舔了舔嘴唇,“真正的无所谓,应该是无所畏惧吧。无所畏惧的人什么都敢尝试,因为结果是好是坏都无所谓。”
一个豁达的人,不是什么都不想要的人,而是什么都不畏惧的人。而那些虚张声势地说“我不在乎”的人,其实只是不想说,“我害怕”。
“还没有去做就先说无所谓……是在担心,结果不如自己预料的那样吧?”钱钱扭头看了越明宇一眼。
越明宇眉头已经拧得可以夹死苍蝇。
气氛就这样凝滞了三五秒。
“哎,你别介意啊,我不是说你。”钱钱连忙解释道,“我说我自己。我这人也经常会这样的。”
她自嘲一笑:“人讲道理的时候都一套一套的,到自己身上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越明宇紧锁的双眉终于渐渐松开。他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路,在路口分别。
“明神,明天见。”钱钱挥手向他告别。
越明宇把手揣回兜里:“再见。”
绿灯亮起,钱钱加快脚步朝马路对面跑去。
越明宇转身想要离开,目光一如既往地盯着地面。他走了没几步,忽又停下,慢慢抬起头,看向车水马龙的街头。
晚高峰时繁华的十字街头,车来车往,人头攒动。
热闹、拥挤、陌生。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
他站在路口发了很久的呆,深吸一口气,继续朝回家的路走去。
……
晚上画廊关门以后,王晋生就在办公室里等着。他正上着网,外面响起敲门声,他扭头一看:“大画家,来了啊。”
钱钱嘿嘿一笑,走了进来:“不好意思啊王老板,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久等了吧?”
“还行吧,我在看你们家韩大神的节目,讲得可真好,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王晋生从抽屉里抽出获确认书递给她:“你先看看,没问题就签个名。”
钱钱乐呵呵地看完,确定没什么问题,大笔一挥,把名签了。
王晋生收好文件:“七个工作日左右,奖金应该能打到你账上。”
刚赚到一笔小钱钱,钱钱非但没觉得知足,反倒是胃口被吊起来,已经开始幻想更多大钱钱了:“王老板,我那些旧画什么时候开始卖啊?”
“你急什么?”王晋生说,“下半年还有几个展,我打算把你的画送去参参展。还有商报的专栏,也去投个稿,再拿几个奖……”
“还有画展?还有比赛?那是不是还有奖金拿啊?”钱钱现在一听比赛就两眼发亮,这要每年来几次这样的比赛,班都不用上了啊!
王晋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这么好的事天天都有?想什么呢!大部分是没钱的,有些奖不光它不给你钱,你还得给它钱,它才肯带你玩。”
钱钱脸色的笑容顿时飞去了外太空。她眼睛瞪得滚圆了:“什么?我还给它钱?!”
“你以为?这叫商业包装好不?有投入才有回报,等以后你的履历表拿出来一看,一堆获奖记录,你的身价得翻多少倍?那时候再卖画也不迟。”
钱钱被噎了一下。这话听着好像是挺有道理,她每回看别人的履历,各种这奖那奖这荣誉那荣誉的,瞧着确实挺眼红的。但放到她自己身上,心里多少有那么一些膈应——谁不希望自己所有的荣誉都是靠自己的实力得来的呢。
“光拿奖还不够,我还得找媒体帮你宣传推广,慢慢把你的知名度给提上去……”王晋生停顿一下,“让你们家韩大神帮忙啊,他在节目上提一句,微博上转一转,可比好多媒体报道都有用的多了!”
王晋生毕竟是个商人,能用的资源和人脉没道理不用。要是韩闻逸用自己的知名度帮忙,能给他省下不少营销经费呢。
然而钱钱却只是瘪瘪嘴,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冒:“他不一定愿意的啦,还是算了。”
她要真跟韩闻逸提,韩闻逸未必不乐意。但她现在就是个无名小卒,作品也还算不上有多完满,让韩闻逸帮她吆喝,她实在不好意思。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王晋生不以为意,“他要不乐意。他能把你介绍到我这儿来?”
钱钱一愣:“什么?”
王晋生说完以后,自己也怔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韩闻逸交代过,让他不要提这一茬的。
“嗨……”王晋生舔舔嘴唇,索性破罐子破摔,“你说你们小情侣的,玩这个神秘干什么。别说情侣了。就是普通朋友,帮忙介绍个人脉,拉个资源,不也挺正常的事儿么?”
钱钱傻傻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王晋生以为她反感营销这一套,忙道:“我不是说你水平不够啊。只不过现在可不讲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一套了。人脉、背景、资源……哪个不比你自身实力重要?就说这次比赛,要不是靠人脉,别说拿奖了,你连这比赛的边也摸不到啊。”
钱钱依旧愣着。
“呃……”她的反应让王晋生有点心虚,“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哎呀……”
钱钱好半天不说话,王晋生不知道该怎么说,办公室里的气氛就这样凝滞了。
好半天,王晋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说句话啊呗……”
钱钱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眼看向王晋生,慢吞吞地问道:“王老板,是韩闻逸把我介绍给你的?”
王晋生心虚地舔舔嘴唇。话说到这份上,再找话去圆也没必要了。他干笑:“啊。”
钱钱沉默。她想起前两天她告诉韩闻逸她获奖时他的反应,忽然觉得有点荒诞。
王晋生说,人脉、背景、资源,都比实力更重要。也许是这样没错。
她想了想,问道:“我这次拿的奖,跟他有关系吗?”
王晋生一惊,立刻矢口否认:“没有,这真没有!”
钱钱垂着眼睛,也不知信了没信,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没事吧?”王晋生小心翼翼地问道。
钱钱又不做声了。
王晋生急得抓耳挠腮:“你不会真的介意这个吧?不是我说,这多正常件事啊,你要是介意这个,实在有点小心眼啊。”
“多正常件事……”钱钱吐出一口气,“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王老板,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王晋生一愣:“呃……他是怕你……”
刚开始韩闻逸让他不要提的时候,他还觉得韩闻逸多此一举。可现在钱钱真的不高兴了,他又觉得钱钱太敏感,韩闻逸也不容易。
“怕我自卑?”钱钱歪着头问。
王晋生失语。虽然韩闻逸当时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但在他的理解,好像的确是这样。
钱钱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他不觉得我应该自卑,那他为什么要怕呢?”
感情上,韩闻逸似乎是个坦率的人。他会和异性保持应该有的距离,他不会做让人误会的事。即使她不知道他去相亲,他也会主动交代。可生活上。他从来不坦率。无论是他的事,还是她的事。
归根结底,在他心目中,她不是一个有资格和他比肩的人。
这不怪他。她明白。
钱钱的话王晋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眼睁睁地让话掉到地上。
办公室里就这样安静了好几秒。
“我走了。”钱钱平静地说。“王老板,再见。”
王晋生讷讷地回答:“再见……”
钱钱转身往外走,忽听身后又有人叫他。
“那个,你的这份合同你忘拿了……”
钱钱回头,获奖通知书一式两份,王晋生留了一份,还有一份是她的。她接过看了一会儿,对折塞进包里,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第68章
第二天上午,钱钱正坐在位置上作图, 肖巴离开了一会儿, 回来就神神秘秘往她身边凑。
“小钱钱, 我刚才去了趟灵姐办公室。”他附到钱钱耳边,“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了?”钱钱漫不经心地附和了一句,手上的工作完全没停。
“灵姐把之前挂脖子里的戒指拿出来戴上了。”
“哦?”
“看来她跟老大打算正式公开了。”肖巴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过段时间办公室里会不会发喜糖啊?”
钱钱甩鼠标的手一顿。
许是这段时间以来听肖巴说了太多韩闻逸和夏见灵的花边八卦,她都已经习惯了。她没觉得生气,也没觉得嫉妒, 就是真心觉得好奇。
“八哥, ”她慢条斯理地问道,“为什么,你一直觉得, 老大和灵姐是一对?”
肖巴一愣:“难道不是吗?”
钱钱歪了歪头:“他们否认过的。”
“他们那是不愿意公开吧?办公室恋情就是这样的。”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问,“你为什么坚持认为,他们俩是一对?”
肖巴眨眨眼, 突然卡壳了。
他本来想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可仔细想想, 他平时注意到的一些事情, 似乎可以说明韩闻逸和夏见灵都有对象了, 但并没有什么证据能说明他们的对象就是彼此。他之所以如此坚定, 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认为他们俩是一对,所以无论发现什么线索他都往这方向想。
肖巴挠挠头:“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就觉得他们是一对。因为觉得他们俩特别般配。你说他们又是校友, 又一起出来创业, 家里又门当户对……没道理不是吧?”
钱钱点头。听起来好像的确有几分道理。
“干嘛?”肖巴奇道, “难道你有别的八卦?”
“没有,”她淡淡地说,“我就好奇问问。”
肖巴奇怪地打量她,然而她的注意力已经回到电脑上了。
肖巴自讨了个没趣,耸耸肩,也继续工作去了。
……
此时此刻,韩闻逸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里武顺的个人资料出神。
最近他一空下来,就会想想武家人的事情。家庭治疗和普通的心理咨询最大的区别就是,普通的心理咨询只需要面对一个来访者,只要找出来访者身上的矛盾点以及弄清楚他的诉求,然后想办法帮助来访者在他所处的环境下实现诉求。可家庭治疗,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需要搞清楚他们每个人身上的矛盾和每个人的诉求,然后帮助他们寻求一个新的平衡。
韩闻逸在纸上写下“叛逆期”这三个词,然后用笔顶着下巴沉思。他要搞清楚他们的感受,撇去专业知识和经验之外,在很大程度上,他也得依赖同理心。假如一个心理咨询师并不是真正理解自己的来访者,而只是照本宣科地讲些东西,那他将很难走进来访者的内心,也很难从根本上帮助他们解决问题
可他自己并没有经历过叛逆期,所以不是特别能体会武顺的感受。父母和他的关系从小就不亲密,他们对他的照顾颇有疏漏,因此对他的管束也不甚严格,意见不合时往往说几句,说不通就放弃了。他实在无须用叛逆的方式为自己争夺什么。
过了会儿,他又在纸上写了几个词汇。“自由”、“平等”、“空间”、“自控力”……
这是他跟武顺聊完之后,从武顺说的话里感受到他的渴望。但必然有一些东西,是他没有感受到的,又或者武顺自己也并未厘清,所以没有表达出来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在纸上慢慢写下了“责任感”这三个字。
这是他自己的理解——所谓的自由,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那种广袤无垠给人带来的感觉往往并非自由,而是迷茫。真正的自由,应该是人渴望一件事,并且凭他的能力可以去做这件事。因为有了限制,因为有了目标,人才能真正体会到自由的美妙。于是自由也好,自控力也好,空间也好,武顺现在所缺乏一切东西,都可以换一种形式来表达——那就是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