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入凡记——木天道境
时间:2018-05-15 17:16:20

  陈月娘是万事等旁人做主的性子,齐翠儿一听说不用她掏买宅子的钱,还能接着一起搭伙做买卖,心里乐不得的,赶紧都答应了。
  七娘说给灵素找的搭伴,就是她们几个。她们到时候是每日都来这里做活的,如今做的是翻绵兜子的活计,午饭都在这里对付一口。七娘的意思,灵素一个人大着肚子,不如同她们一块儿搭伙吃一顿得了。两个宅子紧挨着,走过去不过七八步的路,还能有人进出看着点,她要有什么不舒服不妥当的也容易寻着人。
  灵素听说不是要给自己找个帮手的,原是就近可以说说话看顾一眼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至于搭伙吃饭的事儿她自然推了。知道她在这里弄了个杂货铺子,大师兄同自家师父来看过之后,第二天到了饭点就有楼里伙计拎着食盒给她送餐饭点心来了。她哪里还要搭什么伙!可怜她之前还给自己做了够吃几年的饭食,预备好好照顾照顾怀孕生娃的自己呢,得,如今瞧着是没什么机会了。
  过了两日,绍娘子同房主去衙门办了手续付了银两,招呼那两个把家里的缫车、络车、织机都搬过来,又把杂屋里的灶间收拾了一回,置办点简单的家伙什,就打算开工了。从灵素杂货铺门口过时,特地过来说了两句话,只是要看着人搬抬东西,都着急忙慌的,只好等都安定了再说。
  齐翠儿没有织机,索性买了一台,直接从匠作铺搬进了这边的宅子。
  灵素去看她们时,见她们在一边的杂屋里放了两个炉子,预备做午饭吃的。回去就把自家后头一进里的灶间也收拾出来了。——虽然她如今也没什么做饭的机会,不过常待的地方没个灶她心里就是不安稳!
  这日中午吃过饭,陈月娘同绍娘子抱着牛牛过来串门。陈月娘的儿子因为脑袋上长着两个旋,老辈人说是牛投胎的,就取了这么个小名儿。
  灵素用小茶炉烧水泡茶,又端出一碟糕饼给牛牛,那两个直叫她别忙活。灵素又问:“齐翠儿呢?”
  绍娘子笑道:“她从前没用过这种织机,这几天正琢磨这个呢。”
  灵素道:“不是说先扯绵兜子么?”
  绍娘子点头:“是啊,所以她只能趁空儿摆弄那个去了。”
  灵素想要抱牛牛,陈月娘给拦住了:“别,这孩子脚劲儿大,爱踢人,别蹬着你!”
  一时又说起灵素这买卖来,绍娘子看去,就见那摊子上一兜兜的豆米,都是细麻的袋子,卷着边,里头的谷物一看就收拾得干净,没什么沙土枝叶的;再边上小篓子里是莲米、松子、核桃、栗子之类的干果;上头一排大点个头的排筐,里头都是些药材,顶边上一个筐里是些攒堆的杂菌子;另一边摊子上打头一排都是浅筐,里头都是些时鲜菜蔬,后头几筐果子,最上边一排小坛子小瓮的,大概是些酱料渍物。
  陈月娘也瞧了,笑道:“真真是个杂货铺。”
  绍娘子却摇头:“你这么着可不成。多少人从边上过会细看人摊上卖什么东西啊,且你这里东西又杂。这巷弄里开的杂货铺,那是什么都有的,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为的是附近住家一时要用起来能立马买着。你这里算怎么回事儿?要买菜的,你就这几样;要买油盐的,你只有酱醋;要买米粮的,你这里又没米,这些都是什么稀奇东西,我都没见过!”
  陈月娘细瞧了也说不认得,灵素便道:“都是山上产的,还有从高山上来的,我沿路收来的。”
  绍娘子道:“那你这就该弄一个幌子挑出去,叫人瞧见了觉着稀罕进来问问,那才有买卖。物以稀为贵,这样的东西就不是寻常过日子常用到的,你只叫识货的瞧好了,开一回张顶三天,也挺好,又不累人。”
  陈月娘听了也点头:“这个主意好。要不你说说有什么稀奇的东西,我晚上回去叫我相公给你写一个。”
  灵素想了想摇摇头道:“不用,要挑个旗子的话,我跟我师父说一声得了。”
  陈月娘同绍娘子听了都点头:“这主意好。”
  晚边关了铺子,她就上三凤楼找自家师父去了。苗十八听说她巴巴地过来是要商量想做个招幌,这样小破事也要找师父说,都懒得搭理她。倒是大师兄很感欣慰,——总算知道动动脑子了。
  大手一挥,第二天尚未完工的填塘地对过的小杂货铺就挑起了一面红底淡金边的旗子,上头大字写着“高山奇珍南北干货”,两边小字“仙果蜜浆佳蔬妙馔”。真是好大口气!
 
 
第181章 善人恶地
  已进腊月,方伯丰也赶在二十七请年菩萨之前回了家。见灵素早把福头、宪鸡都预备好了,家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很是心疼道:“等我回来干这些多好!”
  灵素赶紧摇头:“别,好歹叫我干些活儿吧。如今个个都不叫我动弹了。”方伯丰一个月回来两三趟,晓得家里的情形,听她这抱怨就笑起来:“可人疼还不好?非得没人理才舒坦?”
  灵素叹一声,叹一半赶紧收住了,规矩,怀了身子不兴唉声叹气的,要不然生出的娃儿爱哭闹。上回同师父说起这阵子被人管得没脾气,叹了两声,叫大师兄听着了,直接问她:“你还有什么事儿不高兴的你直说,别带累孩子!”如今她都被教出来了,这没人在跟前都不敢乱叹气了。
  照着从前一样请年神上香祭拜,完了放爆竹散福。方伯丰直叫她往里屋去,实在也是瞎做功夫,这会儿全城都噼里啪啦的,离前头远了离后头近了,不是一个道理?
  不过这阵子灵素已经学乖了,晓得有时候同人理论不如顺应其意来得爽快利落,反正站哪儿不是站啊,她想看的话,什么看不到?老实听话得往后灶里呆着去了。
  方伯丰放完了爆竹鞭炮,把蜡烛移到案上,灵素把几样素菜都并一起加几勺鸡汤煮了个暖锅子,拆了腌过的福头,俩人就开始散福。方伯丰喝酒,灵素就在一边喝核桃黑芝麻浆。这是燕先生给的方子,用九蒸九晒的黑芝麻和生核桃一起磨浆去渣滤出来的。虽核桃炒过了更香,可燕先生说了,这核桃同栗子一样,都是生着吃才补肾益脑。
  只是这福头本就油香脂腻的,她这浆儿也挺油润,对付不上两口就吃不下了,只好捡白菜油豆腐吃。
  方伯丰不知就里,还当她怀着身子没胃口,赶紧问她想不想吃点别的什么,他如今也很学了几个菜,接下来凡他在家,灵素都不用碰灶火了。
  灵素无奈,只好换了杯柑橘浆来喝,吃了两块鸡肉,才算叫他安心。这柑橘浆是先把柑橘榨了汁出来,再把那汁子放砂锅里略熬到浓稠收起来,要吃的时候兑热水就成。她自觉着法子不错,七娘问她这东西能放多久,她就傻眼了。她做得了都收在灵境里,爱放多久放多久啊!
  方伯丰闻着觉得味儿很不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喝完了道:“有这个,不喝酒也罢了。”
  灵素笑道:“我本来也不馋酒啊,不跟绍娘子似的,没事儿闷一口都好。”绍娘子斯斯文文的长相,没想到却是个好杯中物的,且一般的甜酒还不爱喝,就爱喝烈的。只是烧酒比米酒可贵多了,灵素就送了她一些前两年做的杆杆酒,可把她乐坏了,直嚷嚷着也要弄块地种甜杆去。
  两人说着话,都觉得这一年过得飞快似的。年前就开始预备考试,开春好容易考了个好成绩,偏出了乌龙,又叫人钻空子使坏,差点两头落空。幸好得了学差的大人的青眼,才能进府学读两年。等事情得定就已经初夏了,又忙里偷空上山盖房子。
  房子盖完顺应人情摆了一回流水席,这就算灵素今年顶高兴的一件事儿了。那备席的大蒸笼大锅,大娘婶子们一块儿择菜洗碗的热闹,还有借了邻舍一圈的桌椅板凳,都那么新奇有趣。尤其是相熟不相熟的都坐了一桌,一道道菜上去,你请我让的,一样的菜都有别样的滋味了。
  这时候说起来,她还在那儿一样样记得清楚,连上的菜色都能按顺序一个个说出来。方伯丰笑道:“府城里好吃的热闹的不比这个多?你倒这头记得清楚。”
  灵素笑:“那不一样。那里不过是钱来钱往的买卖,没有摆席的趣儿。等往后我们在上头再盖了房子,就再摆一回大的,多摆几桌,多请些人。”
  方伯丰惊道:“还盖?”
  灵素一脸理所当然:“肯定得盖啊,这才三间房,够干嘛的。不过也不急,以后慢慢来。”只是给自己留空儿呢。
  方伯丰听说往后的事儿了,便也不急着议论,还说流水席的事情,他道:“这来吃席,都要付人情的。咱们这回是因为人先挑了贺担来,顺便摆了,才没有这个。寻常人家正经办事,都有坐账桌的,专门有个人情本,谁谁家随了多少人情份子钱,都有数的。下回人家有喜事了,这边还得查着人情账斟酌着还回去。这个就叫做人情往来。你想多请些人,还得多想想才成呢。”
  灵素甩甩脑袋:“那我们就光摆席,不收人情。”
  方伯丰笑了:“孩子话,你这么干了,叫后头紧跟着的人家怎么弄好?这回来吃席的下回自家有事情了,是请你不请?请了你,你付不付人情?你付了,他是收是不收?哪里就那么容易了。”
  灵素忍住一口气没叹,抿抿嘴道:“做人可真难。”
  方伯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笑道:“是我不好,大过年的同你说这些做什么,还招你胡思乱想。燕老先生给的单子上写了,这有了身孕,最要紧就是心量宽心情好。要是这当娘的不高兴,娃儿也高兴不起来,母子连心嘛。”
  又接着往回说,盖好了房子,还是个空壳子呢,方伯丰就去府城读书去了。灵素这里忙忙叨叨收晚稻秋粮种冬菜,总算收拾得了也跟着去了府城。或者真是天注定今秋有子女运,还是这娃儿嫌德源县偏僻不喜欢,反正在府城待了一个多月就真怀上了。
  两人细思量了,觉着灵素还是呆在家里好。可她这一走,尤其还怀了身子,方伯丰在府学哪里还待着去。十天半月回来一趟,看亲长友人都十分照顾自家媳妇,心里感动,更觉着之前的决定没错。灵素偏又闲不住,就这么三两个月的功夫,还把铺子开了起来,只田里的活计多请了些人帮忙。
  这么忙忙叨叨的,忽然就过年了。方伯丰这会儿同媳妇俩人吃着暖锅子,说这一年过的,还跟做梦似的。想想明年就要多个娃,从今往后的日子又全然不同了,好似走远路立在哪个路口一般,心里十分感慨。
  这一感慨,难免又要说到从前的旧事,灵素想起来刘玉兰同她说的话,便告诉了方伯丰。她之前就没跟方伯丰提过方家妯娌寻他们来的这事儿,整天忙着躲空早忘到后脑勺去了。这会儿一说,方伯丰面上就不太好看,喝了两盅酒,叹了一声道:“这世上总有这样无耻之人。”
  灵素给他倒上一杯酒:“你也别生气,就是这样的人,她们怎么想是她们的事儿,碍不着咱们。”
  方伯丰握一握自家媳妇的手,淡淡道:“我哪里还会同她们生气。小时候恨得想放把火烧了那地方,我娘就同我说,这世上永远都有恶人恶事,从古到今没有变过。我能做的,就是看看自己有没有做过恶事,有没有起过坏心。善是一力,恶是一力,我多善一分,这世上的善就多增了一分,那恶就少一分气焰。
  “看她们如此惦记旁人家的东西,我就想想我自己有没有坑蒙拐骗之心,有没有想着少出力气多得额外的好处。看她们欺凌无所依仗的我同我娘,想想我对着那些比我弱势的人时有没有把人当人,有没有横行无忌盛气凌人。人,到底算不算个人,常不是看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多半要看看什么都管不了他的时候是如何作为的。
  “若我自己心里都藏着恶念,如今雌伏不过因为时机未来,那我又去骂她们什么?她们在做的无非是我想做而做不了的事情,现在的她们就是得势时候的我,我又凭什么生气。借事洗心,凡事最后总要落到自己能做的事情上,才算个结果。”
  灵素听他说完,点头正色道:“往后我们的娃儿就由你来教,我只管带他们玩就好了。”
  方伯丰失笑:“我哪里就算明白人了,自然该我们两个一同教导才对。”
  灵素摇头:“我不明白做人的道理,教不来的。”
  方伯丰看看灵素,自己想了会儿也笑叹一声:“都叫个‘人’,还不是什么样儿的都有?咱们就教自己想明白的,也算尽力而为了。”
  比比二三年前的头一顿散福酒,灵素觉着自己越活得像人就越没那么快活了,难怪人都说“快活似神仙”,想来这人本来就不容易快活吧。这么一算,自己到时候要教娃儿们的头一个本事,就是神仙的快活!想想这倒也有趣得紧。
  匆匆过了年,这年的年夜饭都是方伯丰张罗的。年初一去慈光神庙祭拜祖宗牌位,年初二俩人就去了苗十八那里。苗十八住在和乐坊,是老宅子,里头几棵古树,都有几百年树龄。从前他带着大师兄住,如今大师兄成家立业搬走了,他老人家自己一个人过得也挺逍遥。有一家子伺候他的人,还有几个一直跟着他的长随,都是从京城一路跟来的。
  德源县的规矩,年初二一般去丈母娘家,方伯丰同灵素就去给苗十八拜年。苗十八这一辈子收了几个徒弟,如今留在身边的只最大的一个和这个阴错阳差收来的小徒儿。说是徒弟,实在是当儿女看待的。
  俩人早上去的,待到了下午才回来,在那里师徒翁婿就着酒菜茶果说了许多话。尤其是方伯丰这一年被一场典试闹得晕头转向,事情定了之后不是被媳妇带去了山里,就是索性去府城了,这县里的事情就关注得不多。苗十八正好趁这清静时候给他细说说。
  如今这位知县大人最是看钱的,倒不是贪,只是从前上来凭的就是这个,是以如今到了德源县也预备在财税上做一番文章。又加上运气好,前头那位为做了河浦通渠和清淤驳岸,双运河也恰好通航,德源县都是必经之地,又有个得天独厚的遇仙湖在,真是想不兴旺都难。
  光今年,这来往的客商就比往年多了一半不止,灵素买的铺子,价儿怎么上去的?一来有七娘家的产业缘故,那是小因由,最大的原因还是这来这里的人多了。要在这里停驻、做买卖谈生意的人多了。人多了,地只有那么些,好地段就那么几个,自然价格就上去了。这来往的商贩一多,德源县今年的税收也涨了许多。加上又出了几个贡生,尤其季明言在今年秋里的京考也将将过了,如今在京学里读书待诏,又在知县大人的功劳簿上添了一笔。真是事事顺遂。
  可这事儿就没有都好的。事情虽看着兴旺,百姓声音却不是那么说的。比方如今满县城养蚕,就是得益于前些年种下的桑树。今年开春知县大人着人将这些桑树都划归了街坊,由他们自取自分,就省了一笔买卖运送桑叶的耗费。本是好事,可老百姓们说起来却道“这都是从前的知县大人做下的好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话是实话,可不好听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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