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在山上折腾出兴味来了,等俩娃儿去了小书塾,她又琢磨起在山上加盖房子的事情来。
说来也是被人勾起来的。
知县大人觉着官帐上的银子实在不经花,就不得不细琢磨起来。各样赋税从来是第一财源,不过这东西不是说多就能多的,除非降低征税线,再提些税率。这法子如今用起来无异于杀鸡取卵,傻子才那么干。那除了这个呢?他老人家就想到官行上去了。
一地官行,除了完成地域间和上下级间的官府任务,自行经营所得几乎都归当地衙门。不过因为存在与民争利之虞,朝廷对这个一直管得极严。只许在一些民间无力兴办的事业和防止巨贾独大的时候才准开官行。德源县出了个青灰冶炼的法子,因为要用到的东西都是官有山林中的,这些矿产开采本来也都是官营的多,便申请要开官行,也已经得了准了。
于是知县大人想了个法子。新的官租房就选在城外码头边上兴建,搬砖、和泥、拌青灰地都在来往人等的眼皮子底下。这边盖着房子,那边又叫青灰行广招人工,加紧采炼。
什么事情都有懂行的人,这懂行的人里头又有脑子格外灵光的。寻常盖房子也有用青灰的,多半只稍稍用一些,这地方那拌青灰的阵势瞧着太不正常了,不得不细问两句细查一回。这一看就看出好来了,发现这青灰干得如此快,且一旦板结了,牢固得比石头也不差什么。赶紧打听是哪儿出的,什么价钱。
他们这里着忙,那里知县大人早罗网以待了。
——青灰行的管事来请示价钱的事情,给县里修房子都是按着成本算的,这会儿旁人要来买了,卖什么价儿合适?毕竟他们现在这个的耗费只有寻常青灰的三四成,总不能跟着人家的价钱卖吧,那也太黑了……
知县大人点点头:“就……按着比寻常的高两成价钱来吧。”
“什、什么?这、这个……”这位以为知县大人没弄清楚自家的成本呢,赶紧就掰着手指头算给知县大人听。
知县大人一摆手:“这卖东西不是都按着你耗费多少来的,你没看女人们头上那垒丝、编丝的首饰?能按着分量卖?都是按着分量的几倍恨不得十几倍来的!为什么?这卖的就是个手艺,是个稀罕!咱们这青灰造价又低又好用,那是咱们的能耐啊,这工艺就值了老鼻子钱了!让你按泥巴柴火耗费卖官窑,你干啊?对不对?一个道理!
“再说了,我这也是为了旁的青灰作坊考虑。咱们这东西已经比他们的好使那么多了,要是价钱还比人家低,那还让不让人活了!是不是?你做人不能光想你自己啊,你还得替人家想想不是?所以啊,咱们就卖贵着点儿,到时候总有人家看他们那个便宜,还买点儿他们的那些去。算给人留条路走,是不是?……”
管事听得直迷糊,合着我想少挣点还是不给人活路,您翻着番挣银子才是大慈悲,好,好,我说不过你……
开始有订单进来了,知县大人心里算着接下来能流进来的钱,赶紧又叫人把衙门的两处屋子修了。也是青灰进青灰出的,再之后就是修缮状元坊,还叫人往湖边的几处神庙送了些过去,叫神仙也沾沾光。
这么一来,打从德源县过的客商们,都晓得德源县出了新的青灰,盖房子极好使的。官府和神庙就先用上了,这绝对错不了了!来打听问价的越发多了,虽则一开始知县大人就叫他们多招人多开窑开炼,到后来还是不赶趟了,交货都排到下半年去了。
去问大人的主意,大人道:“那就……再提提价儿吧……着急用的就多花点钱,不急的就等等。”
管事哆嗦着回去提价了,结果越提价来的越多,尤其是听说齐家开始用这种德源灰新修自家宗祠,又说这种灰尤其适合盖楼,可见这东西好了。
灵素家的邻居,那位嫁了人的崔姑娘,正憋着要争回这口气来。晓得她相公的商行里拿到了不少货,就闹着要先给娘家修个楼。那位比她年长许多,加上对她也觉有些亏欠,且自己住在岳丈家里不出点力也说不过去,便同意了此事。
苏梅儿给左邻右舍送了一回和乐礼,通知各家他们家要盖房了,接下来一阵子只怕要有所搅扰。再过几日,就正式破土动工了。
灵素家三面都是路,就同崔家连着一道墙,现在人家那里要盖楼,往后早起的太阳就晒不到自家院子里了。不过这也没法子的事情,人家在自己地基上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王法也没规定说不许盖楼。
七娘同灵素说起这个,便道:“干脆换个地方住得了,我手里还有几处宅院,你选个喜欢的,我划一处给你。”
德源县里管原价卖出去叫“划”。灵素摇头:“现在我们家门前那河通了,我可以住到山上去!”
七娘看看她:“可叫你盼着了!”
这码头边上官租坊修得热闹,城外近官道的一处地方,被围起来也有小半年了,这日鞭炮齐鸣,眼见着也是开张了什么买卖。
听着外头炮仗鞭炮声儿热闹,灵素俩手把娃儿们的耳朵一人捂住了一只,——真是个意思意思的意思。
这好歹也是自家的买卖,开工了不来不合适,所以就带着“大股东”一块儿过来镇场子。绍娘子这多半年来人都累瘦了一圈,看得灵素心里十分不忍,可她又不通调理身子的事情,只在进山的时候问谷大夫要了几味草药来送给绍娘子炖汤补身。结果拿到家里,还让岭儿夺了去抱在怀里又闻又嗅了半天,闹得灵素直疑心药性都被她吸光了,会不会失了效果。
绍娘子先做了织机出来,自己用了一阵子,又跟木匠行的大师傅商议其中要改动的地方。如此几回,才算得定。之后就是拿织好的料子往外送布样收订单了,众商家的反应叫她吓了一跳。晚上回来自己坐那儿算算之后的利息,都疑心哪里算错了,来回算了几次确认无误,在那儿看着那数发呆。
等织机又做出了几台来,她先招了三十个人来,自己教她们。如此半个多月后,就留下了二十个。之后又招了五十人,让那二十个教她们,最后留下了三十几个。如此几回,如今正式开工,一下子铺开就是七十多人,她的意思头一批就想招满一百人,往后再扩充。
之前祁家这块地就是想要盖旅店的,离水路官道都不远,织工都是姑娘媳妇,绍娘子想了又想,还是砸了笔钱把这周围都用墙围了起来,为着往后安全方便。
当日她筹办这边的时候,也同陈月娘和齐翠儿说了个大概,那俩一听说这回要投几千两银子,还要另外买地盖房子,都觉着玩得有些太大了。
绍娘子老实道:“这回的买卖,里头的技法值钱得很,我都是赚了人便宜的。你们若也想入股,那就得依我几个条件,——一者入了股只有分钱的,旁的事情不能过问;再一个这回也不是从前的小打小闹,真要来,五百两一成股,我最多也只能让出一成来。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陈月娘一听这个价儿就有些迟疑了,这两年是赚了些钱,但要这么来的话,不是都折进去了?
齐翠儿却道:“我没那么些,反正那边织坊里挣的我都入在你这里头,有多少算多少好了。”
绍娘子看看她:“你倒是爽快。”
齐翠儿笑了:“你话都这么说了,可见是个能挣大钱的买卖,要不然你怎么只肯让一成出来呢?再说旁的什么过问不过问的,反正我本来也问不上,什么也不用管,光等着分钱,还有更好的事儿么!”
绍娘子看看她:“你这连个落脚地方都还没有呢,万一折里头,你可别哭。”
齐翠儿就对陈月娘道:“赶紧的,别犹豫了!听听这话儿,是想不带我们玩了。哪儿能中她的计,赶紧,就不信凑不出这五百两来!砸锅卖铁都认了!”
陈月娘苦笑:“这可是真金白银的事儿,又不是斗气,你也得等我回去商议商议。”
结果到最后,俩人各出了二百两,合一块儿都没能占足一成,绍娘子也不多说,只笑道:“那就这么着吧。”
之后三人就多在这边呆着了,南城那边的织坊也没停,叫里头两个人帮忙管着,反正都是按料匹算钱的,做得多就赚得多,也不用人盯着。
齐翠儿还说笑:“不如把机子卖给姜秋萍得了,省得她到处打听了。”
陈月娘只看看绍娘子,笑而不语。
绍娘子道:“要是她从前没打听过,或者我还真考虑考虑,这会儿就算了吧。尤其她那挣钱的法子,也不是同我们一路的,来往多了反带坏了买卖名声,何苦来的。”
世上却不止一个姜秋萍,她们三个都往新织行里去了,过了一阵子,她那些旧织机里头的机关式样就传了出去。绍娘子细查了一番,等做完了手里已经接下的单子,就把织坊停了,织机也都折卖了。里头做活儿的人则迁去新织行里重新教她们那边的活计,只余了四五个没要。
开工那日正逢“大股东”不用去小书塾,等看完了热闹,灵素就带着他们还往山上去了。
已是春暖时候,山上地里都挺多事情,饶是灵素手脚快,也是一天忙到晚。把俩娃儿往屋前一放,叮嘱他们别往水边去,她就顾自己去了。——那叮嘱都多余,都是神识一扫的事儿。
上坡的路如今都叫她用石头给砌出了挺宽的台阶,娃儿们上下山都能自己走了。她在东边梯田上忙活了一阵子,发现那俩正迈步往下头去,只当是去下面草坡地上摘花捉虫的,也没放心上。
结果等手边的忙完了,再往那边细看,发现自己关上防兔子的门大开着,沿着门往里头还挨着放了一长溜嫩菜嫩豆。——好嚒,我说怎么最近这山上的兔子多了这么些呢!
第307章 冬暖春置
赶紧下去了,那俩还猫在一棵榆树后头,不知道是不是想守株待兔。看自家娘亲来了,嘿嘿笑着走出来,灵素一指门口:“不能放兔子进来,来了该吃咱们的菜了。”
岭儿正色道:“所以咱们吃兔几!”又一指上头,“烤又的地方很大,可以烤好几个。”
灵素明白过来了,这是看自己之前起的那个烤窑比较大,怕原来自家山上的兔子不够吃了,赶紧往里头引呢。
叹口气道:“春天是不打猎的,母兔都生小兔呢。”
岭儿不说话了,看着她哥,湖儿想了想问道:“那公兔子呢?”
“这个嘛……”这灵素还真不清楚,她只把兔子捉住了放后山上去,哪里知道人家家里是怎么分工的。
岭儿见自家娘亲迟疑了,便乐着大声道:“那就烤公兔几!”
灵素比着人想了想道:“捉的时候哪里知道会捉住公兔子母兔子?掉到陷阱里都死了。”
其实她根本就没怎么用过陷阱,不过照着一般这里捉兔子的,多半都是下夹子下套的,她这话也没错。
俩娃儿见说不动,岭儿就又扭头去看湖儿,湖儿道:“那就等以后能捉了再吃。现在多养些小兔子,以后能捉的也多了。”
听前半句岭儿还老不乐意的,听后面这话又觉着前景挺美好,把手里的一把嫩菜往门口一扔:“快,快,多叫几机来!”
当娘的也只好在一边儿看着。
中午灵素包了荠菜猪肉和笋丁酱肉的包子,俩人吃得欢,倒也不提烤兔子的事儿了。
晚边回家做完了饭,却见方伯丰抱着一堆书回来了,灵素看了便道:“哪里又出了这许多农书?”
方伯丰放下来笑道:“并不是什么农书,却是些话本故事。”
灵素听了笑道:“这是买给谁看的,我连戏都不爱听呢,湖儿还看不懂吧?”
湖儿听了正要去翻看,叫方伯丰拦住了,这些书都是市面上风行的话本,里头多少有些娃儿们不当看的东西,尤其自家这个什么事儿都爱琢磨的儿子,更不能叫他上眼了。
把事情细说一回,原来是不晓得哪个的馊主意。因说今年开年大寒,闹得人仰马翻的,都是南边不晓得怎么过正经冷日子的缘故。这眼看着天气是一年比一年冷,今年冬天保不齐更厉害,不趁现在暖和的时候学起来,只怕到时候连着来两场大雪,就得出乱子了。
可这又不是什么一板一眼说得明白的东西,人莽北的人家是从小到大一代代这么过来的,衣食住行,什么事情里头没有一地时气的事儿?这忽然叫一处冬天也满眼绿色的地方学人家过冬的法子,怎么学?学什么?哪些东西和路数得用哪些又是白瞎?问谁去?叫谁去问?都说不明白。
结果就有人弄了这么个主意出来。给衙门里各人都分了些北地的话本,这故事里头多少都带着北地的生活细节。叫衙门里的人回家抽空看了去,把里头有用的摘录下来,到时候凑一块儿说一回,相互映照,只怕就有些眉目了。
灵素听了哈哈笑起来,问道:“做什么不找几个北地的人问问?就像杏妮儿爹那样的,你看人家这火炕不就是个北地过冬的法子么。还有旁的什么火盆火墙的,问了再寻几处地方做起来试试,不就都有数了?这话本戏文上的话如何信得?”
方伯丰也笑:“就是这话了。且这衙门里当差的知道的都是各自管的事务,要说商税转籍的话还明白,要说过日子,他们就算看了书也看不到那些啊。多少人一年四季,哪天该当换什么衣裳,都是家里人给预备的。叫他们打书里看出法子来,不是跟瞎子问路嘛,嗐,实在是荒唐。”
灵素问:“这不是知县大人的意思?”
方伯丰摇头:“不是,是县报那边传出来的法子。”自从上回叫人拟了别有用心的布告沿运河官道贴了去,知县大人可算知道这闲言的好处了。把那几个说事写文天赋异禀的都聚到了一处,专门做这些事情,朝廷有邸报,德源县有县报。隔一阵子出来一稿,知县大人看了都觉着自己管的是个神异地界。
又道,“知县大人的意思,最好衙门里当差的这些,都能去莽北走走,实地看看,百闻不如一见。”
灵素乐道:“最好还在那里住一个冬天,过一过当地人的日子,这才知道得全呢。”
方伯丰笑:“说说罢了,都去那里过冬了,县里这些事儿可怎么办。”
说归说,结果吃完了饭,他还真捧了本话本细看去了。等娃儿们睡着了,灵素也跟着过去瞧稀罕,她又发现自己的“识字”同真正凡人的识字还不大一样。她那一眼看去,最后进了心里的就跟神识解化识念的感觉仿佛,并不是一字一句来的。那话本说的都是故事,她觉得没什么趣儿,不如外头整日介活生生的你来我往有意思,打了个哈欠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