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愿你…”
屋中依旧没有人说话,萦绕的只有程宜那柔和而又稍显肃穆的声音…这些话王昉曾在徐静嘉的婚礼上听母亲说过,只是此时再听,那话中的意思却又多添了几分韵味。白发齐眉,儿孙满地…这是一个长辈对她的子女,最为朴实而又最为珍贵的期望。
王昉终归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程宜念完最后一句话也终于松懈了全身的力气,她把手中的梳子放回托盘而后是由人服侍着重新擦拭了回手…尽管这已不是她头一回替人梳头,可程宜却觉得这一回比起上一回还要让她小心翼翼。
她不敢说错一句话,生怕折了陶陶的福分…
因此每一个字,手中梳子每一次的落下,都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而此时,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程宜一面是由白芨替她挽下袖子,一面是垂眼看着王昉…待瞧见王昉红了的眼眶,她心下一紧也不顾尚未挽好的袖子,忙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得怎么哭了?”
王昉转过身子看向程宜,她任由母亲替她擦拭着眼眶,口中是跟着说道:“女儿没事,只是想着马上要离开您了,舍不得…”她这话说完便伸手环住了程宜的腰,脸埋在人的腰上,闷声说道:“女儿不想嫁人了,想留在家中陪着您。”
屋中的丫鬟听她这般说皆轻声笑了起来…
程宜也止不住笑出了声,她原先还带着担忧的面上此时却带着几分笑意:“你呀,真是傻话,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
她一面柔声说着话,一面便又说道:“好在陆家离我们也不远,你想回家也容易…”只是话是这般说,可她心下却总归也有几分不舍,女儿出了门即便婆家再怎么开明,总也不能时常回来了。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陶陶说,免得她伤怀…
翡翠领着替王昉梳妆的嬷嬷走了进来,程宜握着帕子擦拭了眼角便与梳妆嬷嬷说道:“陶陶的容貌艳丽,画得时候不必太浓。”
“是,奴省得…”
程宜见此便也不再多言…
她看了看王昉,与她说了一句:“好了,母亲还要去招待客人…”待这话说完,她另又吩咐伺候王昉的几个丫鬟警着点神才往外走去。
…
如今日头已高高升起,外头的喧闹之声也越发响了。
有容斋中也已坐了不少人,今日来得都是王昉的朋友与亲人,她们的面上都带着笑意,此时便坐在外头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候着王昉…“来了来了。”
说话的却是陆棠之。
众人听见声响忙往里间瞧去,此时帘子已被人掀起,王昉便由琥珀与玉钏扶着走了出来…帘子半垂,恰好掩住了王昉的面容,因此她们首先瞧见的是那一身大红婚服。婚服贴身,裹得王昉胸脯饱满,腰肢纤细,一走一动之间已是说不出的韵味。
等那步子再迈了几步…
众人才瞧清了王昉的面容,远山眉用青黛所绘,伴随着那一双水波潋滟的杏眼…竟让人恍惚之间觉得瞧见了那江南水乡地。偏偏王昉容貌艳丽,此时两颊用那桃花膏轻扫,朱唇又细细涂了一回,一颦一笑之间却又平添了几分那牡丹国色味道。
她们看了许久,也屏息了许久…
直到王昉走到了眼前,她们才逐渐回过神来。
就如先前孟氏所言,不涂不抹已是绝色,若是细细装扮一番还不知是如何模样?在座的几人都是平日与王昉处惯了的,也早已习惯了王昉的容貌…只是今日再瞧却觉着心下竟有说不出的震撼。
王昉的容貌在王家向来算得上是拔尖的,只是往日在旁人的眼中大概便是觉得此女明艳,不负此名。
自打王昉醒来后,因着前世的习惯打扮得便格外素雅些,配着这一份明艳的面容,倒是没得把那容颜折损了几分…而如今或许是因为心中的仇怨皆已得报,残留的梦魇也都已消失,不管她如何打扮,那一抹清平的气质与这明艳的容貌仿佛都已结合在了一起,不多不少,恰相得益彰。
王昉看着她们这般便也笑开了眉眼,口中是跟着一句:“怎么了?”
陆棠之站起身,她围着王昉走了好几圈,而后才似叹非叹开口说道:“若我是男子,定要把王姐姐娶回家,往后谁都不给瞧。”
她这话倒是热络了气氛,使得众人都笑开了眉眼…
傅如雪也跟着笑说了一句:“陆妹妹这话虽说有些荒诞,却也的确如此…陶陶这般容貌,好在今日没有闹洞房的习惯,若不然让旁人瞧见,只怕陆公子该不高兴了。”
屋中一副热闹景象…
王昉却忍不住红了脸颊,她想起那人…那人岂止会不高兴?只怕回头就该与她委屈说道什么了。她想到这忍不住往那贴着“喜”字的菱花窗外看去,外头天色恰好,潋滟梅花在日头下折射出几道光芒,这个时候,他也应该到了吧。
…
朱雀巷。
陆意之身穿大红婚服坐在打首的马上,身后是与他一道来提亲的楚斐与尤子旭,再往后便是奏喜乐的乐师以及抬着八人大轿的轿夫…王昉与陆意之的这一桩婚礼早在许久以前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而如今——
终于迎来了这一日,旁人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热闹。
好在朱雀巷这处住着的都是王侯贵族,即便有人观礼也不会生出什么事,因此他们这一路走得倒也算得上十分平坦。
等到了庆国公府外头…
那喧闹之声便越发响了,众人瞧着远远过来的一行人,忙笑着说道:“来了来了!”
门口围绕着不少来观礼还未进门的宾客,傅青垣与王衍先前正在外头招待着来宾,如今远远瞧见陆意之一行过来便都止住了说话声…鞭炮声响,迎亲的车马越来越近,众人心里头还在想着就陆意之往日那个风流肆意的性子今儿个不知会是副什么模样?
他们这个念头刚刚落下…
便见陆意之翻身下了马,他先是朝傅青垣与王衍拱手一礼,而后便又与众宾客拱手一礼…态度端正,全无往日的肆意随性。
傅青垣一瞧原先还想说的话便止了下去,其实早些知晓王昉要嫁人的时候,他也是难过了几天的,只是这一份难过究竟与男女之情有没有关系呢?他却也说不透彻。
可在知晓王昉要嫁得人竟是陆意之,他却连着拧了几个月的眉心。他往日即便不怎么在金陵,却也知晓陆意之的名声算不得好。
原想着好生瞧一回陆意之,偏偏这人定亲没几日便跑去边疆了,因此今日还是傅青垣头一回这般近距离的与陆意之会面。
此时傅青垣是细细看了一回陆意之,虽说往日名声算不得好,可今儿个态度总归算是不错…因此他便也未说什么,一面是让开了路,一面是说道:“进去吧。”
“多谢…”陆意之笑着朝他拱手一礼,而后是迈步往里走去。
待走过月门迈入前院…
王珵与王岱便站在那前院的台阶上,身后还有不少士族高官一道站着,他们原先正在热热闹闹说着话…瞧见陆意之一行进来便都止住了声。王珵理了理衣摆,他的面上依旧是往日的清隽风骨,只是手心却冒着些汗,今日是他头个女儿出嫁,他自然是紧张的。
他也不说话,抬眼看着陆意之一行缓缓走近,唇紧紧抿着,瞧着倒比往日还有些严肃。
陆意之长身玉立迈步走来,他的面上带着笑,倒也不惧王珵…当初陆家刚与王家提亲,他来王家拜访的时候,王珵的面容可比今儿个还要严肃几分。若不是因着他当日曾救过王珵,只怕连进王家门的可能都没有。
他这样想了一瞬,便已走到了王珵的面前…
在众人的注视中,陆意之先走上前朝王珵磕头行了个大礼,口中是恭敬喊人一声:“岳父。”
“嗯…”王珵心下满意、面上却还是板着,与陆意之说了几句话才让人起来…而后便又受了楚斐和尤子旭的见礼,才又跟着开口说道:“走吧。”
即便陆意之再怎么娶妻心切…
可该守的规矩却还是得守,他也未说什么跟着王珵去千秋斋给两位老夫人请安。
楚斐等人自然便由王岱招待着去前院先吃起酒来。
千秋斋中。
傅老夫人与张老夫人同坐…
陆意之往日都曾见过她们,此时便一一朝她们磕头行了大礼,又奉了茶…相较王珵,两位老夫人却是好说话许多,她们见此也只是说了句“好生待陶陶”的话,便一人取了个封红给了陆意之,而后是让他去前院先吃起席来。
今儿个是娶王昉的好日子…
陆意之自然不好拒绝,何况这些事也拒绝不了,吉时还未到,王昉此时也出不了门…他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又与两位老夫人拜谢一礼才与王珵朝前院走去。
…
有容斋中。
王昉正与几人说着话,可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先前爆竹声已响了一次,可见陆意之已进了门,这会估摸着不是在宴席处便是在千秋斋给祖母与外祖母请安…她想到这心下便也有了些惶惶不安,手上的帕子也跟着绞了好几回。
王昉想起上回徐静嘉大婚时…
她还劝她不要紧张,可如今真到了这紧要关头,王昉才发觉说不紧张那都是骗人的…怎么可能不紧张?她只觉得这颗心“扑通扑通”得马上就要跳出喉间了。
傅如雪她们虽然也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却也知晓此时王昉是个什么心情,索性便也都止住了话…屋中变得静谧起来,而那外头喧闹声便越发明显了。
翡翠打了帘子气喘吁吁走了进来,一面是朝众人打了个礼,而后是与王昉恭声说道:“姑爷和老爷去了宴席处。”
吃过宴席便要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