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过是与你说说…”
那青衣丫鬟见她这般倒也晓得其中利害,轻声辩驳了这么一句,脸色却还是止不住白了一回,这一年多来府里的奴仆可没少被发卖…她想到这便也止住了话不再往下说。
两人继续低着头疾步往前走去。
…
等她们走后。
琥珀才扶着王昉从小道上走了出来。
王昉原先是刚从有容斋出来听到两人的话便止住了步子,这会她拢着一双远山眉看着两个丫鬟离去的身影,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回头与半夏说一声,咱们府中的下人也该紧一紧嘴巴了,没得传出些不该传出的话。”
她是不喜欢王媛,可她们王家的名声可不能因为王媛给坏了,阿蕙和阿衍可还未曾婚娶呢。
琥珀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才又问道:“主子是要去千秋斋还是…?”
“去西院看一看吧…”
王昉一面说着,一面是往西院的方向看去。这个地方她幼时常来…那时,王允还是她记忆中和善的二叔,王冀更是她最要好的兄长,就连纪氏她也曾觉得和善过。
哪里想到岁月翩跹,人心却是如此难测。
她的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就连那双杏眼也未有什么波澜…
只是这样平淡而静默得看着眼前这一条路,待过了许久才淡淡开了口:“走吧。”
“是…”
因着王允和纪氏的离去。
西院的下人便也减少了许多,一路往里走去只能瞧见三三两两几个丫鬟与婆子…她们的面上都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愠色,口中也迭声跟着一串抱怨,眼瞧着王昉过来却都止不住变了脸色。
四姑娘怎么会来这?
这么些年,可从未见过四姑娘打这头来。
她们心下思绪纷纷却也不敢多加耽搁,忙加快了脚步朝王昉走来,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朝她磕了一个头,口中是跟着一句:“给四姑娘请安。”
“起来吧…”
王昉未曾错过她们面上的惶恐,却也无心去管她们…
她今儿个是来给王媛添妆的。
王昉抬了那双杏眼往那扇紧闭的屋门看去,即便屋门紧闭,可那里头的怒骂声却还是遮掩不住,她的眉心止不住便拢起了几分…大喜的日子,这般纷闹,可亏得此时还早宾客还未来。
若不然回头这金陵城中的贵人们又该多几道茶余饭后的闲话了。
她也未曾说话依旧由琥珀扶着往前走去,帘外站着的两个丫鬟瞧她过来也愣了一回,跟着是屈膝一礼,声音也扬长了些:“请四姑娘安。”
两人的声音有些清亮,里头自然也听了个全。
没一会…
那屋子里的怒骂声便跟着消停了下来。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丫鬟便上前打了帘子迎了两人进去…她鲜少到王媛这处来,即便前世也是如此。早年间王媛总觉得她占了王冀的疼爱,就连她这个亲妹妹也只能靠边站,自然不会予她好脸色看。
两人站在一道没翻脸吵架已是难得。
因此今日还是王昉头一回这般细细打量起这屋中的布局来。
她眼瞧着屋中的这一件件装饰,打墙上挂着的画,多宝阁中放着的花瓶与古玩,还有那八扇双面的蜀绣屏风…王家向来不拘女儿的用度,王媛早年间更是最爱折腾这些东西,因此她这屋子装饰得却是比她那个有容斋还要显得富丽些。
…
王媛端坐在椅子上,她眼瞧着王昉的面容心下免不得又生了几分嫉恨…即便她再不想承认,却也能察觉到王昉自打成婚后面容却是比往日还要明艳几分,只这样瞧着便让人目眩神迷。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了一回…
待瞧见王昉一瞬不瞬看着屋中的装饰时。
王媛心下才平了口气,别的她比不过王昉,可这屋中的装饰…她却敢说,王家几个姊妹里,她屋子里的装饰是最好的。
她袖下紧攥的手松开了几分,一双初初修缮过的柳叶眉微微挑起,连着声线也稍稍拉长了些:“四姐今儿个来得可真够早的,可惜妹妹我如今不好招待你,你且随意坐吧。”
王昉闻言倒是侧头看了王媛一眼…
她心下思绪微转,却是有几分惊奇,原本以为王媛这个性子瞧见她只怕又该大吵大闹了一回。
原先她在院子里可是听到她那未曾遮掩的抱怨,一是怪言家的聘礼给的少,二是怨王家给的嫁妆不如她的多,至于旁的零零散散的却还有许多。倒是未曾想到,如今王媛竟然能如此心平气和与她说起话来。
王昉想到这,眼便从王媛的面上收回,而后是滑向她身边那个半垂着眉眼的金嬷嬷…
这位金嬷嬷原本是在纪氏身边伺候的,往日也替纪氏谋划过不少事,却是个有本事的。今日王媛的变化,只怕与这位金嬷嬷也脱不了什么干系…不过这些与她都没什么关系,待过了今日,王媛就是出嫁女了。
金嬷嬷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内宅妇人…
她不介意王媛的身边有个替她出谋划策的嬷嬷,以后她是言家的大妇,要面对的事还多着呢。
只要王媛好生安稳着些,别再替家中添麻烦。
王昉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她与王媛的关系早在以前就已经撕破了,倒也不必与她在此虚与委蛇…她让琥珀取出早先备下的礼,口中是言:“今儿个是你大喜日子要忙的事还有不少,便好生坐着吧…”
她这话说完是让人把礼盒放在桌上,才又跟着淡淡一句:“这是我替你添得妆,如今送到我也该走了。”
王昉说完果然不再看她,由琥珀扶着径直往外走去。
“王四娘!”王媛拢着眉心看着王昉离去的身影,突然喊住了她…她看着王昉在暗色花布帘边止住的步子,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可记得当日我与你说过的话?一个人不可能一直好运。”
她脊背挺得很直,就连唇线也紧紧抿着:“王四娘,你等着!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一定会压你一头。”
琥珀眼中陡然生起了一片冷色…
这个五姑娘还真是个不安分的,大喜的日子还不忘来说这些话,她刚要说话便被王昉握住了手。
王昉握着琥珀的手侧身回头朝王媛看去,木头窗棂外的天色已经越渐亮了,打进室内也打到了她们的身上…王昉的面上依旧未有什么笑容,口中倒是一句:“那么还请五妹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她的确不知道自己能好运多久。
可凭借王媛这个性子,王昉倒是真的很想看看,看看她最后能走到哪一步。
…
王昉自打离开了西院便去了千秋斋…
相较外头的热闹,这处却显得有些难得的静谧。
今儿个清晨傅老夫人就托病未曾见客,一应宾客皆由程宜打理…王昉心下却知晓,祖母的心下终归还是有些不高兴的。这一桩婚事牵扯的东西太多,背地里的脏污事也太多,若不是当真没了法子,她只怕也不会认了这门亲事。
日头渐高——
国公府里里外外也越发热闹了起来,宾客来往拱手见礼,口中说着贺喜的话。
虽说王媛与言庚的这桩婚事定得有些不明不白,可言家是如今的新贵,宫里头还有个代掌凤印的贵妃娘娘…说是代掌,可如今朝中上下谁不拿言太师当真正的国丈看?只是言太师平日素来沉稳,也鲜少会客聚宴,因此今日这一场婚事正好给了他们亲近的机会。
外头宾客相欢,觥筹交错…
千秋斋内的祖孙两却仍是坐在一道说着体己话,等到外头放了一次鞭炮,屋中的说话声才跟着停了下来…头一次鞭炮,却是新郎来迎亲了。原本按着规矩傅老夫人是该见一见这个孙女婿,再给一份封红,说几句体己话。
只是千秋斋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今儿个不高兴?因此言庚来见礼的时候自然是被拦在了外头。
没一会,半夏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看着仍旧躺在软塌上的傅老夫人垂下了眼眸,口中是轻声回道:“老夫人,人已经走了…在帘外磕了三个头,这会由三老爷带到宴席处了。”
傅老夫人闭着眼睛依旧躺在软塌上,闻言也未说话。
王昉见此便伸手轻轻挥了挥是让人先往外头去候着,帘起帘落,待半夏走了出去…王昉手放在傅老夫人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口中是跟着一句:“再过会五妹便该来辞别您了,不管前事如何,您今儿个还是得给她一个体面。”
“若不然外头不知该怎么议论五妹了…”
傅老夫人又岂会不知道?王允和纪氏已去了琅琊,若是连她也不肯见王媛,那外人会如何想?可她的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怨言的…
这一桩亲事牵扯太多,她从未想到自己的亲孙子竟然会是这样一幅模样,还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这件件桩桩,又让她如何能心平气和得去面对他们?傅老夫人睁开眼,看着王昉平和的面容,心下却是跟着一叹。
“罢了…”
陶陶说得对——
不管如何,今儿个也该给她一个体面,也是给言家一个脸面。
帘外半夏轻禀,却是王媛来辞别了…
王昉扶着傅老夫人坐起身,因着傅老夫人与王媛还有话说她便也未再此处多待。
她迈步往外走去,恰好碰到由金嬷嬷扶着走进来的王媛…王媛一身大红婚服,倒是把她俏丽的面容越发衬出了几分,只是她那双眼中的怒气太甚,没得是把这幅容颜平白又折损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