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敛下了心中纷乱的思绪点了点头:“先前进门的时候看到她了。”
傅老夫人想到先前看见王媛的那副模样,心下止不住便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当年也是喜欢过王媛的,都是自己的亲孙女,她又怎么可能不喜欢?只是早年王媛那个性子被纪氏教得娇蛮又任性,素来行事又有些不敬长辈,她瞧得多了自然心下也就厌烦了。
而后又接连出了那么几桩事,她心中对王媛自然是越发厌恶了…
连带着平素便是见也不愿见她。
她知道王媛在言家的日子其实过得并不好,刚出嫁那会王媛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哭着的,不是哭她的婆母待她不好,就是哭言庚不给她脸面…只是后来她说这些倒是越发少了,许是也明白即便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现状,索性也就不说了。
傅老夫人原先也不想管她…
到底是已经出嫁了的,又能怎么管?
何况她的心中还是怨过王媛的,宫里的那桩事,王媛的所作所为,让她每每想起就心头发寒。
那回事后——
她曾见过王媛,也是头一回打了她。
王家讲究礼仪,即便小辈犯了事也只是按照家法处置,断没有亲自打小辈的…可那回她着实是被气晕了,哪里还顾得什么祖宗礼法,若是可以她只想打死干净。
她问王媛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时候王媛是怎么说的?
傅老夫人拧着眉心细细想了一回,她记得那个时候王媛就跪在她的跟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道:“我也不想,可是祖母,凭什么王昉从小到大就能得到最好的?我恨她,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小时候您只抱着她,也只对她露出慈祥的笑。长大后,她的及笈、她的出嫁都是您费尽了心力安排的…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也是您的亲孙女,您从来未曾为我着想过!您让我怎么不恨她!”
那个时候…
她才知道王媛的心中竟是掩藏着那么多怨气,对她的,对陶陶的,还有对王家的。
…
王昉看着傅老夫人拧着眉心不知在想什么,索性便轻轻唤了她一声:“祖母,您怎么了?”
“我没事…”傅老夫人回过神,她垂眼看着王昉心中思绪良久,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今儿个阿媛与我说她想去做姑子。”
王昉闻言握着傅老夫人的手一顿,眉心也跟着轻轻拢了几分…王媛说要去做姑子,这并不是她头一回听到。上回傅如雪去陆家的时候便与她说过,只是那个时候祖母想都未想便拒绝了。
可这一回…
王昉看着祖母面上的犹疑和踌躇,她敛下了心中的思绪,开口问道:“祖母是如何打算的?”
“我看她是真的想明白了…”
傅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继续说道:“何况如今言家那副局面,我看她也受了不少委屈…先前我瞧她手上还有不少淤青,她身边的丫鬟说是言庚动的手,原本他们两夫妻的事我也不好插手。可她到底是我王家的闺女,言家这样委实是有些欺人太甚。”
“何况,如今老二…”
她后话是未曾说下去,可话中的意思却是同意了。
王昉闻言便也未说什么,即便祖母心中再不喜欢王媛,可她到底还是王家的女儿…她想到这便抬了头看着傅老夫人,口中是跟着一句:“祖母既然想好了,便应了她吧…她到底是我们王家的姑娘,在外头被人欺负也不是个事。”
“祖母可曾想好要把她送到哪去?”
傅老夫人见王昉同意心下是松了一口气,她知晓陶陶对王媛的不喜,若是有个人曾在你有身孕的时候做过那样的事,又怎么可能会喜欢?因此她先前心中的确是有踌躇的。
这会听王昉的问题…
傅老夫人便开口说道:“我打算把她送到西山的明华庵里去。”
西山离金陵有不少路程,位处又偏,因着这座尼姑庵当初是王家出钱修的,倒也算得上是王家的私有…王媛去了那处只怕这辈子也难回金陵了。若是她真能好好待在那处修身养性,王昉自然也愿意让祖母开心。
可若是王媛心中还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那么她自然也不会顾念旧情。
“只是言家那处只怕不会轻易放人…”王昉看着傅老夫人轻声说道,如今言庚已经是废人,若是王媛再与他和离,只怕这金陵城中的风波又该转上几圈了…这样的情况,言家又怎么可能会放了王媛?
“这你不必担心…”
傅老夫人握着王昉的手轻轻拍了拍,言家往日做的那些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若要真去按了理来说,言家做的那些事可一个也占不到理字。
…
半个月后。
王媛和离的消息传到王家的时候…
王昉正坐在软塌上做着一个虎头帽,听到这桩事她的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就连头也未曾抬。
翡翠面上却有些不高兴,只是这桩事到底是老夫人做的主,她也只能翘着嘴巴说一声“真是便宜她了…”五姑娘那样的性子就该让她拘在那后宅之中,让她尝尝亏。
王昉听着她的语气唇角是轻轻扬起一个笑…
她刚想抬脸说话,肚子却一阵抽疼,这股子疼就跟钻心似得一下子就从那处泛了开来。
翡翠瞧见她这幅模样哪里还有心情说去王媛,她一面是朝外头喊人,一面是伸手扶住了王昉,口中跟着一句:“主子,您怎么了?”
怎么了?
王昉也不知道,她手撑在腰上,好一会才似福至心灵般得开了口:“我,怕是要生了。”
☆、第一百零五十一章
太和门前。
此处为百官上朝的地方, 天子坐于高处,百官持笏立于底下, 因是御门,便又有个“御门听政”的名号。
此时时辰还早,天边这会也只是刚刚开了个晴。太和门前时不时有官员上奏禀报,而其中说得最多的便是燕北的后续之事…如今燕北暂由二皇子独孤邕管理, 早些日子他便遣了使臣送来降书以及一份为求两国交好,自愿附属于大晋之下的公文书。
如今众人便是在为这事商讨…
头一种说法是言燕北攻战大晋几十年,哪能他们说一句投降附属便允了去的?
而第二种说法却是道燕北这回给出的条件不错, 每年千匹战马、还有燕北特产的铁矿…有了这些, 燕北便已折损了大半气数,往后哪里还敢再有什么异心?
…
到后头还是刘谨发了话, 允了第二种说法…
另特遣了人去与燕北的使臣谈判,大晋缺得最多的就是马匹和铁矿, 何况如今的燕北早已不成气候, 他大晋泱泱大国何不大方一回?刘谨想到这只觉得全身筋骨都舒畅了一回, 燕北一直都是大晋的心腹大患…
几十年来,不管是他的祖父还是他的父亲,他们都未能了却这个心腹大患, 可如今却在他的时代了结了。
这让他如何不激动, 又如何不兴奋?刘谨微垂着眼透过十二串珠帘朝底下看去, 而那个站在武官第一排的年轻男人亦抬头朝他看来…两人的面容都未曾有什么变化, 可还是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
意气风发…
属于他们的时代早该来了。
天子既然已发了话, 众人自然不敢再言纷纷拱手应了是…如今的刘谨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纨绔天子了, 这朝中大半官员早已更换,即便有些中立的老臣也向来是恪守本分鲜少与其有政见相驳的时候。
为官者都是聪明人…
这些年刘谨的所作所为,早已让他们认识到这个少年天子真正的模样…当年的纨绔、天真不过是他的保护色。
而如今的刘谨早已褪去了那一层遮掩,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这其中自然有不少官员纷纷表示庆幸,好在当年卫玠掌政的时候他们未曾怎么站队,若不然按照刘谨如今的铁血手段,只怕他们也早就不在这太和门前了。
自然也有不少老臣表示欣慰,他们大多是历经两朝、三朝的臣子,拥护得也一直都是刘姓天下。
如今天子有此成就,他们自然欣慰。
只是…
众人想到这,止不住看向立于武官第一排的年轻男人。男人穿着一身一品绯色官袍,手持玉笏,侧露的面庞可以窥见他的风流面容…这幅面容他们并不是头一回看,往日金陵城中的风流公子,而后因父之名被天子册封为宣抚使的陆小大人。
只是往日…
他们对陆意之的评价大多都算不得好——
年老的臣子大多是觉得此人委实不堪大任,尤其是在联想到陆家那一门二杰的时候,更是纷纷摇头觉得他担不得头上的这个“陆”姓。
而年轻的臣子每每见到他的时候大多都是仰着脖子抬着脸,跟着是嗤笑一声,不屑与他伺同朝为官…他们都是少年英才,心中自然看不起这样受家中封荫却还扶不起来的纨绔子弟。
可如今——
如今场中的百官看着陆意之,心下却觉得思绪紊乱不已。
陆意之手握玉笏,一身一品绯色官袍越发衬得他面如白玉,他的面容较起往昔少了些漫不经心多了些冷静沉稳。早在回金陵后不久,他便被天子封授为“正一品左都督”,这个官职太过厚重,不仅是它的品级也是因为它手握重权…可这一回却无人置喙什么。
收复燕北、生擒燕北皇室之人…
这两桩事无论是哪一桩,在这大晋几十年内都从未有人做到过…可这位素来被人看不起、被人质疑的陆意之却做到了,这一份功劳无论是谁都夺不走。既如此,天子的封赏即便再厚重,他们又能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