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瞧见她这幅模样自然也是怔了一回…
她把手中的拨浪鼓放下, 一面是唤玉钏去倒盆热水进来, 一面是半嗔着与陆棠之说道:“风雪这么大, 晚间路又不好走,你即便要看等明儿个过来便是。”
王昉这话说完——
玉钏也已经从水房里打了一盆水进来。
陆棠之娇俏的面上仍旧带着笑,她任由玉钏服侍着净了一回面,而后是握着热帕细细擦了回手…待身上的寒气尽数退散了,她才朝王昉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白日要跟着母亲学管家,想着今儿个哥哥那儿有客便过来陪一陪嫂嫂和满满。”
王昉闻言便也未再说什么——
陆棠之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像武安侯府这样的门第嫁得自然也不会是普通士族…
姚如英也是怕日后陆棠之嫁了人不通府中那些事,没得让旁人瞧不起索性便趁着如今有时间能多教一些就多教一些。
陆棠之见她不再问,心下是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后是低垂了眉眼去看满满…
屋中点了好几盆银丝炭,烧得整个室内都热烘烘的,满满也就没用襁褓围着,只穿了一身绣着百福的小衣平躺在软塌上。他先前已被奶娘喂过了一回,这会正精神着,眼瞧着身边又多了个人便又咧了小嘴乐呵呵的笑着,两只肉肉的小手还在半空挥舞着。
“满满这幅模样倒像哥哥…”
陆棠之握过软榻上放着的拨浪鼓轻轻转着,口中是继续说道:“我听母亲说过哥哥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幅模样,成日里见着谁都爱笑。”
只是越长大,那颗心便越发黑了。
平日里即便见谁仍带着笑,可瞧着总觉得瘆得慌,还是像嫂嫂好…
王昉半蜷着腿靠着软塌坐着,手中是握着一盏牛乳茶,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倒是不知道陆意之小时候竟是这样的。她把手中的牛乳茶放在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半垂了眉眼也跟着去看了一回满满,待瞧见那一双仿佛和陆意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她这颗心下止不住便又柔了几分。
她伸手把满满身上的衣裳轻轻掖了掖,跟着是朝陆棠之看去。
这几日王昉心下一直在想——
陆棠之前世究竟是嫁给了谁?即便她当年整日窝在卫府的一方天地之中,可这金陵城中排得上名号的几个贵女的婚事,她却也是知晓几分的。那会屋中的下人怕她无聊,时不时得便与她说道些外头的事,后院内宅说得最多的自然就是女子的婚事。
可她连着想了好几日…
也实在记不起来陆棠之前世究竟是嫁给了谁。
这几日姚如英私下也与她说起过几桩闲话,其中便有陆棠之的婚事…她心中是已有几个人选,其中最看好的便是那位安伯府家的二少爷。那位二少爷天资聪颖,为人行事也素来端正周到,更重要的安伯府和武安侯府是世家,陆棠之与那位二少爷也是自幼相识的。
不过这桩事姚如英还未曾与陆棠之说起——
王昉自然也不好开口,索性便开口问道:“你的生辰便快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只要是嫂嫂送的,都好…”陆棠之嘴巴惯来是甜的,何况这世间的好东西她见得已足够多了,即便再有什么珍贵的也不会让她的内心有什么起伏波动。她心下这样想着,眼却是朝那菱花窗外看去,外头的风雪还未停。
那人…
陆棠之心里有事,手中的拨浪鼓转起来的速度便也慢了许多。
满满瞧着眼前的拨浪鼓慢了,又听着那熟悉的声音也跟着变了样,嘴巴一瘪却是轻轻叫了几声。他鲜少哭,除了初生那会被陆意之说了几句,委屈得高叫出声,其余时候即便再不高兴的时候也只是瘪一瘪嘴巴,嚎几声嗓子。
陆棠之听着满满的叫声满回过了神,她手中的拨浪鼓未曾停下,口中是轻轻哄着人…
待把满满哄得又重新笑开了眉眼,她心下才又跟着松了一口气。
王昉瞧着这副模样,没好气得伸出指根在满满的额头上轻轻点了点,口中是笑着半斥道:“瞧把你惯得。”
满满如今还小,哪能听懂她说的是什么话?只当是在与他玩,笑得却是越发开心了…这样一副没心没肺的可人模样,倒是把两人都给逗笑了。
琥珀回来的时候却是又过去一刻的样子了——
夜里路不好走,琥珀这一来一回自然花上了不少功夫…她是在外头先掸了一身风雪,又等身上那股子寒气一道退散后才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徐管事说二爷省得的,还说今儿个风雪大,估摸着再过两刻的功夫便也散了。”
“嗯…”
王昉点了点头,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外院可曾备下马车?”她记得先前徐亥说过,程愈是骑马过来的。
琥珀闻言便又笑着回道:“都备下了,如今便侯在影壁处。”
王昉与琥珀这厢说着话,自然未曾瞧见陆棠之面上的表情有一瞬得变化。
待琥珀重新退下——
陆棠之便也放下了手中的拨浪鼓,与王昉开口说了话:“既然哥哥要回来了,我便也先回去了,明儿早上还得去母亲那处。”
王昉闻言是一怔,她也未曾多思,只是笑着开口问道:“可要我派人送你?”
陆棠之的住处离九如斋还是有一段距离,雪天路滑,她自然怕人不好行路。
“不用——”陆棠之回绝得很快,待瞧见王昉面上的怔然,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便又重新缓和了话与王昉开口说道:“我带了丫鬟,不会有事的…何况一来一回,倒是让嫂嫂的人麻烦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与王昉打了个礼,而后便打了帘子走了。
琥珀手中握着一盏醒酒汤走了进来,这是先前王昉让小厨房给陆意之备下的,她一面是把手中的醒酒汤放在茶案上,一面是开口说道:“三小姐今儿个是怎么了?瞧着怪怪的。”
王昉自然也察觉到了今儿夜里陆棠之的怪异,只是究竟是哪儿怪,她却也说不上来。
她笑了笑也未说什么,只是把满满抱在怀中轻声哄着,跟着才开口说了一句:“姑娘家大了,自然与往常不同。”
…
程愈与陆意之告辞的时候,外头的风雪倒是稍稍缓和了些。小厮手中提着灯笼在前领路,而他便负手于身后慢步往前走去…风雪并不算大,程愈也就未曾撑伞,小厮倒是劝过他,只是他笑着摇了摇头拒了。
他今儿夜里喝得其实有些多…
这并不是他和陆意之头一回喝酒,只是不论是上回还是这回,他这颗心却终究算不得畅快。
程愈知晓自己哪里不痛快,即便心中想得再好,可他终究只是这俗世之中的一个寻常人…他会为她如今的圆满而感到开心,却又因为陪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而感到失落。人呐,只要沾了个七情六欲,就仿佛变了个模样似得。
索性就拿这一场风雪来醒一醒神,不止是醒今夜的酒,也是醒他的心神。
小厮一面提醒着程愈注意脚下,一面是恭声说道:“程公子,前边就是影壁了。”
“嗯…”程愈抬了眼往前看去,影壁就在不远处,他喊住了小厮,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就送到这吧。”他想独自一个人在这条路上安安静静地、好好地走一走。
“这…”
小厮心中有些犹疑。
按着规矩他自然该领人去影壁…
只是影壁就在不远处,这儿也并不算是内宅后院…小厮心下转了个心思便也未再说什么,他把手中的灯笼奉给了程愈,而后是打了个礼便先退下了。
程愈接过灯笼继续缓步往前走去,道路两侧还夹着雪,其中泛出的白光与灯笼中微弱的光芒相互交织在一道照出了前路…风雪夹身,他并未觉得冷,只是觉得原先还紊乱的心神也跟着静了一瞬。
“程公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程愈回身看去,便见陆棠之穿着一身鹅黄色绣芙蕖的斗篷由丫鬟扶着走了过来,她的脚步有些急,就连面上也有些通红…却不知是因为走路的缘故还是因为被风雪吹红的缘故。他往日见过几回陆棠之自然不陌生,只是现在这个时候,他的面上有一瞬得怔然。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程愈便垂了眉眼与人拱手打了个见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夜色已深,陆三小姐怎么会在这处?”
陆棠之闻言步子便跟着一顿,就连面上也泛起了几许红…只是她一路走来,脸本就通红,倒也敲不出来。她亦屈身与人打了个见礼,口中是言:“我先前在这处落了帕子,便与丫头过来寻,倒是未曾想到程公子会在这处。”
她这话说完便抬了眉眼朝人看去…
上回离得远,她也未曾看清,如今离得近了,陆棠之才发觉较起往日,如今的程愈是越发清俊了。只是,她轻轻拧起了双眉…因为未曾撑伞,程愈的发上与脸上沾着不少雪,有不少因为身上的热度已化成了水。
“程公子怎得未曾撑伞?”
陆棠之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伞递给了人。
“不…”
程愈刚想拒绝,便又听到陆棠之絮絮说道:“夜里的风雪虽然已经小了,可程公子还是得注意些,没得受了凉。如今程公子是朝中要臣,平日所忙之事还有许多,若是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抬着一双清亮的桃花眼,絮絮说着话,倒也未再说什么。
他接过陆棠之手中的伞,笑着说道:“那就多谢陆三小姐了。”
待这话说完,程愈便又跟着一句:“天寒地冻,陆三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夜里难寻,不若明早再遣人来寻…马车已备下,程某也该告辞了。”他说完朝陆棠之拱手一礼,而后便先迈步朝影壁走去。
陆棠之看着远去的身影,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到底是什么都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