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清晨的日头打在人身上,还是有几分凉意的。
琥珀扶着她走上了马车...
马车速度极快,穿过红墙黄瓦的宫道,往宫外驶去。
王昉掀开车帘,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宫门,不知是在想什么,只是说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
琥珀正在煮茶,闻言是笑着应和了一声:“是啊,眨眼间您在宫里住了也有些日子了...老夫人、夫人肯定整日盼着、惦记着您,想着您什么时候才归家。”
王昉面上露了个笑,她落下了手中的帘子,把外边光景皆遮于这一面车帘之外。
...
燃着百濯香的屋内...
正有一个手握明黄奏折,身穿九蟒五爪紫色官服的男人侧倚在软塌上。
圆脸内侍跪坐在脚凳边上,一面是轻声禀着这桩事,待禀完他便偷偷抬眼看了看人的面色。
“嗯...”
卫玠面色未动,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转手却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了桌子上。他未看脚边如小山一般堆着的奏折,只挥了挥衣袖,靠近软塌的一排雕花窗棂便皆被打开,而他看着窗外无边景致,轻叹一声:“真是无趣啊...”
圆脸内侍嘴角一撇,他就知道,但凡扯上那位四小姐,这千岁爷啊准是有些不一样的...这十多年都这样过下来了,也没见他说什么无趣有趣的,偏偏这会人一走就喊无趣了。
他心里盘算着...
该不该联合那锦衣卫的臭头子,把那王四小姐掳过来。
卫玠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半坐起身,白玉冠束起的长发,皆散于身后...如今便随着这股子风四处飘荡着。
良久,他方开口:“她到哪了?”
“啊?”
圆脸内侍一怔,思绪一转,忙答道:“估算着路程,现在应该快到庆国公府了吧。”
“我是不是不该放她离开...”
卫玠这一句话说得尤为轻,似是喃喃自语,散在这屋中,由风一晃连个音也未曾坠下。
圆脸内侍却还是听了个全,他算着先前想的,看了看人的面色,便大着胆子献起了计:“您要舍不得,不如奴让锦衣卫把人去掳来?”
他这话说完,没听到人的声音,胆子便越发大了几分,连着声音也响亮了不少:“左右也不过是个女娃子,王家肯给最好,不给的话,咱们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先掳来了再说——”
这可是打开天窗头一回,见千岁爷对女人这么上心——
他身为千岁爷的贴身内侍,不仅要知千岁爷的意,还要解千岁爷的忧。
“你要掳谁?”
圆脸内侍面上怡然自得,答道:“自是那位四小姐——”
他这声刚落下,就被一股掌风打了出去,这股掌风的力道尤为霸道,他整个人都被重重摔在墙上,连着五脏六腑都扯在了一道,泛出钻心般得疼痛。
卫玠坐在软塌上,他神色淡漠,声音平静:“把他带过来...”
圆脸内侍刚想挣扎着起身,隐在黑暗中的两人便显了出来,他们一人抓着一条胳膊,面无表情地把他拖到了九千岁跟前。
卫玠看着眼前人,半倾了身子...
他身后的长发随风飘散着,而他冰冷而纤长的手指紧紧扣着内侍的下巴,声音冰凉,比这冬日最冷冽的风还要刺骨:“她也是你能提的,嗯?”
就连他...
都不敢如此妄想于她。
他竟敢用这样的语气,如此亵渎她!
圆脸内侍忍着那钻心的疼痛,忙屈膝朝人请罪,这是他头回听见千岁爷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也是他头回见到这样的千岁爷...
在他的印象中,千岁爷即使不易靠近,却也不是滥杀凶狠的主。
可今日,这一刻,这一瞬...
他却是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千岁爷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这一股杀意让他整个身子都不住打起颤来:“千岁爷,千岁爷,奴知错了...奴真的知错了。”
他原只是当千岁爷一时兴起,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一时兴起?
那位四小姐...
圆脸内侍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求饶的话,便直直往前倒了下去。
室内除了那短暂的一声呼叫,便只余这冬日冷风打着珠帘,乱了一室沉寂...卫玠握着帕子拭了拭手,神色漠然看着地上这一具没了声息的尸体,良久才淡淡开了口:“扔出去吧。”
他说完这话,便起身往外走去,手中握着的帕子往后一扔,顺着风落在了那具已无气息的尸体上。
“是...”
两人看着这一具已无声息的尸体,心中并无怜悯之情,即便他跟了千岁爷十余年...
因错而诛,这并无错。
他们只是觉得奇怪,那位四小姐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竟能让千岁爷失态至此?
☆、第二十九章
庆国公府。
千秋斋门前的丫头瞧见王昉, 忙往里头通禀去了。
打首的半夏便走上前与她屈身一礼,一面是笑着言道:“请四小姐安,老夫人从得知消息,便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您呢...”
她说完这话,替人解开了斗篷,便又垂眼低声跟着一句:“先前太后娘娘的赏赐下来了,这会二房也在。”
王昉点了点头, 待人解开了斗篷便往里走去...
屋中暖炭生热, 还混着一股傅老夫人常用的南山檀香味, 甚是好闻。
王昉只觉得这一路上的冷意皆被吹散, 就连整个身子骨都舒展开来。她穿过多宝阁往里走去的时候, 余光从那缝隙之中瞧了眼室内, 太后赏赐的东西正端放在那紫檀木的高桌上,而底下也已坐了不少人...
她收回眼, 手拂过衣袖理了理,脊背挺直, 步伐从容往里走去...腰间悬玉戴佩挂着香囊,走动起来玉环等物互相敲击着,散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室内坐着的几人听见玉环声响,皆侧头往她这处看来...
王昉目不斜视, 往前走去,朝傅老夫人恭声问安, 口中跟着一句:“孙女请祖母大安。”
傅老夫人忙让人去搀了一把, 一面是让人上前来, 等人近了前便握着她的手,细细端详了会,才点了点头,笑着说了话:“好好好,没瘦,还胖了...”
王昉任由她握着,闻言却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看着祖母,半嗔带娇说了话:“哪有您这样说孙女的?陶陶每日都瞧镜子,也没见哪里胖了。”
她这话刚落,傅老夫人还未曾开口...
王媛便已接了话:“四姐姐天天瞧自是发觉不了,我们可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她这话捏酸带醋,眼落在那高桌上摆着的东西,便又是止不住的酸意:“太后待四姐可真好,人还没到,东西就都到了。”
王昉侧头看去,脊背挺直,面目从容,一双杏眼看着王媛的时候便又泛了几分笑:“太后心善,无论是待我,还是待旁人...都是极好的。五妹在家中如此说话便也罢了,出了门去可切莫如此行事说话,免得旁人乱做文章,连累了庆国公府的声名。”
她今日身上所穿、所戴也皆是陆婉兮前些日子赏下来的。
宫中织造尤为精湛,王昉一身绣白兔抱梅的胭脂色袄裙,白兔与梅花用丝线绣得活灵活现,十二幅百褶裙一动,那白兔便跟着一动,倒像是真的一般。而她头上所戴的点翠八宝牡丹簪,点翠精美,八宝华贵,牡丹花梗是用一片一片镶着点翠的金箔制作而成...
如今只这般站着,便让人觉得气势凝人,移不开眼...
王媛被她一堵,想辨又无从去辨,如今便梗着脖子白着脸看着王昉...她对这个四姐自小便是看不惯的,明明都是嫡女,王昉却能享受到众人的宠爱,除了素来严苛的祖母待她如珠如宝,就连宫里的姑姑也只待她青眼有加。
凭什么?
凭什么王昉处处占得头筹,而她练个边也摸不到。
若是她能进宫...
保管比她这位四姐更能哄得太后开心。
纪氏看了身边坐着的女儿一眼,见她耳红脸白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心下便又是一叹...她这个傻女儿,都不知道在那人手上吃了多少亏了,怎么还不知道避开?
她又看了看王昉,这一看...
却令她心下一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这个小丫头竟有如此气势了?
一时之间...
她忽然有些犹疑起来,当日这管家之权交给她,究竟是对是错?等那老虔婆死后,她当真能从这个小丫头手上夺得?
不过这想法也不过一瞬之间,便被她尽数掩了去...
就算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丫头,一个小丫头就算翻了天,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纪氏这样想着,脸上便又多添了几分笑容,忙打起圆场来:“陶陶这话可是严重了,阿媛虽然不比你聪慧,却也是王家的女儿...王家的女儿,又怎会做出如此蠢事来?”
她这话说完,又与王媛说道:“瞧你个嘴笨的,你四姐刚回来,你就惹她不开心...还不与她赔罪?”
王媛撇了撇嘴,心下自是不愿...
可她被禁闭了这么久,也算是有些知事了,即便心中再不情愿,却还是站起身朝人屈身一礼,跟着一句:“阿媛嘴笨,请四姐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