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顾廷安说的哪里是派出去寻访异国他乡的人,而是指坐镇海市的人,要知道这可是天大的好处,油水随便捞捞就堪比盐政的地方。
在海市决定开办的时候,就有不少人盯着这个地方,别的不说,去看顾个两三年又能讨好皇帝,又能丰腴了钱财,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位置。
果然,不等众人反应,顾廷安继续说道:“不过章大人地位尊贵,是我大兴不可缺少的人才,若是去了海外怕是不妥,一个不当就是大兴的损失,当然,论坐镇海市确实是不二人选,也能让那些外出的海员安安心心的归来。”
若是旁人这么岔开话题的话,皇帝肯定是要发怒的,不过眼前的人是顾廷安,他听着倒是觉得十分合心意,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想要派章元敬却盯着海市的。
一来海市带来的利润极大,能让不少人铤而走险,而如今掌管海军的人是章元敬的妻弟孔文,他过去的话不会被架空,章元敬的人品他也是绝对相信的。
第二点就是,海市若是顺利的话,到时候万国来朝多大的体面,于情于理,皇帝也想把这一份好处留给自己人。
还有第三点便是,章元敬如今已经是户部尚书,若是一直留在京城的话很难晋升,章元敬实在是太年轻了,这是好处也是坏处,偶尔皇帝也会想这个人将来要放在什么地方。
作为皇帝,他信任章元敬,但也怕养出文阁老那样子的人物来,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待得久了,章元敬会不会也变了呢,皇帝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这会儿顾廷安一提,皇帝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让章元敬去看着海关,虽然分位不涨,但能得到的银子肯定不少,在外头锻炼个几年,回来之后继续做户部也是可以的。
皇帝眼神变幻莫测,章元敬却也很快的想通了这里头的利弊,他连忙出列说道:“皇上,微臣愿往,若能为大兴开拓海域,便是微臣的荣幸。”
皇帝似真似假的说了一句:“海关可是个苦差事,风吹日晒的,不如在户部稳当。”
若是他不说这句话,章元敬还不坚定,一听这话却知道皇帝也有让自己过去的意思,立刻回道:“变则思通,若是常年累月的待在京城,微臣怕自己也对百姓,对大兴,对各地不了解,不如趁着年轻还能走的时候多走走,反倒是有利于人生阅历。”
皇帝一听,果然高兴起来,拍案说道:“既然如此,玄嘉你就辛苦一番吧,等你安定了沿海,教化了海外臣民,朕在京城等着你回来。”
章元敬倒是松了口气,远离京城对他而言并非全是坏事儿,一来可以暂时脱离政治中心,二来也为自己积攒履历,三来还能延缓晋升太快的问题。
果然,这次虽然有了任职,皇帝却并没有提升官的事情,章元敬还是作为正二品的大员前往海关,这样一来,倒是有不少人看了笑话,暗道海关虽然油水多,但哪里比得上户部尚书的位置好,这章元敬莫非是失了盛宠,这才被明升暗降?
出海的人选还未定下来,反倒是海关大臣的位置给定了,众臣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惆怅,更有几分担忧,海关最好的位置已经有人了,别自己成了倒霉鬼吧。
幸好,很快皇帝就钦点了一位礼部主事作为特使出海,这位主事曾经是镇北王府的詹士,别的才能没有,却能通许多地方的语言,最喜欢到处游历,是个最为滑溜的角色。
特使的位置一定下来,文武百官倒是松了口气,虽然没能得到好处,但至少也没被送进鬼门关不是。
等走出宫门,章元敬倒是对着顾廷安拱了拱手,笑而不语。
顾廷安知道他是个聪明人,必定能猜到自己这番举动的用意,也跟着笑了笑说道:“你啊,走的太快了,放慢一些脚步也没什么不好的。”
前些年圣上无人可用,不得已只得启用了年轻人,但圣上如今已经掌控了朝廷,章元敬这么年轻却身居高位,难免会出现封无可封的境地。
章元敬也微微点头,还说道:“这些年也没时间带着内眷到处走走,听说南边的风景不错,瓜果都清甜可口,过去住几年也是一件好事儿。”
顾廷安拍了拍他的肩头,忽然说了一句:“令芳至今未生下男丁,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说完之后顾廷安脸上却露出一瞬间的落寞,虽然很快消失了,章元敬却还是看了个正着。
其实他一直不理解顾廷安为什么不成家,虽说他身体不好,但也不至于很快去了,不说传宗接代吧,一个人到底是孤寂,将来死后连个惦念的人都没有,再说了,镇北王爷已经成了皇帝,再也不是当年能够跟他们秉烛夜谈畅所欲言的那个人了,人,总是会变的。
曾经镇北王爷能够对他们全心信赖,能够毫无芥蒂的相处,一旦成为了皇帝,即使他自己也不愿意,却还是一点一滴的在变化。
就如曾经的镇北王爷绝不会考虑名下的官员是不是晋升的太快,就如现在的皇帝对着章元敬也会恩威并施,地位变了,人心必定也会变,章元敬安然接受,顾廷安却有些难言。
第212章 随行
大兴的海关设定在东南边的沿海一带,跟现代的地理对比的话大约就在福建附近, 这个地方名叫连海, 按理来说是温暖湿润的典型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 是太阳辐射高, 雨水充足,适合人生存的好地方。
但问题是,连海靠近海洋,旱、涝、寒、风、雹这些天灾一样不少,受限于科技的发展,古代人对于天灾的抵抗能力是极低的,即使是现代台风来一趟照旧能造成极大的损失。
再加上这一代的语言与内陆也差距甚大, 京城人口中的南蛮之地也包括了这地方。
在知道自己要去连海的时候, 章元敬脑袋里头已经把这地方的地理环境过了一遍, 对他而言那些灾害反倒是好对付,毕竟作为高官他总不可能要面对风吹雨打。
不看这些灾害的话,其实这地方还是比较适合人生存的,温度适宜, 温暖湿润, 食物资源也较为充裕,就是水汽略大了一些,对于姜氏孙氏而言倒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章元敬打算的好,谁知道回到家中就被迎头一棒,在他看来自己要上任,家人必定也要带上的, 去连海可以走水路,并不需要多少颠簸,就是姜氏也能吃得消。
但他这么想,皇帝显然不这么想,或许是体贴,或许是忌惮,圣旨下来的时候点名让章元敬带着箫甯尽快上任,却留下了姜氏孙氏和孔令芳。
明面上是体贴老人家年纪大,留在京城安享晚年,又考虑到孔令芳身怀六甲不方便出行,甚至还对姜氏孙氏和孔令芳都册封了诰命,但实际上谁知道呢。
皇帝这一举动有意思,留下了他的家眷,却让他带上了箫甯,要知道箫甯怎么样都是皇帝的嫡出儿子,难道他就忍心让这孩子在外受苦受累?
不管心中怎么想,章元敬都得恭恭敬敬的接下来圣旨,送走了笑盈盈的太监,他才终于皱起了眉头来,低声叹了口气:“奶奶,娘,令芳,看来这次我不能带着大家上任了。”
姜氏倒是想得开,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你是为大兴为皇上办事儿,总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们的,你奶奶我身体还好得很呢,还能帮你看着家里几年。”
孔令芳也已经回过神来,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说道:“我只担心夫君孤身在外不能好好照顾自己,还有甯儿,他还那么小,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孙氏却不如婆婆和媳妇,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这,这可怎么办,平安这一去也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我们就不能跟这样一块儿去吗?”
章元敬还未说话,姜氏已然说道:“这是陛下定下的事情,难道还能有咱们说话的余地?”
说完这话,姜氏又转头对章元敬说道:“平安,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办事儿吧,咱现在也是大户人家,还有陛下看顾着,日子不知道多舒坦。”
章元敬心知祖母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他微微点头,又有些歉疚的说了一句:“这次我怕是赶不上孩子的出世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懂不懂事。”
孔令芳已经完全调整过来,心中也知道这事情并没有回旋的余地,她们留在京城,陛下才能更加放心的让相公去办事儿,想通了这一点,她反倒是安心了一些。
看着章元敬歉疚的眼神,孔令芳难得大着胆子当着两位老人家的面就握住了他的手,笑着说道:“夫君,家里头有我,你且放心吧。”
姜氏也说道:“是啊平安,你媳妇奶奶会帮你照顾着呢,保存把她们一个个养的白白胖胖的,等你回来就能看见女儿儿子满地跑了。”
孙氏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把心底的担忧说出来,她忧心的是媳妇若是再生一个女儿的话,这分隔两地,孙子要从哪里来。
不过这些年孙氏好歹也学乖了一些,孔令芳又怀有身孕,她到底是咽回了肚子。
海关事关重大,章元敬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就得出发,要知道特使劳仲远已经兴致勃勃的准备完毕,整日的上门催着章元敬赶紧出行。
这位劳大人十分没有眼力见,压根没注意章家人的不欢迎,终于在他的三催四请下,章元敬在圣旨下来的第三日就不得不出发了。
看着几个女人相互搀扶着站在门口,大约是受到了大人们的影响,即使不知道章元敬这一去就会是几年,几个孩子都含着眼泪不肯落下。
在出门之前,章元敬特意为丁家的三个孩子找了老师,又给两个女儿请了夫子,再多的时间却是没有时间处理,也幸亏孔令芳分外的能干。
“爹爹!”马车正要消失在街口,章静姝忽然喊了一声,撒丫子就追了上去,几个丫鬟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她跑出去老远。
章元敬拉开帘子一看,就瞧见自家女儿一边哭一边跑,弄得他一个大老爷们也忍不住眼睛发酸,他喊停了马车,跳下马接住了大女儿。
因为从小在关山长大,那时候章元敬有更多的时间来逗孩子,所以章静姝与他的感情最是要好,这一点是后来在京城出生的章静婷也不能相比的。
这会儿章静姝哭成了个泪人儿,哽咽着问道:“爹,你是不是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章元敬正有几分心酸,却见章静姝哭得太厉害了,以至于一个鼻涕泡泡冒了出来,原本的心酸顿时被打散,他无奈的给女儿擦了擦鼻涕眼泪,下一刻一个炮弹又冲了过来,原来是章静婷不甘示弱的扑到他的怀中,也同样哇哇大哭起来。
等两个姑娘哭够了,章元敬才一手一人摸了摸头发,安抚道:“别哭了,爹只是出门办事,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帮我照顾好太奶奶,奶奶和娘亲好不好?”
章静婷还在哭,章静姝倒是回过神来,用力点了点头说道:“爹,那你要快点回来。”
等马车终于驶出京城的时候,章元敬才勉强忘了女儿们哭得稀里哗啦的脸颊,他微微叹了口气,心中不是没有惆怅。
年幼的时候发奋读书,不过是想要为了家里人撑腰,等慢慢走的远了,走的高了,倒是更加身不由己起来,如今离开京城对他而言是好事,家人却要面临分离之苦。
大约是察觉章元敬的心情,箫甯微微抱住他的手臂,方才看着那个傻丫头哭得稀里哗啦的,他心底也有些难受,不过相比起留在家中,他自然更乐意跟着出门。
章元敬摸了摸箫甯的头,虽然对皇帝有些怨念,他倒是不至于迁怒于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其实设身处地的想想,他也能理解皇帝为什么这么做。
箫甯有些依恋的半靠在他的身上,一边好奇的往外看,虽然逢年过节开春踏青的时候,章叔叔都会带着他们外出,但离开京城的机会却很少。
见他看的认真,章元敬倒是收起了离别的哀愁,开始指着外头解释起来:“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京城码头,那时候我们从关山该走水路,就是从此处下船的。”
箫甯点了点头,又好奇的问了几个问题,闲来无事,章元敬也不觉得繁琐,反倒是仔仔细细的一一回答,还引经据典的,让箫甯听的两眼冒光。
作为旁观者,劳仲远也觉得挺奇怪,他是少有几个知道箫甯身份的,虽说是皇子吧,但让他这么耐心的对待一个孩子他也是不乐意的。
一开始劳仲远觉得章元敬这个人太会逢迎,不然的话皇帝能放心让他带走嫡子吗?但慢慢的看下来,他倒是改变了一些想法,不是章元敬故意讨好箫甯,而是这家伙真的是喜欢孩子,还是那种特别喜欢的类型。
如果只是讨好的话,用得着拎着箫甯的耳朵教训吗,用得着让他身体力行的干活吗,用得着让他体验民间疾苦吗,这些可都是受罪!
但若是不喜欢,怎么会在箫甯难过的时候安慰,生病的时候不合眼的照顾,简直是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尽心尽意了。
劳仲远以为章元敬为了教育孩子费劲了心思,却不知道现在做的一切,在章元敬的眼中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仅仅是对箫甯,就是对家里头的孩子们,他也是如此的。
现代的教育学有好有坏,但不得不说对于孩子心理的研究肯定是比现在发达的,章元敬就算是没有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偶尔露出来的理念便是与众不同。
就如现在,章元敬与箫甯一人坐一把椅子,享受着眼前粗陋却美味的食物,箫甯吃的下巴上都是,章元敬对此也只当看不见。
劳仲远都看的有些忍不住:“章大人,给孩子擦一擦脸颊吧。”
谁知道章元敬瞥了一眼,笑着说道:“擦干净不还得继续吃吗,吃完了再擦,劳大人啊,做人不能这么较真,较真的人过的太累。”
劳仲远只得来一个眼不见为净,却看见章元敬吃完之后带着箫甯溜达去了,虽说水路通常,但他们不可能一直在船上,难得下去的时候章元敬便带着孩子到处走。
就是喜欢游山玩水的劳仲远都忍不住屡次谈叹气,这位章大人的胆子也忒大了一些,瞧瞧他们去的那些地方也不是名胜古迹,往老百姓人群里头钻有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的是,比起风景来,章元敬更爱的就是各地民俗,风景是死的,通常大同小异,人却是活的,带出来的东西更是值得人深究。
第213章 莫问前程
船上的旅程虽然稳当,但未免无聊了一些, 除了时不时带着孩子下去溜达溜达兜兜风, 就只能整日的窝在床上。
章元敬不是在房内教孩子读书, 就是带着他在船上钓鱼, 鱼能不能钓到另说,倒是能够打发时间,还能锻炼一下孩子的耐性。
一开始劳仲远与章元敬的关系不近不远,他们虽然都是镇北王爷麾下的文官,但其实两个人打过的交道并不多。当年章元敬进入关山之后,因为特殊的身份备受关注,但劳仲远那时候喜好和擅长的时候却不被看中, 两人不过是逢年过节打过照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