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住程理的手,眼睛一弯,狡黠而灵动,“阿程,我们别看篮球赛了,节约时间去医院吧。”
“啊?”
程理对上他的笑眼,怔了一会儿。
这样的邹麦仁特别鲜活,没有初见时的敏感瑟缩,好似一层灰败的壳,在她近两年的陪伴里,终于蜕变。软萌萌的还浑身发光,她恍惚觉得有束光打在了心底,暖洋洋的。
“呵呵,好啊,不管他。”
两人也没打招呼,一辆的士就到了医院。下车的时候,邹麦仁的手机响了,传来盛文涌鬼哭狼嚎的声讨。
“行,回来给你带卤猪蹄,我们到医院了,挂了啊。”
邹麦仁挂断手机,走进等待的电梯,和程理瘪了瘪嘴,道,“文涌的嗓门真大啊,吵得我耳朵疼。”
程理瞅他的一眼,什么嗓门大,是心疼卤猪蹄那几个钱呢。
果然,邹麦仁拧了拧眉头,又道,“我觉得吧,下次还是要打招呼的,毕竟是礼节礼貌,对吧?”
“对。”程理毫不犹豫点头,“你说什么都对。”
邹麦仁眨了眨眼,白皙的脸蛋透出一丝红晕,“哼,坏阿程。”
程理呵的一声笑出。
走进病房,程理便皱起了眉头,她看着沙发茶几和地上摆满的礼品花篮,沉声道,“陈嫂,怎么回事?”
陈嫂正弓着身子整理什么东西,闻言抬头,无措道,“小姐你来了,这些……我也不知道啊,今天不知怎的,好多当官的和总经理董事长的都过来了,你看,这些名片还有祈福卡……”
程理接过,随便抽了两张看看,脸色就黑了,“呵,消息走漏出去了?可惜这些个借故攀枝的来早了,我父兄没一个到场。”
说完,啪的一声,C市里有些名号的大人物名片就被程理甩进垃圾桶。
“陈嫂,自明儿起,不管是谁,一律不见,东西也不收,”程理摸了摸奶奶的手,仍是冰凉,“奶奶是烈士遗孀,明儿下午,家里的警卫也会过来,陈嫂,你再撑一天。”
“诶,好的。”
医院请的护工只做护理工作,待人接物,程理不放心交给别人。
邹麦仁见程理还没松快一会儿,浑身就散发着怒意,嘴角抿得笔直,还要操心一些大人该承担的事,他就忍不住心疼。
默默切一盘兔子苹果递给程理。
程理摇头,拉他坐在身边,靠在他肩头道,“你看书吧,我靠着你就好。”
奶奶一直没醒,程理守在医院里,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盯着病床发呆。
即便浪费了时间,她也必须这么做,她现在是奶奶身边唯一的亲人,她希望奶奶能感受到有人牵挂她,她希望能出现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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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第二日,程理跑到学校,和邹麦仁一起吃了早饭,等车时,程理拒绝他再相陪。
“你现在时间也挺紧张的,下午奥数,晚上要复习功课,书法也只能上午练了,别陪我耗在医院,我能行的。”
邹麦仁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脸庞满满的胶原蛋白,纯净的青涩里透着一丝稳重。
“我想至少陪你一个上午,书法可以放在晚上的。”
“不用,你自己的节奏别因为我的事破坏了。”
程理伸手理了理他藏青色的呢外套。
“可是……”邹麦仁有点着急,“我也很担心奶奶呀。”
程理拍了拍,“咱不多说了,听我的。”
邹麦仁瘪了瘪嘴,握着她的手,道,“那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
“恩。”
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程理听着门外的争吵,懒散的翻过一页书。
陈嫂和护士推掉了今天来访的第三拨人,护士搬起鲜艳的花篮,瞄了一眼门的方向,凑到陈嫂跟前打听。
“里面那个是程太太的孙女呀?”
陈嫂擦了擦汗,感觉说话比做事累。
“对啊,程家大小姐。”
还好来的都是些秘书,照搬小姐的话都能堵回去。小姐真聪明,知道昨天来的人没有碰见少爷他们,今天就会消停些,哎,幸好,比昨天的阵仗小多了。
“程小姐脾气挺暴躁啊,大清早的一来,就把我们主任和护士长骂了一通。”护士斜眼撇嘴,一脸不平。
“不该骂吗?医院有义务保密病人的病情,保证病人的正常休养环境。”
陈嫂瞪着护士,不说还好,一说就来气。
“
看看昨天,我叫你们帮忙,你们一个个的龟缩着瞎忙,以为我不知道呢!我们老太太住的还是贵宾病房,钱都白交了,小姐骂得好,就该骂!”
护士脖子一缩,嗫嚅道,“那些个大人物,我们护士也劝不动啊!”
“所以就把操守扔了,理所当然的做一个吃瓜群众?”程理打开门出来,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脸。
护士没想到程理出来了,周身的气势严厉霸道,被一双凌厉的凤眼盯着呵斥一通,吓得眼睛都红了。
她抱着花篮,委委屈屈的垂着头,早知道好奇心就不那么重了。
“吃瓜不够还要做包打听吗?”程理可没有宽容别人错误的好性子,“走开,别挡在我奶奶房门前。”
呜呜呜,护士被程理骂哭了,一溜小跑的回了护士站。
“小姐,别生气,”陈嫂劝慰道,“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程理冷哼一声,她今天早上才知道,陈嫂昨天一个人应付了十几拨人,医院没一个人来帮忙,让她忙得腰都岔了气,有些个势利眼还只能以强压强。
“陈嫂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楼下走走。”程理道。
她在楼下花坛转了几圈,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坐在长椅上,刚拿出手机,邹麦仁的电话就打进来。
心有灵犀么,程理笑。
“喂,豌豆。”
“你在干嘛呢?”
“我在……”她看了看四周。
邹麦仁上午练了会字后,接到了吴一恒老师和师娘的电话,说开车到学校来接他一起去看望程奶奶。
他能拜师在吴老师膝下,多亏程理牵线搭桥。程理之后也与他提起过,师娘还是程理妈妈的远房表妹。
来到医院后,三人买了一只精致的水果篮,路过住院部楼下花坛时,邹麦仁眼尖的发现程理在散步。
“在花坛这边随便坐坐。“
“吃饭了吗?”
邹麦仁压低声音,悄悄走到她椅子后,弯腰凑到她身侧,准备吓唬她。
“嘿!”
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话筒和现实的双重声音,程理眼角余光看见熟悉的衣角,嘴角一勾,右手抡了一圈,精准的摸上邹麦仁的耳朵。
另一只手也附上去,程理浅笑道,“想吓唬我?练练身手吧。”
“唔。”
圆眼瞪凤眼,邹麦仁没吓着程理,倒是被她吓了一跳。
“小样儿。”
程理捏着邹麦仁的耳垂,捧着他的脸揉了揉。
邹麦仁咬着嘴角,亮晶晶的眼眸瞥了瞥旁边,羞涩道,“阿程啊,那什么……”
“恩?”
“哈哈,”冯友芝挽着吴一恒的胳膊,捂嘴笑道,“这两小孩太好玩了。”
听见外人在场,程理松开了手。
她站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吴老师,友芝姨。”
旁边的邹麦仁摸着红彤彤的耳垂,脸热热的,瞅了程理一眼,又慌张的移开目光。
冯友芝瞧他两的互动,乐呵得保养得宜的鱼尾纹都挤了出来。
程理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看向儒雅的吴一恒,“老师,你们是来看奶奶的吧?”
吴一恒颔首,关切道,“程姨得的是什么病啊?”
“这边,”程理帮他们引路,苦涩道,“肺癌晚期。”
“这,哎……”
吴一恒拍了拍突然紧握自己的爱人,他们也是一只腿迈进棺材板的人了,更能体会生命的珍贵和时间无情的流逝。
站在床尾看了一会儿,程理泡了两杯茶,引他们在沙发坐下。
彼此相顾无言,在医院这个肃穆的地方,生命脆弱得像一层宣纸。每个人的心底仿佛都裹上了一层湿重的黏液。
吴一恒抿了口茶,打破了沉默,“庐山云雾?”
程理怔了一秒,双手竖起大拇指,笑道,“吴老师厉害,不愧是品茶名家。”
起身把昨日不知谁送的礼盒推到吴一恒面前,“您拿回去喝,别嫌弃啊,已经拆了一小罐。”
吴一恒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品茶,刚刚那一口,沁人心脾,一入喉就知道是云雾中的顶尖品种。
他虽然心痒痒,但还是有分寸的,摆手道,“我们是来探望的,怎么还能拿东西。”
“吴老师和友芝姨能来就好,奶奶醒了也定会让您带走的,”程理又推了推,“拿着吧,反正也没人喝。”
“辰钢不是也喜欢喝茶吗?”
程理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二哥忙着往钱眼里钻呢,不给他喝。”
“那妈妈有份吗?”
一道隐含笑意的声音传来,大家看向门边。冯若兰穿着一件灰色呢大衣,脖系丝绸蝴蝶结,风姿绰约的站在那儿。
冯友芝激动的站起来,高兴道,“若兰姐!”
“哎哟,友芝,”冯若兰和冯友芝相拥,冯若兰道,“好些年没见了呀,你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恩,圆润可爱。”
身材丰满富态的冯友芝笑开了花,挽着她表姐的手,就道,“你不也一样,娇小的身材,牙尖的嘴。”
“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后,两人马上收敛,毕竟病房不是叙旧的地方。
冯若兰和吴一恒互相点了点头,眼神看向一旁的清秀俊挺的少年,“这是?”
吴一恒把手放在邹麦仁身上,轻轻拍了拍,“我的关门弟子,邹麦仁,麦仁,叫冯姨。”
邹麦仁浑身僵硬,手心都出汗了,“冯姨好。”
他下意识的去看程理,程理默契的走至他身边。
程理拉住邹麦仁的手,想安抚他,却摸出一手的冷汗。她默了默,在老妈妈吃惊的眼神中,下巴一抬。
冯若兰看着自家闺女嚣张霸道的表情,不知说什么好,眼神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我很好,小伙子……也不错。”
冯若兰上前两步,细细打量,恩,果然钟灵毓秀。
“哼。”程理不高兴的撇嘴冷哼。
冯若兰拉了拉程理,笑道,“哦哟哟,宝贝疙瘩越来越不得了了哈,妈妈都不喊,就甩脸子啊?”
程理避开她的手,生硬道,“妈,你还没看过奶奶的呢。”
冯若兰一时语塞,“我刚去了主任办公室,小五啊,妈妈觉得……”
程理不想听这些,直接问重点,“我爸什么时候来。”
“你这孩子!”
被打断的冯若兰不高兴了。她之前和程理说了很多次,程海峰有事,她也联系不到人,怎么给她时间,一个劲的蛮缠她要程海峰回程的确切时间,可她不知道啊。
辛辛苦苦的把家事安排妥当赶过来,闺女还甩脸子,冯若兰越想心口越闷。
“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大人吗?”冯若兰道。
又是体谅!程理一听这话就炸了。
“体谅?我体谅啊,我做儿女的有什么不能体谅,”程理指着病床,情绪激动。
“但我爸呢,他体谅奶奶吗?你们总是要奶奶理解,体谅,奶奶也一直默默忍着,不打扰我们,但奶奶的时间不多了啊,你们有没有想过?肺癌晚期,九十多岁,昏迷半个月了,他唯一的儿子还不知道在哪个山角旮旯,回来一趟是不是乌纱帽就要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