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因为她从她的家里找不到任何留恋了。
  她难过的不单是被惜月伤到,也是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方寒霄本来只是平静地守着她。
  惜月出逃甩锅之事,莹月不知道,他反而是知道的,他派人盯过徐家,不过这件事并不重要,所以事情过了以后,他也就放到脑后了。
  他以为莹月哭一会儿该好了,谁知她看着快自己忍下来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哭回去了,两个眼睛都揉得红肿。
  他皱起了眉,他不知道一个庶姐对她有这么大影响。
  他的手抬了抬,但莹月依靠着石楠,兀自哭得入神,他手又放下来,转头看了一圈,找到一根小树枝,直接把她拉蹲下来,在地上写着告诉她:别哭了。
  莹月努力辨认了一下,抽泣着道:“——哦。”
  方寒霄又写:你姐姐跑了很好。
  莹月噎住:“……好、好什么?”
  她不那么想哭了,因为她有点觉得生气了,她这么难过,他还跟她对着来,怎么这样。
  方寒霄慢悠悠划:不跑,我就要娶她了。
  莹月:“……”
  她嘴角一撇,嘤嘤嘤。
  方寒霄少有地呆了片刻,把小树枝扔了,转头茫然看她。
  “你,只想着你自己,呜——”莹月哭着指责他,“没有人管我,我呜呜呜——”
  她觉得自己又惨又凄凉了,没有一个人喜欢她,为她着想一点。
  方寒霄缓和气氛失败,没办法地,重新伸了手,简单粗暴地把她的脑袋摁了过来,摁到自己肩上。
  莹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居然没想起来挣扎。
  方寒霄心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于是耐心地,自己找了个节奏拍抚起她来。
 
 
第43章 
  清渠院里。
  刚才外出不在的云姨娘顶着烈日,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她从十八岁起跟了徐大老爷,如今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这个年纪的日子一旦难熬起来,更易催逼容颜。
  她出去时努力妆扮齐整了一番,但现在条件差了许多,劣质的铅粉使了不如不使,在骄阳下只来回绕了一圈,脂粉就因为闷在毛孔里的汗渗出而浮上来,跟戴了一层面具一样,窘迫地展示着迟暮的悲哀。
  梅露见她热得嘴唇都干裂了,忙去捧了茶来,这茶跟从前也不同了,云姨娘渴着的时候不觉得,一气喝完一杯,再喝第二杯的时候就受不了了,越喝越慢,最后皱着眉,把还剩着的大半杯放到了炕桌上。
  然后她才觉出有点不对,转头看了一眼对面只是埋头缝着手里一件中衣的女儿:“——你怎么了?”
  惜月道:“我没事。”
  她声音干干的,又叫了一声菊英,“你去给姨娘打扇,我总在屋子里,不热。”
  原站在她边上的菊英答应着,走到了云姨娘身后,继续挥起手里的一柄水绿花蝶图纱织团扇。
  扇子的纹样很好看,但再细看,就会发现扇面上已经有两根纱跳了,没有合适的丝线,无法补回去,只能就任那两根线那么突在外面。
  大厦一倾,残酷在方方面面。
  惜月不说,云姨娘也没有力气追问了,她实在顾不上,自己呆呆坐了一会,忽然落下泪来:“二姑娘,是姨娘害了你。”
  惜月的手一抖。
  她戳到手了,尖锐的针尖戳进指尖,痛到心尖。
  但她没有叫疼,只是随手一抹,把那滴血抹了去,然后道:“姨娘别这么说,姨娘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云姨娘似乎没有听进去,只是有点失神地道:“我见到三丫头跟方家那大爷了,三丫头不知为着什么事,蹲在地上哭,方家大爷在旁边写着字哄她,他虽然不会说话,可看上去待三丫头不错,人生得也很体面。要不是从前姨娘心太高——”
  惜月要重新缝制的手顿住了,她知道莹月为什么哭,低声道:“姨娘别说了。”
  她不想多想这些,恐怕自己会难以再承受。至于是承受不住对莹月的所为,还是对于自己过往选择的追悔,她分不出来,也不想分。
  她转移了话题:“姨娘没有见到老爷,对吗?”
  云姨娘会出去,是为了想法设法堵徐大老爷去的。
  打从她们逃家回来后,日子就一落千丈,徐大太太作为主母,从前是没想跟云姨娘认真,徐大老爷常年不着家,空的不只是她的屋子,也是云姨娘的屋子,对这些不受宠的妾们,徐大太太虽然仍旧看不顺眼,但不到十分扎眼的程度,于是不曾使过太激烈的手段对付。
  但云姨娘敢这么跟她作对,就不一样了,不把云姨娘收拾老实了,别人有样学样地作反起来,她还怎么管家?
  勒令迁院子,找借口把大部分下人调走,克扣份例,全套手段毫不留情地砸下来。
  对于待遇上的直线下降,云姨娘可以忍,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如果受点罪能让徐大太太把这口气出了,她愿意。
  所以开始的时候,她没想过去找徐大老爷求情——想找也不容易,徐大太太疏漏了一回,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跑出家门去。
  但徐大太太的酷厉不止于此,她撂下了要命的一句话,令得云姨娘和惜月魂飞魄散,心气全无。
  ——“二姑娘心高,伯府的公子都看不中,我竟不知该与你寻个什么人家才好了,既然如此,二姑娘就安心地在这院子里住下吧,不论十年八年,家里总是不缺你一口饭吃。
  免得二姑娘嫁到那些不如意的人家去,委屈了你这娇贵身子不是?”
  这一招太绝了,竟直接就绝了惜月出嫁的路,便是连那普通百姓的门户都不给她找了。
  云姨娘哪里还能坐得住,冒着让徐大太太折磨人的手段再升级的风险,也得去找徐大老爷做主了。
  要找徐大老爷,先得等,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今天。
  可是她还是没有见到徐大老爷。
  “我去晚了一步,没想到他就在家里坐了一会,已经又走了。”云姨娘咬着牙,忍耐着不在女儿面前露出怒容来。
  惜月听了,怔了一会,她不想想起莹月,但不知怎地,又控制不住地提起她来,自语似地道:“到头来,是三丫头通透。我从前还说她傻,既不会讨好太太,也不知道多往老爷跟前去。我是都做全了,可是,又怎么样呢。”
  不过一场无用功。
  云姨娘没有接话,她说过一回莹月就算了,现在只是焦心在自己女儿身上,重重地叹过两声气,又觉自己太灰心丧志了,勉强挣出一点笑容道:“你别乱想,这是老爷的家,他总是会回来的,我们多打听着,下回肯定就能见到了。我违了太太的意,太太罚我罢了,你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哪能真的从此就不能嫁人了,只要能见着老爷的面,指定一说就通。”
  惜月低垂着眼帘,唇边划过一丝讽刺的冷笑。
  她在这里住了将近三个月了,三个月!
  她的父亲像全然不知道这回事一样,从前她主动承欢膝下,徐大老爷对她也和颜悦色,好似挺宠爱她一般,可当她没办法往他面前去了,他从来也没主动来过,也许甚至都没有想起来问过徐大太太一声。他眼里,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她这个女儿。
  这三个月熬下来,足够她对这个亲爹熄灭幻想,她靠不住任何人,只有靠她自己。
  惜月丢开了缝到一半的中衣,站起来道:“菊英,打水来,我要洗脸更衣。”
  菊英以为她热出汗来了,想洗把脸凉爽一下,就答应一声匆匆去了。她们如今往厨房去要个热水都艰难,幸而天热,只是洗脸的话,冷水也能凑合。
  一时洗过了脸,惜月没有坐回来,而是坐到陈旧的妆台前上妆去了,云姨娘看愣了:“二丫头,你想做什么?”
  徐大太太那句要命的言辞太吓人了,并且目前为止,她还真的兑现了她的话,没有让惜月出去见人的意思,所以惜月闷着越来越颓,已经有好一阵子粉黛不施了。
  惜月静静地道:“姨娘不要管,我自有办法。”
  云姨娘怎么能不管,她急道:“二丫头,你别着急,别乱想主意,再得罪了太太——”
  惜月给自己画着眉,道:“姨娘,我还能怎么得罪她。”
  云姨娘一时失语了:不错,这已经几乎是最坏的情况了。
  “再坏,无非她拿根绳子来把我勒死!”惜月的语调在压抑中窜了一个高调,然后又平静下来,“那也没什么,我在这里,跟死又有什么差别。”
  她不是傻兮兮的莹月,有本书就可以当这里是世外桃源,她跟望月才是相同的,生来一颗望上的心,叫她闷在这里,年华像那院子里的花草一样,那么用不着等到枯死的那一天,她已经憋屈得活不下去了。
  云姨娘揪着心问道:“那——你想怎么办?你总得告诉姨娘一声。”
  惜月已经画好了眉,在用唇脂了,她还是少女,再憔悴,丰韵的底子也在,粉不好,她就不涂,就用这两样也把气色提亮了几分,然后吩咐菊英给她梳发。
  再然后,她才回答云姨娘:“太太不是不肯给我找人家吗?我也不要她费心了,家里今天现成有,只看我豁不豁得出去罢了。”
  母女连心,云姨娘迅速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失声道:“你说大姑爷还是三姑爷?你、你难道要给人做妾?!”
  “当然是大姐夫了。”惜月笑道,“姨娘,你记得吧,大姐姐往隆昌侯府才去一趟,就能把这位如意郎君收入囊中,她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我甚至不需要正妻之位,想来大姐夫应当愿意怜惜我。”
  云姨娘简直错乱:“这不行,你别胡来,你敢跟大姑娘抢夫婿,太太不会放过你的,何况大姑娘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到她手底下,日子恐怕就和姨娘过的一样——何况你是尚书后人,怎么能与人做妾!”
  徐老尚书在徐家有着崇高的地位,徐大老爷和徐二老爷越是不争气,徐家人越是想念他老人家,连云姨娘都不例外。
  “姨娘,你慌什么。”惜月反而十分镇定,“太太不想我去抢大姐姐的夫婿,那就把我嫁到别的人家啊。”
  “或者,她要是不想我到大姐夫面前去丢人,那也该尽快替我找个人家。”
  只有破开眼前的这一道死局,才好谈后面的事情。
  徐大太太当然会大怒,即使答应给她找人家也不会找什么好人家,但再坏,会有个底线,因为她的丈夫,将来是要跟岑永春做连襟的,找个下三滥的,徐大太太不在乎自家的脸面,也得顾虑一下岑永春的想法。
  ……
  云姨娘不说话了,她考虑起来。
  求恳,她知道的,其实已经很难有作用了。
  威胁,也许不失为一条路子。
 
 
第44章 
  莹月借了徐大太太的厢房在洗脸。
  一边洗一边叹气。
  因为洗脸之前,她从镜子里瞥见自己的模样了——眼睛肿的,鼻头红的,脸颊涨的,真是丑得吓她一跳。
  她小姑娘家,平时虽不十分在衣饰上用心,到底心里还是有些爱美,想到自己就这么样蹲在院门外跟方寒霄哭——不堪回想。
  方寒霄奇奇怪怪,看见她这么丑,好像还对她有了点责任感似的,她洗个脸,他不回去堂屋里坐着,还要在这边门口守着,让她怎能不忧愁。
  她只能把布巾多在脸上捂了一会,权当是逃避过他了,然后假装翻篇地拿下来。
  天热,她本来就没涂脂粉,倒也不存在补妆的问题,洗过脸后,正好徐大太太也派人来叫了:“三姑爷,三姑奶奶,太太那里摆饭了,请三姑爷和三姑奶奶过去。”
  莹月答应一声,站起来。
  她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惜月不告诉她是为了自保,她仍旧觉得她没有什么错,只是,她们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了。
  和方寒霄走到堂屋里,丫头们刚摆布好桌椅,望月和岑永春已经入了席,徐大太太坐在上首,一眼看见莹月,她这时候甚为幸灾乐祸,有意问她:“三丫头,跟你姐姐拌什么嘴了?二丫头脾气向来硬些,恐怕给你委屈吃了。”
  莹月不想跟她诉苦,道:“没有什么,我自己不小心磕了一下。”
  当着好女婿的面,徐大太太不便再逼问她,似笑非笑地罢了,心下十分畅快。
  她如今,是再也没有心事烦恼了,儿子在外有岳父照管,女儿在京嫁得高门,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味,想想都能笑出来。
  岑永春心中也有得意,这一对比,他横刀夺来的望月美貌大方,方寒霄不得已娶去的庶女说哭鼻子就哭鼻子,小娃儿似的,可见幼稚,比着望月明显要差一截。
  他就又有精神和方寒霄说话了,方寒霄听着,并没有什么不耐烦之意——就出个点头或摇头,有什么好不耐烦的。
  直到各色鲜美的菜肴摆上来,岑永春才终于意犹未尽地住了口。
  他被方寒霄灌过一回,不长记性,因为觉得今日太扬眉吐气,还要找着方寒霄喝酒,方寒霄是无所谓,他的酒量喝倒两个岑永春毫无问题,就陪着他喝。
  莹月小小地觉得有点不乐意——又喝。
  等下又要一身酒臭地回去。
  不过她也管不了,只好自己默默吃饭。
  总算岑永春这次没有在岳家把自己喝倒的意思,感觉差不多了,就停止了,也用起饭来。
  他的酒意在饭后渐渐有点泛了上来,望月见他醉眼惺忪,她是想在娘家多留一阵,就柔声劝他,问他要不要到徐大老爷的书房里午憩一下再走。
  岑永春心情好的时候,就好说话,点头答应了。
  望月很高兴,忙亲自扶了他去,徐大太太也一叠声命丫头帮忙去伺候着。
  没人留莹月和方寒霄,莹月也不想再在这里,小声跟方寒霄道:“我们回去吧?”
  见他点头,就站起来向徐大太太告辞。
  徐大太太早巴不得把他们打发走了,敷衍地立刻应了。
  莹月就同方寒霄出来。
  走到大门外,上了车,行了一段了,她有点被颠得困了,在身边方寒霄淡淡的酒气中快合上眼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猛地惊醒,脱口叫了一声:“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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