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树杰道:“孩子,你娘让你拿你就拿着。你不要你都给亲家母也成,做了亲家,我们也没走动过,女婿上门磕头我们也没有什么稀罕物回礼。”
莫茹想了想,爹娘说的也对,放在这里用不完还容易让人惦记,不如就说自己带走,这样那些眼红的也就消停。
这么多棉花和布,在他们队都够让人眼红的,更别说莫家沟。
她就帮着沈淑君把要用的棉花和布料留下。
现在已经开春,天气回暖,沈淑君不同意再做新被子和新棉衣。
她只留下两丈布,把莫应棠那床被子翻新一下,再把旧衣服补补,做新衣服太扎眼招人嫉恨。
剩下的莫茹就帮她收着,等过些日子再做夏天衣服拿回来也好。
分配完了棉花和布匹,莫茹趁着沈淑君去茅房的时候就赶紧去东间归置一下,主要是把她空间里存的拿出来一些。
火柴、红枣、还有一小坛子腌咸菜,里面芥菜、萝卜都有,甚至还有几个咸鸡蛋。
除此之外,莫茹还拿出来一箢子已经磨碎的烤麦粒。
这都是她和周明愈晚上悄悄磨的,磨得碎碎的,因为已经烤熟表皮被破坏掉,麦麸也就没那么粗糙,所以不需要过筛。
粮食珍贵,他们也舍不得过筛。
莫茹还拿出来一些煮地瓜、地瓜干,让家里添补口粮,还拿了一小筐子地瓜枣,都是她晒了当零嘴的,给家里每天吃几片也能补充能量。
白菜、吊瓜、萝卜,她也放下一些,不需要很多,免得坏掉。
周明愈还带来不少各家送的东西,王月娥家送的两双草鞋,张翠花送的盖垫、篦子,柳秀娥送的草编盒子、垫子,李桂云送的两个小板凳,何仙姑送的自己纺的线穗子,陈秀芳送的碎布头等。
等沈淑君回来,莫茹就把各家送的东西给她看。
沈淑君感慨道:“你婆家人心善,只要没有太过分的事情,能包容的就尽量包容他们,家和万事兴。娘家你也不用挂心,有你和女婿撑腰以后就能好过一些。你弟弟们日渐大了,有力气就能挣工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莫茹笑道:“有爹娘教导,弟弟们都很懂事。”
沈淑君道:“以后别总往家拿东西,你拿这么多回来,就算你公婆因为你是劳模没意见,可妯娌间还是要顾忌一些,毕竟你们也没分家呢。”
莫茹点点头,“娘,我记着呢,跟嫂子们都好好处着。”
沈淑君很高兴,闺女不用她操心,这比什么都强。
她们拿了一些东西回西间炕上摆弄,因为没有箱子,所以一样样的没法集中收纳。
周明愈见状就道:“娘,回头请我们村木匠叔帮你一个大木箱。”
沈淑君拒绝道:“明愈,千万不要。我们家徒四壁的,有点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要是有个大木箱,少不得让人惦记好奇,总觉得里面有好些宝贝。”
她说的是被欺压已久之人的生存之道,却也着实让人心酸。
周明愈道:“爹娘放心,有我和妮儿,不会再让人欺负上门的。”
沈淑君笑了笑,“孩子,你们还年轻,有时候外人欺负和家里欺负它不一样。你们帮爹娘要来这么多东西,外人不敢眼红,可……”
自己家那些以前怕被连累现在却想沾光的人,若是不与他们雨露均沾,就要被他们指责,真闹腾起来还不如穷着好呢。
莫树杰道:“还是有好人的,他五婶子家,三大娘家,表面上不敢和咱们来往,暗地里给送过几口吃的。看着不多,可都是救命的粮食,一口就让咱们饿不死。人家自己也吃不饱呢,咱们得记着。”
孩子们都点头说记住了。
沈淑君又对莫茹和周明愈道:“你们队条件好,你俩也能干,若是人家有困难求到门上,能帮的尽量帮衬。也要记着帮人要力所能及,能帮就帮,帮不了不要逞强,更不要连累自己。哪怕娘家也这样,若咱们真弄不过姓崔的,你们也要及时抽身,不要被拖累。”
这是肺腑之言,莫茹感激得很,虽然心里不会这样办,还是含泪点点头。
周明愈本身也不是喜欢说豪言壮语的,知道要打消二老的疑虑,只能靠时间证明。
莫树杰咳嗽了一两声,莫应熠赶紧端水过来。
莫树杰喝了两口水,用不大的声音道:“帮人是好事,却要提防升米恩斗米仇,不只是救急不救穷,还有适可而止量力而行。不能为了帮人把自己拖垮,更不能被那些贪心不足的赖上。就说咱们自己家,你们现在已经帮衬很多,你们现在出息能给家里撑腰比什么都强。后面的就靠你三个兄弟自己努力,妮儿已经出嫁,就不要总想着拉吧娘家,以后回娘家就是走动,不要拿东西回来。”
莫茹被他说的鼻子酸酸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点点头默然无语。
莫树杰又教导几个儿子,“你们兄弟三个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好的生活,不要想着等姐姐拉扯送东西回来,咱们不兴这样的。你们要记着姐夫一家的恩情,日后长大有力气,咱家肯定越来越好,你们要记得去帮衬姐姐和姐夫。”
莫应棠兄弟三个道:“爹,我们记住了。”
莫应熠拍拍自己的胸脯,“姐夫和姐姐你们放心,我一定把身子板照顾得壮壮的,到时候比姐夫的小叔儿还壮实有力气!”
周诚廉是肌肉男,春寒料峭的日子他就敢光膀子和泥,可把莫应熠给羡慕得不轻。
又说一会儿掏心窝的话儿,沈淑君收拾一点东西,对大儿子道:“趁着都还没睡觉,你们三个领着姐夫去三大娘和五婶子家走一趟,拜个年。”
莫应棠答应一声,却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姐姐也去。
等他们离去以后,莫树杰就对莫茹道:“妮儿,咱家有些事,现在也该告诉你。”
听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语气,莫茹也严肃起来,“爹,你说,我听着呢。”
“这些事儿你听就行,不要告诉别人,人多嘴杂的。”
莫茹点点头。
莫树杰就将自家的一些事儿告诉莫茹,最关键的就是他们和崔家的恩怨。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只有炕上三人听得见。
莫家祖上出过好几个进士,还当过官,在莫树杰的爷爷莫文渊的时候还是当地大地主。尽管家业被莫文渊败坏大半,但也还是当地的乡绅之家,子弟都要读书识字。
莫树杰的爹莫章宗是晚清的举人,只不过不曾做官,反而喜欢田园野趣种地种花为乐。
莫树杰和大哥莫树仁也都师承其父。
后来日本人打进关内,莫章宗愤慨不已,发誓要为抗日出力。
机缘巧合他认识一个当时敌后抗日武装部队的政委谭英杰,于是开始变卖家业购买武器、粮食和药品暗中支持抗日。
当时谭英杰还想引荐他入党,莫章宗却觉得要是入党很容易暴露,毕竟乡下人多嘴杂,鬼子也很会收集情报。
更何况,这时候出了很多汉奸!
其中最大的一家就是崔家。
崔家和莫家的渊源还是从莫文渊的时候说起。
当年崔立人父母双亡差点饿死街头,莫老爷子救了他,又看他聪慧,就领回家给莫文渊当伴读,让他读书识字。
结果这崔立人净是小聪明,专门引着莫文渊摆谱、炫耀,结交一些狐朋狗友。
老爷子知道以后把儿子打了一顿,又要把崔立人赶出去。
崔立人跪地哭求,老爷子心软又让他留下,但是不再给儿子当伴读,也不让他留在祖宅,而是去铺子当学徒。
这崔立人不但不感激,反而心怀怨恨,总觉得莫老爷子虚伪透顶,对自己儿子百般用心对自己却只是利用。所以他去城里铺子不只学本事,还勾引着莫文渊吃喝嫖赌、抽鸦片、养戏子,无所不作,好几次还被土匪绑票!
家业被败掉大半。
这么几年以后,莫老爷子被生生气死。
好在莫文渊在父亲死后幡然悔悟,重新振作起来,不再外出而是在家教育儿子、精心耕作,莫家起死回生。
而被败坏的家业,很大一部分就被崔立人搜罗去,趁着莫老爷子刚死莫文渊还没立起来,他火速把自家发展成莫家沟第二大户。
后来莫文渊的儿子莫章宗有出息,自然就把崔家压下去。
可等崔立人的孙子崔发厚的时候,他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崔立人更有小聪明,出国喝两年洋墨水。
日军侵华的时候,他回来摇身一变成了日本人的翻译官!
但是崔家还瞒着,假装说孙子在外参加革命。
可每次日本人来,都不祸害他们家!
莫章宗带着大儿子搜罗不少证据,都交给谭英杰,让谭英杰交给党处理这个汉奸。
可后来谭英杰一去不返,此事不了了之。
再后来,抗日结束内战开始,同时也进行清算,土改运动轰轰烈烈的开始,打土匪劣绅分田地。
莫家被打倒。
可崔家不但没有被清算打土豪,反而成了革命功臣,因为他们说一直都在暗中支持抗日活动,并且拿出了很多证据。
这时候崔发厚摇身一变,成了军队干部,并且被派来高进县参加土改运动。
崔家主动把土地捐出来给政府,所以他家的产业不但没有遭到清算,反而把莫家的产业也据为己有。
在崔发厚多支持下,弟弟崔发忠当上大队书记,提拔一堆自家人当大小干部,牢牢控制住莫家沟的权力核心。
这时候崔发忠无意中得知莫家居然知道他哥哥当翻译官的事儿,立刻上报崔发厚,在崔发厚的指示下,崔发忠等人自然要残忍地批斗报复。
崔发忠威逼利诱,就把还是孩子的莫应龙给拉拢过去,做所谓的揭发亲人违法反革命行径。
爷爷莫章宗就是想要把这件事说出来而被活活打死的。
他们把莫家打成地主反革命,说大哥莫树仁暗中从事间谍活动,不管说什么根本没人信,反而被人说要污蔑革命功臣崔发厚。
后来大哥莫树仁和大儿子莫应昌被抓到农场去劳改,挖煤矿、挖石头。
大伯母柳怡君也是旧社会的大家小姐,端庄美丽,被回来探亲顺便指导工作的崔发厚看到,这个畜生就借抓间谍为名闯进家里把大伯母给糟蹋。
大伯母当天夜里就上了吊。
说到这里,莫树杰和沈淑君已经泣不成声。
莫茹也是泪水涟涟,感觉这两天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出来了,都要变成开闸的黄河。
最后,莫树杰擦擦眼泪,小声道:“你二哥,其实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坏。那时候他毕竟小,少不更事的时候最容易被人蒙骗,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也情有可原。后来我和你娘好几次死里逃生,都是他救的,咱们……要感恩。”
莫茹点点头,“爹,我记着了,以后对二哥客气一些。”
莫树杰又道:“也不要表现得亲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一切如常就行,以前该怎么就怎么,你们骂他几句他也不会怎么样的。”
莫茹:“好。”
说到这里,莫树杰欲言又止,似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第179章 娃娃亲?
沈淑君就道:“妮儿, 还有个事儿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和崔公平并没有什么娃娃亲, 那是你 小时候, 他家饿肚子,咱们救济他们五十粮食。他娘就非说要报答咱们,还说什么要让公平给你当小老公从小养着。我和你爹当然不同意的。后来咱们家被斗了, 他娘就不提, 估计现在看你当上劳模, 就开始胡说。明愈听见肯定不高兴, 你和他讲讲。”
莫树杰道:“其实这件事根本不当事,我和你娘都没往心里去,毕竟都十几年前的事儿,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的。要不是你大弟突然来问, 我和你娘都不知道公平那小子还这样呢。”
莫茹更不当回事,她和周明愈的关系可不是随便谁能动摇的,再说她打崔公平一巴掌已经将他丢到脑后,根本没去想过他。
她道:“爹娘放心, 小五哥不会往心里去的。”
沈淑君道:“他不往心里去, 是他大度, 你还是要说一下才好。”
莫茹:“等他回来, 晚上我就告诉他。”
过了一会儿, 周明愈和莫应熠回来,莫应棠和莫应斐俩人去茅厕了, 村里有几个公共的茅厕, 要求社员们集中拉尿更方便沤肥。
不过因为环境不够密封, 总有耍流氓的男人偷看,女人们从来不去,只有男人和孩子喜欢过去。
莫茹拉着周明愈的手,笑道:“小五哥,咱们散步去,晚上吃豌豆不好消化。”
周明愈一听就知道她要说悄悄话,黑咕隆咚的夜,春寒料峭,又没有知了龟好抓,散的哪门子步呢?
两人穿过院子出了门,这时候不远处的黑暗里一个人又快又轻地退到草垛边上去。
周明愈笑道:“媳妇儿,你和爹娘说什么悄悄话了?”
莫茹也笑起来,“就你精明什么也瞒不过你。”
周明愈趁着黑就把媳妇儿搂进怀里,在她耳底亲了两下。
莫茹被他亲得半边身子都酥麻,娇笑着挣开,“说正经事呢。”
周明愈张臂兜着她,不让她继续往前走,柔声道:“你说,我听着呢。”手却灵活地钻进棉袄衣襟里去。
虽然晚上冷,可他大手热乎得很,摸得莫茹都没有力气反抗。
片刻,周明愈:“你咋不说呢?”
莫茹嗔了一声,“你老实点,这样我怎么说话。”
周明愈将她抱在怀里,“怪冷的,我给你捂捂。”
莫茹:“……”
周明愈:“是不是说那癞蛤蟆?”
莫茹:“……”
“大弟都告诉我了。”
莫茹:“并没有娃娃亲,是他们家一开始想占便宜,后来看我家倒霉就想划清界限。”
她就把爹娘救济他们粮食,崔公平娘想趁机赖上,后来莫家被批斗,她又绝口不提的事儿告诉周明愈。
“爹娘让你别误会。”
周明愈冷笑一声,“还真是一双势利眼儿呢。”
就在这时候,草垛那里传来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