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不想要工分而不去上工,那也不行!
除非你永远不吃食堂的饭,否则就得听大队安排。
就算生病,也得动弹不了才能请假休息。
孙建娥站在篱笆门口往里张望,笑道:“妮儿啊,你做什么好吃的呢?这还能自己开火呢?”
她躲在草垛后面偷看的时候就闻到腊肉味儿和老母鸡的味道,这会儿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炊烟袅袅,老远都看得见,要是别人家大白天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开火,大队干部立刻来人给砸锅掀灶。
可她瞅着傻妮儿忙活半天,居然也没个人来管。
看来是真的要翻身了啊。
自从莫茹和周明愈走后,莫树杰一家低调得很,除了晚上烧点水喝,其他时间是绝对不开火的,坚决不碰触大队的规定。
而大队也一直没再找他家的麻烦,上工、打饭,一切都很正常,甚至还让莫树杰出去给别的大队帮忙驯牲口看病呢。
村里很多人都觉得可能以后就这样了。
莫茹道:“也没什么,我们生产队前儿吃鸡呢,我给爹娘弟弟留一口尝尝。”
孙建娥咕咚咽了一大口唾沫,眼巴巴地瞅着莫茹,等着莫茹开口邀请她说“婶子进来尝尝吧”之类的话。
结果莫茹根本没那么意思,只是手搭凉棚看了看日头,“也晌天了,怎么还不回家呢?”
孙建娥盯着灶台的方向,一个劲地吞咽口水:“在东边种地没那么快,那里没水车得挑水泼地呢。”
莫茹嗯了一声,随口道:“婶子那我先家去忙哈。”转身就家去。
孙建娥馋的忍不住就抬脚跟着进去,结果莫茹并没有邀请她也没提防她会跟着进来,随手就把篱笆门带上,“啪”一声正好拍在孙建娥脸上。
“哎呀!”孙建娥呼痛。
莫茹吃了一惊,惊讶道:“婶子,你怎么撞门上啊?”
孙建娥:……明明是你撞的老娘!
看看也没啥事,莫茹就家去。
孙建娥:……你撞了老娘也不赔不是,也不叫我家去吃块肉?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真是傻子好了也傻,一辈子不待转弯儿的。
“妮儿,我有个事儿要和你说。”
莫茹已经走进院子里,只得回头问什么事儿。
孙建娥如同受到邀请一样,麻溜地进了院子,抬脚就往屋里走,“屋里说,哎呀,我听着丫头的动静啊,这么些日子不见怪想孩子的,我先进去看看啊。”
她进了屋里,看莫应熠在哄周七七,上去就摸周七七的脸蛋,嘴里笑着:“哎呀,这么胖乎的大嫚姑子,吃什么好东西胖的这样啊,你看这脸,跟个大发面馒头似的,光溜溜的啊。”
看她要摸女儿的脸,莫茹直接就变了脸色,大喊一声:“别动!”
她一直都轻声细语的,冷不丁这么一声吼,吓得孙建娥一哆嗦,“哎呀娘嘞,妮儿你这是干什么?”
莫应熠自然更了解孙建娥,刚才他也吓坏了,现在趁着孙建娥一愣的时候赶紧把周七七给抱到一边去。
可不能让她那个随时都擤鼻涕的手摸孩子。
他道:“婶子,七七还得叫你姥娘……是吧?”
孙建娥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啊,叫我三姥娘,干什么?”
莫应熠笑得有点奸诈,“婶子,叫你三姥娘,那你这个当姥娘的不给磕头钱啊?”
孙建娥立刻炸毛:“过年都半年了,什么磕头钱啊。”
“过年就来过,你也没给啊。”就打发小贫农来要肉吃,也好意思的。
孙建娥脸色一变,扭头看莫茹,发现她居然也笑吟吟地大有要不到闺女的磕头钱就不罢休的架势,吓得她寻思是不是赶紧走得好。
周七七看她脸色变来变去,觉得好玩,“唔~~嗯~~”她一下子爬过来,“k ~k ~k~”
孩子无意识地发音,在孙建娥听来就是在要磕头钱一样,她赶紧道:“哎呀,我家里还有事儿呢,先走了。”
莫应熠赶紧道:“婶子,俺姐姐带了老母鸡来,你不吃块鸡皮?”
孙建娥气道:“你这个抠门,管我要磕头钱,就给我块鸡皮吃?”
莫应熠笑得有点无赖,“婶子,你这不是还没给磕头钱吗?一块不嫌多,一毛不嫌少啊。”
孙建娥气得腮帮子都直哆嗦,真是这辈子还没碰到这么无赖的人呢!
她气得夺门飞奔而去。
莫茹笑起来,指着莫应熠道:“你这个小鬼头,这么点个孩子,怎么那么多心眼子。”
莫应熠得意道:“姐,你不知道啊,咱们家有点好东西他们就来拿,要是不给就甩脸子闲言碎语可难听,咱爹娘脸皮薄弄不过他们。以前他们只怕大哥,大哥在家他们就不敢,大哥不在家他们就来抖擞。我得让他们也怕我,哼,不要以为我们都好欺负呢!”
莫茹点点头,“不错,估计她以后见了你都打哆嗦。”
眼瞅着快中午,莫茹就让莫应熠出去食堂看看,等着和爹娘一起回来。
莫应熠虽然小,但是会察言观色,而因为他是个小孩子,大人们一般不会对他设防,他就可以观察到真实的环境,看看爹娘的处境如何。
莫应熠心领神会,端着家里的两个瓦盆就去食堂排队。
食堂里现在还是壮男人们负责做饭,一个个依然肥头大耳的,不过却不见崔公会,他们见到莫应熠眼睛里立刻露出厌恶敌视的眼神儿,但是也没有敢刁难他。
其实莫茹和莫应熠刚进村的时候就有人看到,火速去找大队长汇报,很快大队几个关键部门就都收到消息,知道傻子劳模回娘家。
有老人孩子提前来排队打饭的看到莫应熠都和他打招呼,问问先锋大队的新鲜事儿。
莫应熠口才伶俐,这时候展现的淋漓尽致,连比划带表演,把先锋大队的所见所闻讲一些,听得众人连敲铃开饭都没听见。
“他们还这样呢?二队队长比大队书记还厉害呢?”
“二队领着四个队挖沟种地?真是稀奇事,哈哈,从来没听见过。”
“你连莫家沟都没出去过,你去哪里见过?”
“这个先锋大队了不起啊,他们书记是谁啊?”
“哎,都是别人的大队啊……”一个老婆子唏嘘一声,转身去打饭了。
很快莫应熠等到沈淑君和二哥,立刻迎上去,“娘,二哥!”
沈淑君和莫应斐乍见到他先是一怔,随即大喜,“小熠,你自己回来的还是和姐姐一起?”
莫应熠笑道:“跟姐姐和七七回来的,俺姐夫忙着挖沟呢,脱不开身。”
简单说两句寒暄一下,先去打饭,然后赶紧家去。
干部家属先打饭,然后村里的先进,再轮到普通社员。
他们就属于普通社员,起码不是被强迫最后打刷锅水的富农分子。
打了饭,他们也顾不得和别人说什么,赶紧家去。
莫茹已经把饭菜盛出来摆在桌上,见他们回来,欢喜地迎出去,进了屋里细细叙别情。
莫树杰自从被先锋大队请了去驯牲口以后,名声不胫而走,很多人都请他去驯练牲口或者给牲口看病。
虽然崔发忠不乐意,但是那么多人来找,他又不能撕破脸也只好答应,所以莫树杰现在非常吃香,经常被人找去。
今天去了五里外的大队,晚上就能回来。
莫应棠则跟着莫应龙带队的水渠队去参加公社修水渠的任务。
实际莫家沟根本用不到马旺水库的水,修水渠也引不到这里来,因为他们自己有一条大南沟,且往东通往蛟龙河去。
不过既然是公社任务,那每个大队都要参加的。
听说爹那么厉害,莫茹很高兴,“娘,我爹好厉害的,以前真是埋没了他,不如跟公社申请让我爹去公社做个兽医啊。”
不可能一个村一个兽医,但是公社还是要有的。
现在公社只有一个兽医,要么他闲得无聊,要么就牲口扎堆生病忙不过来,所以应该再添几个兽医。
如果能让爹去公社里任职,那崔发忠就更加不能随便对付莫家。
沈淑君抱着周七七,给她擦擦口水,“怕是没那么容易呢。”
莫茹道:“不会吧,你看他都让我爹去各大队驯练牲口。”
沈淑君摇头,轻声道:“没有那么容易,去各大队转悠,那是书记的面子,去公社可不是人人随便能去的,除非公社干部发话否则可去不了。”
莫茹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娘,回头让小五哥试试,看看有没有机会。我爹去当兽医是为公社做贡献出力,又不是去享福的。”
不怕没有路子,就怕没有本事,既然爹有这个本事,那一定可以找到路子。
其实如果不是斗地主,强行用成分打压,不管是地主还是富农家的孩子根本就不难谋差事。他们基本都读书识字,见过一些世面,有一些普通人没有的技能,只要自己能吃苦,不管什么时候其实都可以过得比普通人好。
所以莫茹倒是不担心娘家会过得不好,只是担心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这时候不在于出头,不在于报仇,最关键的一点,就在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当然如果能够在坚持的过程中舒服一些,不必经历那些苦难挣扎,自然更好。
“娘,二弟,快来吃饭。”
刚才一进屋他们就看到桌子上的海带炖腊肉,那醇香的气息能把鼻子给迷住。
之前说话来着没顾上,这会儿坐在桌旁只觉得被肉香味熏得直晕乎呢。
沈淑君:“妮儿,你回来就回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这肉、鸡,你们不是吃食堂吗?”
莫应熠抢着道:“娘,俺爹回来没和你拉呱吗?俺姐姐在先锋大队那可了不得呢,真的是头一份儿。前阵子不是种棉花嘛,书记大爷直接就让人宰了两只老母鸡,一只直接就给我姐补身子,说让我姐姐好养着,等以后指望我姐姐拿虫子呢!”
他连说带比划的,给莫应斐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听得直入迷。
沈淑君也惊讶道:“妮儿,真这样呢?”
莫茹笑道:“俺们队长人好。”
沈淑君道:“也是你和明愈能干。”随即她又感慨道:“这不管女人还是男人啊,要是找个登对的,这一辈子就过得有奔头。”
莫应斐好奇道:“娘,啥叫登对啊?”
莫应熠道:“二哥,这个我知道,登对就是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飞鸟对鸣虫,草房对泥墙,城门对皇宫,才子对佳人,老妪配老翁,黑妞对麻……”
“浑说,还不快住嘴!”沈淑君蹙眉,瞪了小儿子一眼。
莫应熠哈哈笑得直打跌,“二哥,关键是后面!”
莫应斐一脸茫然,“黑妞对麻雀吗?”
沈淑君扶额,柔声道:“应斐啊,别听弟弟胡说啊。”她又瞪了莫应熠一眼,“姐姐在家呢,就敢这么乱说嘴,回头让你姐夫揍你。”
莫应熠嘻嘻一笑,对莫茹道:“我姐夫对我可好了,不会打我的。”
莫茹给沈淑君盛了一碗腊肉加海带汤,微微一笑,“那是你没犯错,你要是犯错看你姐夫打不打呢。”
莫应熠吐吐舌头,“那我还是赶紧吃饭吧。”
这时候外面传来弱弱的声音,“大娘,我想吃肉肉。”
……
几人扭头看过去,就见小贫农从外面进来,嘬着嘴直咽唾沫,眼睛却锁着莫应熠,生怕被他打。
莫应熠一瞪眼,蹭得站起来,“吃肉找你娘去!”
小贫农立刻瘪嘴开始掉眼泪。
沈淑君看了莫应熠眼,柔声道:“小贫农啊,快过来,大娘给你吃肉。”
莫茹看着这孩子就想起铁妹小时候,不过现在铁妹壮实得有些吓人,小贫农却一看就营养不良。
不过小贫农营养不良不是捞不着吃,而是身体不好,吃了不吸收。
孙建娥一口气生了三个闺女,好不容易生个儿子出来,结果身子骨太弱。
小贫农今年6岁,孙建娥怀他的时候就七灾八难的,生下来又得黄疸差点死掉。
当初幸亏沈淑君年轻时候从公爹那里听来一个土方子,用蓬蒿煎黄酒服用可治疗小儿黄疸,但这个法子也不保险,有管用必然也有不管用的。
兴许是小贫农命不该绝,误打误撞地居然治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娘胎里受太多委屈,加上黄疸治疗的有些慢,小贫农长得黄黄瘦瘦的,脸上一直蒙着一层黄粉似的,常年掉黄皮。
与黄皮一起常年陪伴的,还有小贫农的大鼻涕。
天一凉就开始拖着,直到现在也不见消失,大有要拖到麦收的架势。
莫应熠因为孙建娥是个占便宜没够只吃不吐的主儿,他讨厌孙建娥就连带讨厌小贫农。
也算是恨乌及屋。
尤其厌恶这个名字,他总觉得的小贫农这个名字真是一点水平也没有,赤裸裸地土,冒着傻气,还不如石头坷垃泥蛋儿狗剩磨盘之类的好听呢。
其实小贫农本来不叫小贫农,当初孙建娥觉得莫树杰读书识字,悄悄让他帮忙给宝贝儿子起名字,莫树杰起的是莫应愫,小名叫小满。
因为当时孙建娥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有一种志得意满有些忘形的感觉,莫树杰希望她能收敛一点,小满即可,不必大满。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只说小满节气出生,叫这个小名挺好。
后来孙建娥带着孩子回娘家,有个本家大娘说莫树杰不怀好意,起这种名字估摸着想让孩子给他挡煞的,说了一通神叨叨的东西以后,孙建娥深信不疑。后来她就去求“高人”帮儿子改个名字,大名叫莫应贫,小名就叫小贫农,绝对不是地主富农,中农都不是,比莫树杰的中农成分不知道好多少呢!
她这种隐秘的心理,沈淑君能感觉出一二,跟莫树杰提起来,他只是觉得可笑,却也没有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