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要拽,拽得让他们胆战心惊才好呢。
他俩去会场那边看了看,果然是很多人都在屋里呢,柳红旗和相玉亭几个也在,除了门口有几个民兵把守,其他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莫茹瞅着一个人有些眼熟,那不是红旗公社的民兵连长柳红东吗?
之前阚日山的事儿,他跟着公社妇女主任庄莹去找过她,大家也算认识。
后来她和周明愈来公社,也碰到过好几次,大家都有交流。
她拽了拽周明愈,他立刻和柳红东打招呼。
柳红东看到他俩过来,非常热情地走上前,“两位来公社办事啊?”
周明愈道:“柳连长,俺们来问问怎么回事,怎么把俺们四个队长给扣住了?咱们大队正忙着打井、挑水抗旱呢,这庄稼眼瞅着就不行了呢。”
柳红东道:“二位别着急,不是扣住,是书记在和诸位干部谈心呢,开动员交公粮的大会,不是开批斗会,哪里能随便抓人呢,别担心啊。”
莫茹一副怕怕的样子,“柳连长,你不知道,刚才在外面,听崔书记和贾书记说的,俺们队长被抓起来,说要卸磨杀驴,杀功臣呢!”
周诚志可是全县第一的生产队队长,年年积极交公粮,完成公社的各项任务,要是还被抓起来,那可真是杀功臣了呢。
柳红东气道:“怎么能这么胡说八道污蔑公社,简直岂有此理!”
莫茹:“我也不信,我说柳书记才不是他们那样的干部呢!”
柳红东点点头,“莫茹同志说得很多,柳书记等公社干部一心为国为民,现在咱们高进县大旱,书记们真是愁白了头发啊。”
去年大炼钢铁愁白了一些,今年大旱交公粮差点全白了。
莫茹暗笑,这才哪里到哪里啊,你这会儿就愁白了头发,那以后怎么办哟。
柳红东让他们不用担心,他领他们去接待室等会儿。
……
有柳红旗在,自然不是开批斗会,他不像宋子杰那样一刀切来硬的。
可他也知道,如果一味讲道理老百姓也不爱听,要是讲道理就能把公购粮余粮讲上来,也不至于还得派大小干部那么多来坐镇基层。
所以柳红旗索性就请各大队干部留下吃顿饭,让公社食堂把饭送到会议室来,大家一边吃一边谈。
不交公购粮就在这里住着吧,公社食堂吃穷了大家一起挨饿。
要想回去,那就交粮食吧。
相玉亭语重心长,好说歹说,劝慰这些骨干生产队长们。
周诚志倔脾气上来,拿出了瞪老天眼的犟劲儿,不吃、不接话,一副豁出去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老子不伺候的架势。
他是真生气。
他本来打算好好交自己队的粮食,他们去年的时候就预备着时间短小麦种的少,今年就得把所有小麦都交公购粮。
可这个会让他憋屈得很,宋子杰和崔发忠一唱一和那德性,让他觉得这是想搞事,故意的。
他甚至觉得他们这是故意针对他!
相玉亭看他抱着胳膊黑着脸,不肯吃饭就连凳子也不坐,而是往墙角一蹲,就搁那儿生闷气。
他黑布褂子肩头和后背全是补丁,微微驼着背,短短的花白头发微曲地贴在头皮上,比最早认识的时候苍老很多。
“周队长。”
周诚志嗯了一声。
相玉亭笑了笑,在他身边并排蹲下,拿出自己珍藏的半包大前门递给周诚志,“周队长,来抽一支解解乏。”
周诚志摇头,“书记这么好的烟,俺可抽不起。”
他随身带着自己的烟袋锅子和烟袋包,可以说这两样比老婆子还亲近呢。
相玉亭笑道:“既然你不抽我的,给我省下了可不是我抠门,那你给我尝尝你的?”
相玉亭那半包烟一年都抽不完,平日里自己有时候买最便宜的散装卷烟,有时候也买烟丝自己用纸卷烟抽。
周诚志犹豫了一下,把烟袋包递过去,相玉亭自己掏出一张寸宽两寸长的纸片来,上面还有铅笔字,一看就是孩子的作业本。
他没料到相玉亭一个公社书记还用这个,不禁有些动容。
相玉亭熟练地从眼袋包里捏了一撮烟丝出来,放在自己的纸片上,均匀地撒一溜,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嗯,不错,是好烟。”
周诚志:“还是去年集上买的,这会儿买不到了。”
他现在抽的也是莫茹和周明愈通过邱磊搞来的好烟丝,可他是生产队长,当然知道集上的情形,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集市被关,乡下集上就没有这样的好烟了。
要是不小心说漏嘴,那不是自己打脸,要被人质问自己投机倒把?
他才没那么傻呢!
他也顺势装了一烟袋自己抽。
相玉亭划一根火柴,先给周诚志点上,借着最后那点火头给自己点上,最后差点烧着手赶紧把火柴棍扔了。
他用力吸了一口,笑道:“不错,比卷烟有劲头。”他用手捏了捏自己那半包大前门,“不怕你笑话,这是去县委开会人家送我的,一揣就是大半年,也就拿出来显摆显摆,自己从来不抽,偶尔有人抽一支,到这会儿还一半多呢。”
周诚志笑了笑。
相玉亭又用力吸一口,道:“其实抽烟,就是为了这第一口的劲儿,纸烟可不如烟袋好使。我以前也有个烟袋锅,巴掌长,还有我爷爷留下来的二尺长的长烟袋。前些年我还用着,去县委开会被笑话,领导说拿着根大烟袋不像话,不符合新政府干部形象,让我不许抽改抽纸烟,这才改了的。乍一离了烟袋,那个不得劲,睡觉还得攒着过过瘾呢。”
周诚志又笑起来。
相玉亭又道:“说起来,咱们还是穷不够富裕,要不也不至于买不到好烟。我们当干部的,就想着好好干点实事,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让老百姓吃饱穿暖,还能抽口烟过过瘾解解乏,女人孩子也能有点糖水甜甜嘴儿。”
周诚志吧嗒吧嗒地抽烟带,不接话。
相玉亭叹了口气,“周队长,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啊,让你们受苦了。”
他这么一打感情牌,周诚志又有些受不住,尤其听着相玉亭声音都有些哽住的样子,他道:“相书记你可别这样说,我们不苦,幸福着呢。以前日本鬼子来扫荡的时候,别说吃饱饭,连安生过日子都不能够的。现在起码只要有力气就能干活儿,干了活儿就有饭吃,俺们知足着呢,牢记毛主席和党对俺们的恩情。”
相玉亭见他开始话多起来,就和他聊了聊过去的苦日子,最后话锋一转,“周队长也不要生气,政府不是不讲道理的,我们隔三差五就下乡巡视,对庄稼的收成也清楚得很。”
周诚志态度也已经彻底和软下来,“那咋的还定这样的数目?”
“政府也有困难啊,现在国际形势不容乐观,欧美帝国主义对我们进行各种封锁,苏联如今又跟咱们闹翻,撤回他们的科研人员,翻脸要求咱们偿还抗战期间的债务,咱们只有勒紧裤腰带用粮食还。咱们要想彻底在国际上独立自主,还得在国际上拉帮手啊。所以,政府也难啊,有难处啊……”
听他说政府有难处,苏联老大哥都翻脸无情加入帝国主义打压我国的队列,周诚志的爱国热情受不了了,“我日他个猴儿……”说完他立刻意识到不对,赶紧道歉:“相书记,俺浑说话,你别介意。”
相玉亭笑了笑,“不介意,不介意,咱们都是一样的。你是农民是生产队长,为党和人民种地筹备粮食,我是公社干部,为党和人民筹备粮食,为农民种地解决各种困难,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向上级反映的,把咱们的情况如实汇报。”
听他愿意如实汇报,周诚志等人松了口气,也都纷纷说愿意把所有麦子都上缴支持国家建设。
周诚志:“相书记,俺们不是不交粮食,俺们是没有那么多交啊,俺们只要有粗粮吃着能填饱肚子,一年不吃一口细面也没啥,就是不能强人所难啊。”
相玉亭连连点头,“咱们懂,懂你们。”
有相玉亭从中斡旋,气氛又和谐起来,周诚志等人表示愿意把所有麦子除了留够麦种以外都上交粮管所。
至于秋粮,他们也表态,留够口粮,其他的也愿意全部上缴、卖余粮,支援国家渡过难关!
表完态,柳红旗和相玉亭很满意,保证只要渡过今年的难关,来年就会跟上级申请,给与社员们补偿,降低农业税,让社员们可以缓缓。
等会议室大门打开的时候,柳红东就去跟周明愈和莫茹招呼,“他们已经开完会。”
莫茹笑道:“这会可真够长的,还让公社破费管饭。”
他们就一起过去,正好看到柳红旗等人出来。
两人赶紧上前打招呼问好。
柳红旗笑了笑,“听说你们先锋大队又办起了养鸡场,不错,值得表扬。”
莫茹双眼一亮,“柳书记,有没有奖品啊?”
相玉亭等人跟着笑起来。
张根发挤过来找存在感:“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奖品是奖励,哪里有自己要的?”
莫茹白了他一眼:你脸怎么那么大啊,看你方才连被关在会议室的资格都没有,就说明书记们心里明镜儿的,知道你是个棒槌!
宋子杰虽然被柳红旗压住,却还是不甘心。
现在看似圆满解决了问题,其实呢,解决个屁!
规定的既定农业税收不上来,就算生产队把所有麦子交上,也还差着一大截呢,难道就这么算了?
上级就看数据,谁管你什么情况?
你去解释?
谁知道你是真的有困难还是哭穷?
明明去年刚大丰收,有高产粮食,今年怎么可能比去年差?
大跃进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今年怎么可能比去年差?
绝对不允许!
谁要是敢说、敢承认今年粮食产量不如去年,谁就是否定大跃进,否定总路线,否定三面红旗,谁就是妥妥的右派!
革命的号角即将吹响,他们居然还在这里一团和气,这样是要不得的!
于是在周诚志的带头下,大家又纷纷表示交公购粮卖余粮。
也不过是说个好听的,全都交上去也没有去年的一半多,还哪里来的余粮啊。
就这样,先锋大队二队依然交了红旗公社最多的麦子公粮,就算没有达到预定的标准,却也是第一的,公社给给予了表扬,比别的生产队多得了五百斤的化肥票。
交完公粮,各生产队还得忙着打井、浇地、抗旱,眼瞅着又要进入秋收。
可这时候干旱得更厉害,很多大队的棉花、春天种的秫秫和棒子都已经干得濒临枯死,大队的河沟里已经没有水可以用来灌溉,再不下雨真的就要干死。
莫茹虽然空间有水井可以帮忙,但也仅限于自己大队的范围,悄悄去给水井放水,晚上帮忙浇地,就这些也够她忙活的。
毕竟先锋大队也有一千五百亩左右的土地,而她只是一介凡人,虽然有空间可脑力和时间有限,早上去拿虫子,白天还要做别的,晚上悄悄去浇几亩地,这已经是她的极限,多了根本吃不消。
就算泉眼也只能在西河点一个,她自己点出来的不当用,闺女点出来的,以她目前的能力也就负担一个,根本不可能去外村点另外一个能这样日夜不停流泉水的大泉眼。
而且她给先锋大队点了泉眼,也是周诚志带人挑水浇地,并没有指望她,她只跟着家人浇棉花地而已。
像其他村有些全然放弃,只躺在家里唉声叹气等救济的,她更不可能消耗自己的元气去管他们。
所以,就算外村干旱严重,庄稼枯死,她也无能为力,根本没有能力去帮助所有人。
现在很多大队吃水都成问题,村里所有的井都已经干涸不出水,他们只能去村外几里路甚至十几里河沟的泉眼挑水吃。
已经有周围的村子到先锋大队西河去挑水吃。
各大队干部又联合找公社请求解决旱灾问题。
“书记,让俺们交公粮,俺们把家里的麦子,一粒不留的都交了,现在老天爷也不下雨,庄稼要干死了,再不开闸放水,秋粮也没的收了!”
“马旺水库低水位预警,没有县委的命令不能放水,我们已经向上级申请,正等待批示。”
公社干部也鼓励大家,“乡亲们,现在已经不是农忙时间,要组织社员们集中精力开挖深井,争取每个大队都能打出泉眼来!”
“我们挖了,根本挖不出来。”
“我们挖出来的也干了!”
宋子杰很不高兴,“那就继续挖,往更深去挖,人家先锋大队怎么打出那么大的泉眼来,不但能管吃水还能管浇地呢。你们怎么不能?要想都懒在炕上吃救济可是不行的。没有马旺水库怎么来着?难道就不种地不吃水了吗?要坚持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不开闸放水,各大队也只能想办法打井,要深挖井就要申请炸药,一时间全公社又掀起挖井的高潮。
只可惜炸药是把双刃剑,有人用的好自然就有人用不好,贾家沟打井炸死了俩社员。
还有丁家庄大人挖井,孩子们在家,结果有孩子玩火柴引起火灾,烧了房子、草垛,却因为没有足够的水救火,足足烧了有十来家。
引起火灾的孩子连同家长被拉上街挨斗,被打成坏分子,蓄意放火破坏社会主义建设,蓄意破坏挖水井建设!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议论纷纷。
第198章 周岁&表白
张翠花知道以后特意让丁兰英回娘家看看有没有受牵连, 好在烧得是村西头, 她娘家在村南头,没烧着。
但是陈建设老婆丁春荣娘家却被烧了个精光,还有丁婆子一个兄弟家被烧了两间屋子。
他们跑到先锋大队来哭哭啼啼地哀求帮忙。
陈福海当然不管, 他让陈建设和丁婆子家自己解决,去帮忙他可以给假, 但是他可没有那个能力帮什么。
毕竟又不是整个丁家村烧了,不找各自大队帮忙, 找他干什么!
丁春荣被抓去劳改到现在没回来, 陈建设自然不肯管, 丁婆子虽然跟丁兰英一个劲地套娘家交情,但是自己娘家那边有事儿她又不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