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还有仇钺亲笔写的信,更是增加了可信度。
杨英手里捏着仇钺那封极其简短的书信,微笑道:“仇钺仅仅见过那位二小姐一面,这一回总不至于认错的吧?”
“哪儿能呢?”迟艳一笑,“您是觉得,安化王府那边可能故意找了个与二小姐相貌相似之人,编了套故事来骗咱们?”
“那倒不至于的,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杨英神情依旧十分轻松,“不过,既说朱台涟极为看中这位二妹妹,他该不会自己追到宁夏来吧?”
迟艳摇摇头:“应当不会,据我手下人探知,王长子近日便要动手起事,二小姐这次惹出的乱子其实很令他措手不及,他没工夫计较,得知二小姐由我亲自护送过来宁夏也就暂且搁下了,再说等他真去动手起事之时,宁夏府还不是比安化城更安全么?二小姐到了这边,也没什么叫他放不下心的。”
“那倒说的也是。”杨英目光旁落,笑容又露出了一丝古怪,“只是,你直接将她送去了华筝苑……”
迟艳方才就在惦记着这个话茬,忙问道:“华筝苑可有何不妥?”
杨英略显苦笑:“你不晓得,为了这一回替仇钺解围,让他不至于被安化王逼婚,我想了个怪招,还另接了一个人住在华筝苑里……”
……
华筝苑这所宅子的内部装潢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何菁他们来得仓促,房间长久没有住人,四处都有点落灰。他们到达之后,很快有粗使下人送了清水和干净床褥等一应用品过来,本想替他们收拾一下,都被何菁拒绝了。这些自然均由何菁自己出面接洽,邵良宸则缩在屋里不敢露头。
他一进屋就先把那条半长不短的裙子脱了,觉得那件女式披风也怎么穿怎么别扭,干脆也脱了,他换下那身男装虽带来了,何菁却不许他穿,他这会儿对何菁的任何命令都不敢有丁点违拗,可是不穿外衣就只剩一件中单和一条中裤,这模样又显得古怪,他就干脆从何菁接进屋来的物品当中抽了条床单来披着。
何菁不叫下人进来,就只能自己去擦抹沾灰的家具摆设,看见他裹着条床单坐在落地罩里,便道:“你不去见人,也可以来帮忙做做家务啊。”
他那两处伤她已经检查过了,确实都是很轻的轻伤,现在都已大体愈合,除了几天不方便洗澡之外,应该没什么影响。
邵良宸满面幽怨地道:“人家都以为我是小姐,你是丫鬟。”
何菁手里轻掂着抹布,冷笑了一声:“现在这当口,你敢对我这么说话?”
邵良宸立刻起身凑过来,自背后抱住她撒娇:“媳妇,你知道找不见那会子我有多害怕你一走了之不理我了啊?还好你没有,媳妇你最好了,我一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娶到了你。”
何菁从刚擦了一半的桌案上抓起一面圆镜,像自拍那样伸长手臂拿到他俩侧面,对他道:“你看,咱俩是不是特有夫妻相?”
邵良宸一看,镜子里紧挨在一起的两张面孔怎么看都是两个女人,他又郁闷起来,放开手道:“我能把这头发拆了么?”衣服好穿好脱,头发不那么好盘,是以他一直没敢拆发髻。
“随你了,你披散着头发也很像女人的嘛。”何菁笑眯眯地继续干活,显得很没所谓。
总之就是怎么都像女人,邵良宸蹙着眉头追在她后面问:“你说实话,是不是觉得我这一世长得很不好看?”
何菁回身看着他,很正经八百地道:“哪儿有?比前世好看多了,其实我前世一直觉得你长得难看来着,就是没好意思说!”说完就放肆地笑着走开去洗抹布,“还是现在好啊,结了一次婚,却又能享受正常夫妻生活,又能享受百合生活,谁能有我这么一举两得啊?”
邵良宸暗暗喟叹,都是因为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的家庭地位也就这样了,再不用指望能有翻身之日,之前还享受了那么久她的温柔相待,已经很赚了。
他把床单撂下,也挽了袖子来搭手收拾,夫妻两个一边做家务一边聊着天。
“说真的,这回知道我是谁了,你也来说句心里话,这次决定来做件改变历史的大事,你没怕过么?咱们的终极敌人,可是杨廷和。”与将来权倾朝野的宰辅为敌,是需要点胆量。
何菁唇角一撇:“你怎不说,咱们的助攻还是钱宁呢,他红火的时候,杨廷和又怎奈何得了他?将来若有机会,咱把江彬也拉拢过来,那就厉害了。”
江彬就是继钱宁之后的下一个大权独揽的御前红人,现在大概还在宣府一带当着武将。
如果历史走向没变,正德皇帝的寿命仅剩下十年上下,可下一任的嘉靖皇帝命长着呢,真抱好了那位大佬的大腿,他俩一定能好好活到寿终正寝。
“说地是啊,”何菁很认真地想了想,“兴献王府在哪儿啊?离这儿近吗?”
“你还真想啊?现在朱厚朱厚熜才五岁。”
“五岁好啊,正是开始洗脑的好时机……”
两口子很自然地聊着天,一同享受着可以自由提起前世的舒爽,邵良宸也不禁感慨:看起来还是早点说开更好呢。
见到何菁端了装脏水的铜盆要去换水,邵良宸忙过来接手:“我去吧。”
“你不是怕见人?万一又有人过来送东西呢?”
“那也总不能成天都躲在屋里。”邵良宸抓过那件女式披风套在身上,端了盆往外走,“不就是女装大佬么?别看现在少见,再过几十年到了万历年间,全大明都会流行男人穿女装呢!”
何菁从前对看老公穿女装憧憬已久,这一回真看见了,却是每看一眼都想笑,这会儿就又望着他的背影笑个不停。
邵良宸知道他们这种小院一般都会在屋后开有小型水井,下人们拿大铜壶送进来的清水是给他们喝的,拿来擦洗未免浪费,他将盆里的水泼到花池子里之后,就绕到屋后来,寻到井口所在,便上前去拎了水桶打水。
这种大宅院之内的独立小院结构都大同小异,往往会在院子后面开上一扇角门,一般是供使唤下人出入。邵良宸来到井台前打水,就见到不远处的角门动了一下,似是有人在外推门。
他只当是又有下人来送东西,便在井台边蹲下身来,用宽大的披风遮住大半身子,手里慢慢地拿新打上来的水绞着抹布。虽说以这副形象示人很不自在,他其实很有信心,但凡他不直身站着,就不会被人看出破绽。还别说单只是看,就是外人来跟他搭话,他也有本事叫他们察觉不出他是个男人。
可奇怪的是,邵良宸很清晰地用余光看出门口那里站着个人,还是个女人,可等了一会儿,就是等不来那人进来。这会是什么人,就站在那里窥视他,却不进门?
这副模样,除非是对他十分熟悉的人,不然谁都别想轻易认得出。
如果不是认出他来了,那门口那人又是在看什么热闹?
邵良宸尽量让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学着女子姿态自然地转过头,朝角门那边望过去。
角门开着一扇,门口站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女,眉目俏丽的脸上尽是吃惊又迷茫的神色,似乎看他已经看呆了。
一看清了她,邵良宸周身血液都是一翻个儿我靠……朱!奕!岚!?
何菁隐约听见屋外传来一些响动,正想出去看看,就听见邵良宸的脚步声来到了房门之外,既沉重又急促。
“老婆快来看看,这个麻烦该如何解决!”邵良宸穿着一身中单中裤疾步进屋,左手上搭着那件披风,右手上竟提着个大活人,就像拎了个大号行李箱。
朱奕岚嘴里堵着那块邵良宸新洗好的麻布,双手被一根从她头上拆下来的丝绦反绑在身后,被邵良宸揪着背后的腰带提进屋来。何菁见状大吃了一惊,等见他将人放到里间的坐榻上,看清了那是朱奕岚,她就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怎会是这样?”
“你问我我去问谁呀?”邵良宸也是无奈至极,简直几近抓狂,“她在后门那里看见我了,想跑,我哪儿能让她跑了呀?于是,就这样了!”
夫妻两人一齐看向朱奕岚,也一齐心慌慌地想:这可怎么办呐?
这要是由着朱奕岚出去宣传“那里头那个高个子女人是我姐夫扮的”,杨英再傻也要发觉蹊跷了,到时怎么解释二仪宾跟着二小姐一块跑来了宁夏?恐怕连迟艳都要被他们带累。
可是又能如何阻止她出去说?难不成要杀了灭口?就算这小丫头不是个好东西早就该死吧,总也不能在这儿杀呀,难道事后要向杨英解释:我们姐妹素来不和,所以这次偶然碰面一时冲动,我就一榔头把三妹妹给砸死了?
即使能把杨英蒙混过去……连二哥那么狠都还没对朱奕岚下死手呢,她一个做姐姐的真把妹妹杀了,以后怎么向安化王交代啊?
朱奕岚被帕子堵着嘴,小脸上尽是惊惶之色,看着他俩的眼神,就像在看两个绑票劫匪,还是两个随时可能撕票的绑匪。
第98章 准备就绪
不论如何, 总该先弄明白朱奕岚为何出现在这儿。
何菁凑到坐榻跟前来, 好声好气地道:“三妹妹,你看这里隔着屋子又隔着院墙,你即使大声叫喊, 也不见得喊的来人,明白吧?我现在就取出你嘴里的帕子, 你好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只要话说清楚了, 我们便放开你。好不好?”
朱奕岚神色间的犹疑简直不能再清晰。
何菁又耐着性子道:“三妹妹, 你摸着良心想想,自从我来了安化王府这么些日子,其间我可曾主动做过一星半点对你不利的事?我对你有没有坏心, 你不会一点都体会不出吧?从前你那么多次算计我, 还想要给我下药,我都没有跟你计较, 对你的判罚, 父亲与二哥都不许我过问。倘若我真恨你,对你怀有恶意,我这会儿便叫你姐夫把你掐死,在屋后挖个坑埋了,又有谁知道?我何必还要这般好好与你说话?所以呢, 你要信得过我,咱们是一家人,我不会害你。我说只要你说清楚便放了你, 就一定是实话,你可能信我了?”
朱奕岚愣了片刻,勉强点了点头。
何菁便去将她嘴里的抹布抻了出来,结果朱奕岚刚一能发声,便尖声叫道:“快来人……唔”于是嘴很快又被邵良宸夺过抹布塞了起来。
“你这样行不通!”
“那你说该怎么办呐?”何菁简直愁死了,昨天折腾了少半天外加一宿,本想着这会儿收拾收拾屋子就先好好睡一觉呢,哪想到又砸到头上这么个大.麻烦!
我是来做人质的不是么?怎么做人质还这么不叫人省心啊!
正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夫妻俩对看一眼,何菁理了理衣衫:“我去应付!”
迟艳匆匆赶回到小院门外时,见到何菁正站在门里应付着一个下人打扮的婆子。
“没错,三小姐就在我们屋里呢,姐妹俩说话,还需你来旁听是怎地……既不是,那你便回去等着,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说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下人?还拿不拿二小姐当主子看?怎一个个都这么拿自己当根葱呢!”
迟艳忙上前来对那婆子道:“这里头有着些误会,你先回去等着吧,晚些时候自会给你说法。”
管事的胡婆子也正在这时闻声赶来,听了迟艳的话便对那个婆子道:“没错,这位迟姑娘最明白内情,你就回去等着吧。”
等两个婆子都走了,迟艳才跟着何菁进了门关好院门,迟艳问:“怎么,三小姐已经撞见你们了?”
“是啊,要是我被撞见也就罢了,偏是她姐夫被撞了个正着,这都是怎么回事啊?”何菁一听方才她那两句话,就知道她一定带来了内部消息。
“进去里边细说。”迟艳留意着门外动静,向里打了个手势。
邵良宸因受不了在朱奕岚面前也一副女装,早已拆了发髻,草草将头发束在脑后,也把自己换下的那身男装拿来穿了。见迟艳来了,他便何菁一同陪迟艳去到对间说话。
迟艳见到二仪宾已然卸去了女装,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我也是刚刚从杨英那里才得知,他竟然差人去接了三小姐过来……”
这一次朱台涟是以朱奕岚及笄为由,逼仇钺过去安化敲定亲事,仇钺再想推辞,总该有个比之前更加强有力的理由才行。于是杨英就替他想了这样一个主意。
相比安化城,安化王府在西郊山上那幢别院距离宁夏府更近了一截。杨英动用杨侧妃的关系,派了几个庆王府的下人去到关押朱奕岚母女的西山别院,自称是朱奕岚的祖母、庆王府老太妃派来的,是老太妃听说朱奕岚被关禁闭、连过年都不得回家心有不忍,就差人来接她过去庆王府陪自己住。
杨英通过杨侧妃了解到,所谓及笄礼,庆王府这边并未收到通知,可见安化王并未打算大办,那么祖母不知情而接走孙女就也正常了。
那几个下人拿着庆王府的腰牌,很顺利就进去别院见到了朱奕岚,也成功哄得朱奕岚同意随同他们逃离别院。别院的管事下人自然不答应,但庆王府的人普遍比安化王府的底气更足,一通威胁之后,别院的管事只好唯唯诺诺地由着他们接走三小姐,还答应不会私自去向安化王及王长子报告,而要等庆王府替他们出面。反正哪头都惹不起,管事也巴不得自己不担责任。
于是就在安化王府毫不知情之下,朱奕岚被“偷”来了宁夏府。
依杨英想,安化王要为女儿办及笄礼总得把女儿接回家啊,结果一等派人过去接,发现人已经跑了,及笄礼当然也就办不成,安化王也一定不好意思再逼着仇钺敲定婚事。如果这一次安化王请仇钺过去确实只为这一目的,杨英使这一招确实能替仇钺暂时解围。
不过朱台涟压根就没想去人接朱奕岚回家,所以也就根本没发觉有人会去那边动手脚。
杨英打算的是挺简单,那边偷了朱奕岚出来,这边则动用杨侧妃去向老太妃吹风,说您那小孙女被父兄罚到别院去单住多可怜呐,不如先接到跟前来吧。这样等说动了老太妃后,再将朱奕岚送进庆王府,正好严丝合缝,倘若安化王府来人到庆王府询问,也不会显露破绽。
出乎杨英意料的是,朱奕岚的人缘实在太差了,老太妃听见杨侧妃刚一提就火了:什么?你想把那个连亲姐姐都想毒死的刁蛮恶毒小丫头接来我这儿?谁爱接谁接,接来自己养着,我可不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