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叶明净低声道。
叶长青背转过身离开,推开门的那一刻似乎还听到背后有一个声音在喊“哥”,只是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却只看到叶明净闭上了双眼,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他幻觉了,他轻唤了一声“明净”却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他挥挥脑袋就径直出了门去。
然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一直紧闭双眼的叶明净才缓缓睁开了双眼,内心久久不能平息,都过去了吗?对于你来说是都过去了,然而对于他来说却一辈子都过去不了。
他还记得十五岁的那个春天,他在堂哥的屋子里得知他用的药膏里面居然多了一味桃花粉,急急忙忙的跑到李氏的屋子里去,问她是不是改了药方还是换了药?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一个惊天的阴谋,那一味桃花粉会毁掉堂哥的右臂,从而断掉他的科举之路,那样他才能得到天下读书人求而不得的潇湘书院入学的名额。
他几乎是痛哭流涕的嘶吼着质问李氏为何背着他这么做,为何要用他的名义这么做,他什么都不要,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一样可以进入潇湘书院,为何她要自作主张的帮他做决定,他气愤的一摔门就往外跑。
风驰电挚的背后,却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是李氏不要命的撞向了前面的柱子,血流如注的抓着向他奔来的叶明净哭求道:“儿啊,你若从这里走出去将事情告诉他们,娘就死在这里给你看了,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你要告诉他们让官府把我带走吗?有个这样的娘你以后科举怎么办?想想你爹的期望,我们叶家的期望,你没有回头路走了,你只能向前,我的儿啊,你就听娘一次吧,等你以后进了潇湘书院当了大官再来报答他们不是一样的吗?”
叶明净沉默的捏紧了拳头狠狠的砸下地面,“啊!”的大叫一声,就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身后还传来李氏轻蔑的声音:“叶长青你不能怪我们,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有这个命。”
只怪十五岁时候的他还是太年轻了,信了母亲的那番话,惟一一次胆小怯弱,使得离别时前往书院的时候,即使在他门外的雨帘中徘徊了一宿,却仍然没有抬手推开门的勇气,就这样带着遗憾和愧疚狼狈的离开了。
想想那时候的他还是太弱了,承担不起责任,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他都学会了谨言慎行做一个有担当的人,做一个好官,为朝廷清明,为老百姓谋福祉的好官。
只是时至今日哪怕拥有了如此权势,年轻时候心中的那道伤痕却始终如影随行,特意路过他的府邸听到里面紧张惨烈的尖叫后,就能急不可耐的拉着李御医就往这里跑。
对于他来说,他是一辈子欠了他的。
再过三年,叶景棠已经七岁了,叶家的小团子也有三岁了,叶长青终于收到了周大人的回信,给他取名:“叶景荷”,听到了她的新名字,叶景荷也是歪在叶长青的怀里咯咯笑着:“爹爹,荷荷好喜欢这个名字,好喜欢爹爹,还想骑小马。”
“哼,爹爹,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只有你是重女轻男,荷花你快到哥哥这里来,哥哥给你小樱桃吃。”不知道从何时起,叶景棠又转性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嘴甜的小豆丁了,反倒是妹妹继承来了他的性格越来越甜了。
叶景荷听到哥哥说的小樱桃后,差点就流口水了,连忙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叶景棠的怀里,香了一口道:“荷荷也最喜欢哥哥了。”
叶长青看着这一对兄妹真是有点头疼了,大的性格多变,完全摸不准,小的就是个墙头草,怎么掏心掏肺都没有用。
“让你抄的书都抄完了?”叶长青板起脸来对叶景棠道。
“都抄完了,给你。”显然他是有备而来,当叶长青问完这句话后,他已经很合时机的递上了这几天抄的书本。
叶长青:……低咳几声来缓解尴尬,翻看了几页他的抄书,完成的完美无缺,他该怎么办?抽查他的背诵,可那也貌似没有什么意义,每次抽查他都没有失手过,每次都是倒背如流,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比他那时候聪明太多了,难道是像了周大人,只是周大人这性格和他又是南辕北辙。
他一时无言,挥挥手就让他带着叶景荷下去了。
只是收到这封信不久,叶长青紧接着又收到了秦先生的信件,原本以为跟平时差不多的问一些生活琐事之类的,却没想到看完后就是一顿惊讶,秦先生居然和周大人相约去塞外云游了,没个几年是回不来的?这两人不是一向不对付吗?什么时候和好了。
不过这终究是一件好事,叶长青对身边的周怀锦笑笑道:“他们俩倒是乐得逍遥,后天我沐休日,咱们一家也去香山看红叶吧。”
然而周怀锦却只是平淡无波的对他笑道:“好好,那我去准备准备,到时候一起去。”
叶长青兴奋的眼神突然就暗淡了下来,他发现自从那次生产后周怀锦对他的态度仿佛有了微妙的变化,只是哪里变了他也说不上来,他只有加倍的对她好了,然而无论他做的多好,周怀锦的态度却一直没有改变。
到了沐休日那天,叶长青一家山口,来到了京城附近的香山,正是金秋九月,秋风送爽,山上种满了枫树已是火红一片,随风摇曳,看起来特别有秋的意境。
米米跑在前面,叶景棠牵着叶景荷跟着后面追赶,叶长青和周怀锦落在后面,看着前面两个爱子和米米玩的不亦乐乎,双双发出愉悦的笑声。
周怀锦看着身边的叶长青,这么好的人只是她一个人的丈夫,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些年心里装着的这根刺也该拔掉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问道:“师弟,当年我生产时你说的那句话可是真心的?”
叶长青还沉浸在这一副良好的氛围里,听到周怀锦的话还有点懵:
“你说的是哪一句?”他记得那一天他貌似说了很多话。
周怀锦气得狠瞪了一眼,敢情她这记挂了那么多年,而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你那时候说如果我走了,就立马另娶她人可是真的?”周怀锦说完后就忐忑的看着叶长青。
叶长青不禁用力就将她带进了怀里,原来这么多年,她心里装的事就是这件事呢,他揽她到他的肩上,低声在她的耳边道:“傻瓜,你就是记挂这件事记了这么多年了,你憋的不累么,我当时只不过是一句气话,是怕你放弃了求生的希望,你放心,师姐,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再娶别人了,如果万一有一天你不在了,我就做一辈子的鳏夫。”
叶长青刚刚说完,就发现自己的胸前有点湿湿的,他不禁轻轻的掰开了周怀锦,只看见她的脸上满是泪水,不断涌出的眼泪早已模糊了妆容。
他拿起帕子给她轻轻擦泪,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芙蓉糕塞进她的口里,安慰道:“师姐,再哭就不好看了,吃点甜的多笑笑。”
然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周怀锦却哭得更加汹涌了,一下子又扑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就是因为那次我跟踪师傅云游回来时,你给我在炉子上温的饭菜,从来没有人给过我家的感觉,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回到家里总有暖暖的饭菜在等着我。”
“师弟,再没人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了!”
叶长青听完周怀锦的这一番表白也是红了眼眶,他一直不明白当时的周怀锦为什么放弃那么好的优质男,而选择了他,他以为她也是像他一样,两人不讨厌还都喜欢看话本子,在一起也可以好好生活,却一直都不知道她对他还有这样的情谊在里面,今生有人爱他如斯,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抬头看着前面一双儿女活泼热闹的身影,他也终将流出了幸福的泪水。
叶长青和周怀锦好不容易解开心中的心结,温存一会儿,自然没有发现他们身后正有一对璧人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嘴角苦涩。
终是程翎最先开口道:“叶大人这几年仕途平顺,简在帝心,怎么还一直未能成婚?你别告诉我这天下的女子你都看不中?”
叶明净也只是笑笑:“程姑娘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了,今年又超过了其它商行一跃成为了皇商,只是为何还孑然一身?难道是这天地间的男儿都入不得你的眼?”
太阳渐渐西沉,天边的晚霞火红一片,枫叶林海一阵阵的在眼前飘过,映得眼前的一对璧人的身影格外的清冷寂寥。
都说岁月静好,只是这静好,可以是一个人的,也可以是两人的,只要他们自己觉得过好得好,我想那便是真好吧!
第48章 农家子(番外)
春风明媚,进入了南方的地界, 像丝绸一样柔然的三月春风轻轻环过人的面颊, 吹得人如痴如醉。
南方的春天向是来得比北方早, 大片辽阔的乡野荷塘已是层层绿意, 摇曳的的枝头不时还绽放着点点红翠。
莲花县三百年前修建的官道仍然保持着它古朴的面貌,一辆崭新榆木搭建的马车正快速行驶着,马车简陋,风一吹帘子就被掀开了,风就灌了进来。
远处莲花村的十里桃林的花香也随之扑面而来,大片大片的粉色花海就映入眼前,染粉了天边的晚霞, 使得无忧无虑的云朵也有了几许诗意。
这美丽的景观, 就连坐在马车上拍戏的王松叶也不禁忘了剧本台词, 伸长了脖子,看向那一片诗意的花海。
“咔”的一声,导演见大家都一副被勾了魂似的,完全不在拍戏的状态, 干脆喊了停, 中场休息。
就有几个嫌累的幕后工作人员抱怨道:“不就是拍个戏吗?至于那么较真吗?这马车都来来回回跑了几个小时了,还是不过,也不知道这导演怎么想的,有时间不如让我们放假,也去那桃林做一日的快活神仙。”
一个年龄大点的布景师就劝道:“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是根据专家研讨的某一段消失的真实历史翻拍的《一代县令》, 导演为了还原历史,追求逼真,凡事都是真枪实弹的来,不P图实地拍摄,就连演员也是精挑细选了好多年才定下来的,你说导演这么看中这部戏,怎么可能在这些小事上马虎呢。”
那几个似懂非懂的人就附和道:“怪不得,这莲花县县令的事迹我也听我爷爷讲过,他也是在他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要说这个县令可真了不得啊,听说他原本成长的那个莲花村简直穷得吃土,可还是全村人硬着头皮培养出了他这么一个举人,他也是个命好的,一个举人就被皇帝亲自授为县令,而且这一当就是五十来年啊,五十年来莲花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再也没有卖女儿的了,家里的孩子不管男女都可以去读书,特别是那一片桃林可是汇聚了天下的文豪大儒,堪比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啊,为那时文化的兴盛传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的,皇帝几次给他升官,他都不去,真是牛逼。”
“人家当然牛逼了,你也不想下在当时莲花村那样贫穷落后,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压根就是文化盲区的地方,那个叶县令居然有那么强的觉悟要读书,而且还成为了莲花县仅有的两个举人之一,最后还做了知县。”
“是啊,你说他不会是穿的吧,按理来说,那一个地方土生土长的乡野小子是很难有这样的觉悟的。”一个刚毕业的过来实习的电影学院学生一脸认真的问道。
“哈哈哈,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搞封建迷信,枉你还是大学生呢,年纪轻轻的,真不知道脑子都装的啥,这莲花县可是同年同科出了两个举人,难道那个王翰林也是穿的?”
有几个人和那年轻人关注的焦点不同,就一脸兴奋的问道:“听说,叶县令和那王翰林可是至交好友,我们要拍的《一代县令》就改编自他的《莲花县县令传奇》,书中详细记载了叶县令的生平,浓浓的情谊啊,就连叶县令平时里面红配绿的深衣都描写的一清二楚,你说他俩该不会是有那啥吧?”
“啪”的一声,坐在树下的王松叶听到这里却觉得心里陡然一阵无名火缓缓上升,狠狠丢了手中的剧本,就站了起来往那一片桃林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接拍了这部电影,就总是睡不安稳,梦里总会梦到剧中的人物,他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简直不堪苦恼,他还特意抽时间飞到北京的黄觉寺上了几炷香,莫名其妙的却被一个自称方丈的大师塞了个古朴的锦囊。
他随身装在口袋里却一直没有打开的勇气,脑海里有一种预感,这原本就应该是他的,里面装的应该也不是普通的东西,有一个沉寂了百年的秘密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看着天边铺天盖地的桃花海,在夕阳的余晖下,粉色渐渐变深,映出这一片桃林的妖娆,这一切和这片桃林有关吗?
他不知道是否还应该向前,可是他的脚步已先一步替他做了选择,他拂开眼前的几株桃枝就进了林子,里面立马就传来玲珑般的笑声。
“快看,快看,那是大明星王松叶,他不是在那边拍戏吗?怎么来了这里?”几个妙龄女子互相拍照嬉戏道。
“是啊,你说他奇不奇怪,听说剧组本来是邀请他当男一号演叶县令,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要演叶县令的挚友王翰林的,不愧是我们喜欢的偶像,挑角色都那么有个性。”
说到这里那几个美女就连忙一脸兴奋的跑到王松叶的面前,邀请他一起合照。
而王松叶此时却分不清自己脑海里在想什么,他停下来任由他们摆放姿势拍照,就继续往桃林深处去。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渐渐的居然出了桃林,脚下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眼前是一弯清澈见底的小溪,鸟叫虫鸣不绝于耳。
此情此景倒是很美,可是他握住锦囊的手却渐渐冒出了细汗,既然已经和这一切有关了,为什么不打开?脑海里有个声音不停的在问他。
他凝神静气慢慢的打开,抽出里面泛黄的纸张,眼前是一片水雾,所有的故事在眼前徐徐展开。
文帝四十三年冬的一个好日子,王允礼大婚,妻子是他老师的女儿阿如,她是个好姑娘,温婉贤淑,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妻子人选,他原以为今生能够娶到她这样的女子是他此生之幸。
可是不知为何,当他挑起她红艳艳的盖头的那一刻,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拥她入怀躺倒的夜晚,脑海中竟然冒出了叶长青的影子,想起乡试前一晚躺在他身侧,他汗湿的衣衫还隐隐有皂夹的清香味。
他亲吻阿如的樱唇,甜腻腻的香味却完全不似他身上的味道,他有点慌乱,为何那一晚只是躺在他的身侧就能甘之如饴,他一定以为他早早就睡着了,哪有那么容易,他的背影就在他面前,他能感到他紧绷的身体,是那么的瘦削和柔弱,他肩上的担子那么重,多想替他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