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胖!”叶长青的这一声,像是彻底激发了他内心的澎湃的涟漪,一激动就转过身来抱着叶长青哭喊道。
只是一瞬又松开了他,两手却并没有离开的肩膀,而是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肩膀道:“长大了,也长好了!”
如今两人的身高差不多,站在一起在同一条线上,叶长青平视着叶长宏带泪的眼睛,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的哥哥,却突然以这样的方式见了面,还老成了这样子,骨瘦如柴的手抓在他的肩膀上都硌人,空荡荡的衣衫看不见里面的几两肉。
“大哥,这些年你都在哪里?”
“都过去了,不提也罢。”叶长宏轻嘲一笑。
“你在匈奴对不对?新帝说他在匈奴有内应是不是你?”叶长青追问道。
见叶长青已猜的差不多了,叶长宏只有无奈道:
“对,十年前我在大同救了定国公,但是我并没有死,而是落入了匈奴人的手中,但是我不甘于在匈奴牧马放羊,就想办法传信给了当时还不是大同总兵的李参将,希望他想办法带我回去,但是李参将并没有如我的愿,而是希望我在匈奴完成一项任务后就救我回去,前两年都进行的很好,我给他们传递信息,但是李参将在一次任务中出了纰漏,被匈奴人发现了马脚,他害怕匈奴人的报复,又怕匈奴人向先帝告状,就把我供出来了,还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供应上好的精铁给匈奴人,而我就…..”说到这里他实在说不下去了,抛下两滴泪就转过身来,不让叶长青看见此刻他的窘态。
“所以,新帝一直以为卖给匈奴人的是废铁?然而其实是精铁才对?”
“对!”
“李狗儿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这种赠人屠刀、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也做的出来?”叶长青气得快冒烟了。
“呵呵,他们眼里哪有家国天下,哪有黎民百姓,有的只不过是富贵和权利罢了?”联系到他被朝廷抛弃在匈奴,十年来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叶长宏此时的声调说不出的沉痛。
一阵风儿吹来,吹落他本就凌乱的发丝,雪白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看着他苍老消瘦的样子,仿佛是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叶长青有点不忍,但是有些话毕竟不吐不快:
“其实你可以救黄总兵的?你为何不救他?”
“我不想救他。”叶长宏的声音很冷。
“为何?”叶长青忍不住的逼问。
“为什么?”叶长宏的声音陡然拔高,说不出的苍劲悠悠:
“为什么?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在匈奴十年,做狗做马整整十年,你看看我的头发、我的眉毛他是什么颜色的?你再看看我身上的骨头,他为何会如此暴露?我为大顺付出的是我的整个人生,还有拖累了阿秀,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列祖列宗,也没有尽到做一个兄长的责任,可是朝廷回报我的是什么?”
“我被大同总兵那个苕货出卖,我被新帝威胁,我最爱的女人要日日待在青楼为我奔波,就连我的父母、兄弟也要成为他们威胁我的质子,我不服,我不明白十几年的刻学苦练学得一身文武艺,货给帝王家有什么错?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就让我自私这么一次,让我不要离开了还那么牵肠挂肚,所以黄总兵必须死,因为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拥有蓟州和大同两处的兵权,那么新帝就再不敢随便动你了,不然你有没有想过,此战之后,圣上会怎么对你?会怎么对父亲、母亲,所以只有你拥有了权势,所有的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叶长宏说完后,却发现叶长青的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他能理解长青和黄总兵的感情,所以这个坏人只有他来做了。
“长青,不要怪我。”
说完,他一甩腿就跨上了马背,勒紧缰绳就向前跑去。
“哥!”叶长青没想到他突然会有这动作。
“长青,忘了今天的事,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也不要告诉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叶长宏越跑越远,是风儿带来了他的话。
青山落日,天边是一道道血色余晖,叶长宏和云秀一人一马,向关外飞奔而去,在万千云霞之中,他们萧索的背影却显得异常的潇洒和豁达。
蒋韧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看着渐行渐远的那一老一小的身影,眼里是痴痴迷恋的表情。
“羡慕吗?”叶长青问道。
蒋韧秋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年,两年不见他早已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一举一动都有了大将之风,让人忍不住想一看再看,这个就是要陪她度过一生的人啊,在认识他之前,她从不惧怕生死,从未想过未来,从未如此小心翼翼的守护一份心意,也从未想过会有爱上一个男人的一天。
她还记得在京城的时候,她就听说了“嫩红裤衩”状元的名号,那时她还嗤笑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爱玩闹的孩子而已,然而世事奇妙,谁会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的出现,重新燃起了她那颗早已死寂的心脏,在每一次被关心被呵护的时候,砰砰的跳动。
她开始相信上苍是仁慈的,会普照每一颗暗淡的心灵。
“能在你的身边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喜悦。”她含笑看着叶长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如酒酿甘甜。
“我答应你,等我老了,就带你离开,我们去江南、去塞外,看云卷云舒、日出日落,自由自在。”
“可是我比你老啊!”
“那就等你老了。”
“好啊!”
第114章 傻子66(完)
然而岁月无常,世事难料, 这一辈子他们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
同年, 上党大胜、晋元大胜、泰中大胜、凌云领大胜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 捷报频传, 朝中上下一片喜气洋洋,新帝在金銮殿上放声大笑,疯癫的样子差点吓坏了满朝文武。
然而高兴只是暂时的,更难的是战后的利益分配问题了。
新帝自然不满叶长青坐拥蓟州和山西大同了,第二日就传了圣旨,诏他回京,然而叶长青却以边疆战后事多, 百废待兴为由, 拒不接受。
可怜的新帝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皇位之所以稳固都是来自于边疆战事平稳, 此刻叶长青就这么明晃晃的剥了他的面子,朝中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的。
他终于开始害怕,开始明白他这是皇权旁落了,他得赶紧抓回权利才是啊, 然而他却不敢动叶长青, 此刻的他在军中声望太响太好,他只要不傻,就知道不能将他逼反了,不然他真是什么好都落不到了。
然而权利不在他手中,他便寝食难安,每日忧思过重, 咳血的毛病也越来越严重了。
既然武将不能动,那他就只好开始动文臣,叶长青是杨大人的弟子,他就想着将杨大人踢出内阁,然而他借早朝的时候几番暗示都没有人接他的话,只有底下的那个户部尚书姜大人跟着连忙附和几声,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内阁却不只有他一个人,想罢一个次辅的官,总要给出像样的理由吧,可惜杨大人又是坦荡、谨慎的性子,他们找遍了杨府的角角落落,也没有找到一丝的蛛丝马迹,就只好作罢了。
但是新帝还是不满,衬众人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就丢出一句话来:
“既然只有姜大人支持朕,那就升姜大人为首辅吧。”说完也不看众人的脸色,咳嗽几声就走了。
自从李延年被杀后,首辅的位置就一直没有定下来,今日新帝如此草率的就决定了,给出的理由还如此简单粗暴:既然你们都不听朕的,那就别想做首辅了,只有姜大人是忠心于朕的,朕就把这个位置给他。
众位大臣就只有无奈的摇了摇头了,皇上如此任性,他们能怎么办。
而新帝虽然挽回面子似的提拔了一个首辅,但心里还是一阵郁气,回来就将江宁刚新贡的瓷器摔了一地,几十万两的银子就这么没了。
其实如果几十万两的银子能让他的气消了也好,毕竟他是皇帝,若能让皇帝展颜一笑,再多的钱财也是值得的,然而他不但没有好,反而越来越阴郁了,见了谁都是一副别人欠他几百万两的样子。
他觉得那些在他面前晃的人都不是好人,他开始厌恶前朝的那些男人,就只得把目光放在后宫的那些女人身上了,慢慢的踏入了女人的温柔乡,就再也出不来了,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一批批的美女送进宫来,只进不出,渐渐的宫里面的女人也越来越多了。
新帝到最后心情是好了,然而病却是越来越严重了,每日处理政务都当不得太久,就会头晕乏力,所以大多的事情都落到了首辅姜大人的手中了。
这可把姜大人乐坏了,姜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李延年第二,不出一段时间就把朝中搞得乌烟瘴气了,百姓开始怨声载道了。
沈居淮终于开始忍不住了,下了朝就往杨大人的府邸而去,和他商量着把姜大人给干掉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们商量这事的时候,对方却已经先行一步行动起来了,原来他们一早就盯上了新帝身边的侍卫李铁球了。
李铁球什么人?那可是叶长青在青州城时的好兄弟,“铁三角”中的一员,若是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基本上和叶长青是脱不开关系的。
所以在一次圣上处理秘务的时候,正在外边认真值守的李铁球被无辜的逮住了,姜大人的人举着大刀,将他按在地上,冤枉他是偷听圣上谈话为叶长青办事的细作,这可把杨大人和沈居淮吓傻了,叶长青是什么人,那可是镇守边关的一方诸侯,他若是派人监视圣上,那打的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罪名,那可是不亚于造反啊。
沈居淮和杨大人对视一眼,有点不明白叶长青这是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是对那位置有意思?
然而此刻李铁球暴露了,马上就要严刑审问了,真相迫在眉睫,沈居淮可不是个软性子,不管李铁球招不招,当机立断,一副药就要了他的命,来了个死无对证,还让他在死前写了一封是受姜大人指派故意诬陷叶长青的认罪书。
新帝收到这封认罪书的时候,正在和丽妃逗趣呢,打开随意的扫了一眼就丢到一边了,很显然他不相信沈居淮的这份证据。
“圣上,您可还记得之前姜大人让您把西山大营调离京城的事,恐怕他一直别有居心,圣上不可不防啊。”沈居淮颇为担忧的劝解道。
新帝还是有点不太相信的晃了晃眼。
“圣上,姜大人可是昨日来见您时,不停看臣妾的那一位?”丽妃用柔荑摸了摸新帝的眼睛,撒娇似的问道。
高明,丽妃越来越聪明了,这时候接话真是神助功,沈居淮暗暗在心点了个赞。
果然新帝眼睛一横,露出一大片眼白:“他一直在看你吗?”
“嗯,他就是衬你没注意的时候,把臣妾从上到下都看了个遍。”
新帝的脸彻底黑了下来,手里的葡萄串都被他捏碎了,水儿就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
“摘了姜大人的乌纱帽,让他滚回老家去吧。”新帝愤怒的道。
叶长青收到沈居淮的信的时候,正值阳春三月,他和蒋韧秋在郊外跑马,耳旁响彻着愉悦的笑声,他想这辈子能有人陪他一起做喜爱的事,真好!
只是当他打开信件,看到李铁球的遭遇时,还是有点难过的,他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错,最后却是因他而死,他想起了那些年在青州城一起长大的情谊,他曾期待过他们能像“刘备、关羽、张飞”三兄弟一样,也有一起建功立业的一天,然而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记得最近一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在前几天,他将沈南岸调到蓟州任参将,想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助手。
然而当他得知他和李铁球是同一科武进士的时候,就曾关心的问过李打球的情况,问他为何没有跟他一起去山西,他的回答却是,李铁球自己一心一意不愿意离开京城,想当侍卫的。
想到这里,叶长青的心里一阵苦涩,他大概是把他曾经说的那句话记在了心里,才那么固执的选择进宫当侍卫的,那时候他和王大成三人一起在郊外赛马的时候,他曾告诉他们,很多武状元还有武进士只要外派的,以后都很难升到总兵以上的位置的,反而是那些守在皇帝身边的侍卫,因为跟皇帝关系密切最后都做到了封疆大吏。
他一直是个目地性很强的人,他一定是觉得当侍卫升的快,前途更好,才这么选的,哪怕他和王大成都在山西,他也没有过去。
没想到曾经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害死了他,他虽然做了一些错事,但是罪不至死,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王大成这个消息。
“这也许就是他的命吧,机关算尽,反而付了卿卿性命。” 蒋韧秋就安慰道。
“算了不说他了,说说我们的事了?我想衬老师这次病重,回京一趟,将父母亲接过来办我们的婚事,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有喜欢的人也可以一起接过来。”叶长青道。
“好!”
姜大人被夺官之后,首辅的位置又空了下来,新帝受不住朝中的压力,开始重议首辅之事,他又见不得杨大人,倒是看沈居淮还有几分顺眼,干脆就好了沈居淮,直接将这个不过而立的人提为了首辅,他也是大顺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辅了。
所以当两月后叶长青带着蒋韧秋归来的时候,朝中的局势又是一番景象了。
不过叶父、叶母见到了蒋韧秋却异常高兴,蒋韧秋说话大气、表现大方得体,谈话也直接正合了二老的脾气,更何况她还是定国公之后,忠诚良将之后,二老别提有多喜欢了,天天催着叶长青早日完婚。
倒是杨大人的病却是一日更重一日了,叶长青和蒋韧秋就选了个日子前去探望。
杨大人脸色枯败的躺在床上,不过三年未见,他老了很多,头发早已花白,眼角隐有老年斑。
“老师这病老是不好可是与圣上有关?”叶长青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问道。
“哎,我没想到他会如此讨厌老夫,圣上这人虽然心气小了点,曾经还是有志气的,这几年越来越颓废了。”杨大人说几句话,就要喘会儿气。
“老师,你就是想的太多,还有沈居淮看着呢?”
“他我倒是很放心,然而你呢,这么多年下来,老夫还是没看透你了,你心里可有君臣?”
“老师?”叶长青的心里微微发颤,他以为这么几辈子下来,他已经将自己独特的一面隐藏的很好了。
“咳”杨大人又是咳嗽了一声,胸口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