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御赐之物,秦总管身为内务府二把手,不会这点眼力都没有。”说什么眼力有限要请顺亲王,无非是个借口,这些东西出自国库,经由内务府到她手上,秦总管不会看不出来。
“难怪跑得这般快,估计进宫找太后娘娘叫屈去了,娘,咱动作这般大,岂不是将太后娘娘得罪了彻底?”顾越泽一只镯子一只镯子的看,像在欣赏,又像在琢磨其他。
太后娘娘毕竟是皇上生母,皇上孝顺,若因此怪罪夏姜芙,岂不失了圣心?
接下来,整个长宁侯府就该倒大霉了。
夏姜芙想了想,反问道,“你觉得平日太后待我的态度可好?再得罪,不过让她下回见着我眼睛鼓大些,说话更直白些,还能有其他吗?”
顾越泽想想,貌似还真是这样,太后注重仪态礼数,明明恨不得夏姜芙出糗丢脸,但她不会光明正大的说,她是太后,还要为天下女子做表率呢,哪儿会在人前和夏姜芙起正面冲突?
门口的宫人听着母子的对话,嘴角不住抽搐,太后娘娘高高在上,在他们嘴里,竟成只会吓唬人的纸老虎了,长宁侯府的人,果真如传言说的目中无人。
顾越泽跟前的一杯茶见底,外边传来了脚步声,秦总管扶着腰,面色扭曲得略微狰狞,而他身后跟着个暗蓝色长袍的太监,驮着腰粗膀圆的顺亲王,歪歪扭扭的进了屋,问了秦总管,然后把顺亲王搁在椅子上,衣衫好不狼狈。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夏姜芙一脸不解,“顺亲王是怎么了?”
秦总管吸了口冷气,顺着胸口平复自己的呼吸,半晌才给夏姜芙施礼,他身后的太监有样学样,额头的汗流如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累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秦总管才平复下来,细着嗓子道,“接顺亲王的路上遇着点麻烦,这就将顺亲王唤醒。”
话落,朝身后的太监招手,后者畏畏缩缩上前,晃了晃顺亲王胳膊,果然,顺亲王悠悠转醒,看清跟前站着的秦总管,猛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你个秦不要命,竟敢命人打晕本王,本王乃王室宗亲,岂是你这等人敢冒犯的,来人啊,将他们给本王押下去......”
顺亲王摸向自己的后脑勺,好在被棍子打晕的地方没起苞,否则,要他们好看。
他在酒肆小酌,兴致高涨之际,侍从说秦总管有大事找,他以为是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原来是长宁侯夫人起的幺蛾子,妇道人家,起再大的幺蛾子能有多大,他让侍从将其打发了,谁知秦总管不知天高地厚,进屋命人打晕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外边有宫人进门,看看秦总管,又看看顺亲王,再看看岿然不动的夏姜芙,踟蹰着拿不定主意。
“怎么,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了,还不赶紧给本王押下去,公然殴打王室宗亲,其罪当诛,本王做不得这个主了是不是?”顺亲王三十出头的年纪,大腹便便,油光锃亮,跺跺脚,能让地面抖三抖,此刻正双手叉腰,怒目对着秦总管跺脚。
“王爷,您和秦总管有什么事稍后再说,不如先把我的事解决了来?”夏姜芙适时出声打断顺亲王的话,目光落在无所适从的太监身上,脸上充满了钦佩,弱不禁风的身材,竟能驮着几百斤的顺亲王过来,真是深藏不漏啊。
“你叫什么名字?”夏姜芙问道。
太监受宠若惊,躬身道,“奴才小路子......”
“能背着顺亲王进屋,想来有几分过人之处,赏。”夏姜芙给顾越泽个眼神,后者掏出个钱袋子,尽数给了小路子,顺势拍拍他的肩道,“下去吧。”
太监惊慌失措道谢,看看秦总管,弯着腰没动。
顺亲王不喜的蹙了蹙眉,正欲发怒,扭头见是长宁侯府的人,面色滞了滞,眼神落在夏姜芙那张精致得妖艳的脸上,有些不可置信,“长宁侯夫人?”
不怪他吃惊,内务府什么地方?除了他就是一群太监宫女,像夏姜芙这种眼睛长在头顶的会喜欢和太监宫女打交道?天方夜谭,更别论还带着两个身材翩翩的少年郎了,他惊诧道,“你来做什么?”
面色缓和许多,语气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秦总管心头呸了句见风使舵,面上却赔着笑,解释道,“前几日侯夫人赌了些首饰,今个儿是来拿东西的,顺亲王,您瞅瞅,接下来是不是把侯夫人的事情办了再说?”
顺亲王眉头紧皱,调转视线,这才留意到桌上的盒子,看清里边的首饰,他脸色大变,前朝的古玩字画,高祖皇帝赏赐的首饰,先皇赠的字帖,都是夏姜芙下的赌注?
目光转向秦总管,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依着赌局的规矩赔下来,内务府还不得被搬空了,他就说秦总管咋忽然有胆量暗算他呢,原来想让自己替他填这个大坑呢,想得美!
“哎哟,哎哟,本王的头是怎么了,忽然疼得厉害。”顺亲王身形颤抖,步伐后退,直直倒在座椅上,手抚摸着后脑勺,嘴里不住喊疼。
秦总管气得跳脚,堂堂王爷,竟在妇人跟前装头疼,这脸面丢到家了,可恨他闪了腰都忍着,硬是咬牙坚持,早知这样,他就该寻个理由躲了去。
内务府主事的两人,一人坐在椅子上喊脑袋疼,一人扶着要,脸色煞白,夏姜芙忍俊不禁,整理着衣袖上的金丝线花道,“我看王爷不舒服,越泽懂些医术,让他给你看看如何?”
顾越泽挑眉,作势上前。
此时,顺亲王再次跳了起来,腰上的肉随之呈波浪晃动,夏姜芙笑着移开了视线。
“咦,好像忽然就不疼了,还真是神奇啊。”
他又不是认识夏姜芙一天两天了,哪儿不知夏姜芙的手段,他要继续装头疼,顾越泽这小子上前就能往他心口踹一脚,亦或者用针扎自己,要知道,夏姜芙年轻那会的口头禅就是以毒攻毒,他的小命可经不起折腾。
夏姜芙没揭穿他,指着盒子道,“王爷头既然不疼了,就先把事情解决了吧。”
顺亲王讪讪一笑,不得不上前,盒子里的物件珍贵,有些内务府的册子上有记载,有些没有,不过其中两件他莫名觉得熟悉,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一时又说不上来,他蹙着眉头道,“此物贵重,侯夫人不怕输了找不回来了?”
赌局上,有夫人们捧太后娘娘的场押以百金,甚至千金,可谁向夏姜芙不知天高地厚把家底都拿出来的。
“输了就输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况是这些,你好好看看,怎么个赔法。”夏姜芙语气轻柔,面容和煦,看得顺亲王闪了下神,反应过来,暗暗骂了句红颜祸水,亏得当年没让皇兄娶她,否则京城都不得安宁了。
至于这赌局,他肯定是不管的,事情是太后娘娘挑起的,让太后自己解决去,明知夏姜芙就是个厚脸皮还招惹她,自讨苦吃怪得了谁?
于是,他命人进宫请示太后。
内务府依照上边的指示办事,像赌局这种事,谁起的头谁负责。
太监领命而去,走出去几步远,忽见走廊尽头走来道明黄身影,他心下大惊,跪地叩拜道,“奴才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
屋里的顺亲王一震,和秦总管觑视眼,低眉顺目迎了出去,“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姜芙带着顾越泽他们走在最末,依着规矩给二人行了礼,太后穿着身富贵牡丹图案的褙子,头戴凤冠,高贵端庄,“免礼吧,哀家听闻有人赢了赌局,且赌资惊人,特来瞧个热闹。”
萧应清扶着太后,视线淡淡的落在起身的长宁侯母子三人身上,脸渐渐沉了下去。
夕阳的余晖洒落,夏姜芙立在暗处,面容略显黯淡,眉目微脸,不发一言。
看着良善,心眼坏起来,谁都比不过,太后哪儿是她的对手?
顺亲王抵了抵秦总管,让他自己说,夏姜芙赌之事他不知情,谁闯的祸谁解决。
秦总管又开始冒冷汗,方才施礼,拉扯到腰,疼不可止,他低着头,齿贝打颤,战战巍巍道,“侯夫人赌以首饰古玩字画,价值连城,奴才目光浅显,估量不得其中价值......”
太后轻哼了声,直直入了屋,屏退太监宫人,眼神凌厉的扫过云淡风轻的夏姜芙,开门见山道,“你是故意和哀家作对吧?”
明明知道赌局的存在却当作不知情,到了鸿鹄书院偷偷请皇上赐婚,这心计,谁比得过,皇上仁慈着了她的道,夏姜芙怎么敢算计皇上?
夏姜芙笑了笑,伸手搀扶太后,被她拂开手也恍然不觉,自顾道,“太后娘娘乃天下女子表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与您作对?这不一时玩心起来玩玩吗,谁知道运气这么好,竟叫我赢了,照理说,京城戒赌,此举有伤风化,可您是太后,臣妇当然要捧场了。”
想当日,顾越泽聚众赌博被抓着现行,朝堂上那群御史上蹿下跳,恨不得将顾越泽五马分尸以儆效尤,如今太后明目张胆开赌局,满朝文武不出声了,还使劲撺掇妻子女儿捧场,权势啊,地位啊,有时候还真是妙不可言。
含沙射影辱骂太后,整个京城,估计只夏姜芙有这个胆儿了,秦总管不住的抹着脸上冷汗,此事是他不察,真怕太后一追究将他脑袋摘了。
“你用不着冷嘲热讽,你赢了算你能耐,什么古玩字画,金银首饰,哀家还输得起,拿出来吧。”太后冷着脸,细细观察,眉间怒色难消。
夏姜芙摊了摊手,让顾越泽他们把盒子端到太后跟前,笑吟吟道,“太后一言九鼎,爽快,其实不是多贵重的物件,有些是高祖皇帝赏赐的,搁库房快发霉了,没什么用处,想着输了就当还给皇家了......”
太后最见不得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衣衫下的手紧握成拳,哪怕她贵为太后,在夏姜芙跟前始终占不了便宜,论身份,论地位,明明她才是受万人敬仰的人,但只要夏姜芙在,风头永远是夏姜芙的,她深吸口气,脸色阴沉。
“皇上......”夏姜芙从盒子里挑了本泛旧的古书,“臣妇能赢得赌局全靠皇上赐婚,这书是臣妇偶然得来的,赠予皇上,谢皇上相助之恩。”
挑拨离间谁不会,太后不是喜欢挑拨她和顾泊远的关系吗,今个儿她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果然,太后脸色铁青,难以置信倪了眼皇上,满脸失望。
萧应清不动声色将书收下,与太后道,“母后,儿臣扶您回宫休息吧。”
他早知夏姜芙吃不得半点亏,太后何苦总与她为难?
“皇叔,奉朕的旨意问刑部拿钥匙,国库充盈,赔侯夫人些字画不值一提,别让侯夫人认为皇家说话不算话。”萧应清语气冰冷,扶着太后回去了,留下一脸呆滞的顺亲王,皇上要开国库,岂不是连户部都惊动了?
这下可好,御史台那群人又有话说了,倒不会弹劾夏姜芙,只是太后会被推向风口浪尖了。
皇上,这心思是向着夏姜芙的?
“皇上,哪用得着开国库,哀家......”太后眉峰微蹙,细细打量着皇上,他不会不知开国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是想让她受御史台弹劾吗?
萧应清态度坚决,“母后的债儿臣还,天经地义,这件事您就别管了,交给皇叔吧。”
太后还欲说点什么,细细回味他话里的意思,没当着众人的面驳皇上的意思,一颗心却沉入谷底,皇上,终究和小时候不同了,这是恼了她了?
夏姜芙可没心思揣摩太后母子二人的心情,国库值钱的东西多,她问顺亲王能否让顾越泽跟着去户部,顺亲王当然乐得卖她这个面子了,当场应下。他就奇了怪了,夏姜芙有啥好的,先皇在位处处护着她,病重心心念念放不下,到了皇上,损太后的名声也要护着她,父子二人都对夏姜芙着了魔,难不成皇上还能是先皇与夏姜芙生的?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自己先把自己吓了跳,先皇和太后成亲那会他还小,许多事道听途说,可没听说夏姜芙给先皇生了孩子啊?而且,顾侯爷可是个护短的,非夏姜芙不娶,他会同意夏姜芙给先皇生孩子?不可能。
那皇上为何宁肯帮夏姜芙不帮太后?怪,实在是怪。
然而,让顺亲王觉得怪异的地方更多,一夜之间,京城不知刮起了什么妖风,城中小姐吵着闹着要嫁到长宁侯府去,连王妃娘家侄女都动了心思,将夏姜芙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他听着,她们不是奔着顾家几位少爷而是奔着夏姜芙去的。
看婆婆嫁人,他还是头回听说,与人喝茶聊天少不得说道说道。
长宁侯府和国公府以及秦府是皇上赐婚,夏姜芙已派人上门定亲,婚期定下,早先夏姜芙为儿子说亲城里的小姐们冷嘲热讽不当回事,如今皇上赐婚后倒是一个个蹦哒出来了,女子的矜持端庄还要不要了?
顺亲王膝下只有个儿子,且才十二岁,少不更事的年纪,自然不能体会有女儿家父母的心情。
好比明瑞侯府,傅蓉慧头都大了,从鸿鹄书院回来,明欣苒郁郁寡欢,将自己关在屋里闭门不出,傅蓉慧劝了好多回都没用,明欣苒想什么傅蓉慧心里是清楚的,早先夏姜芙设宴,明欣苒从侯府回来就提过嫁进长宁侯府之事,她只当女儿眼皮子浅,被顾家人的长相蒙了心,便没当回事,谁知鸿鹄书院,皇上赐婚,明欣苒才发作起来。
“欣苒啊,长宁侯府有什么好的,虽是一等军侯,可侯夫人出身低微,不受人待见,侯爷手握重兵,权势滔天,有朝一日被皇上忌惮,侯府就败了,百年世家,看上去底蕴深厚,在皇权跟前,不值一提,娘啥时候害过你?”傅蓉慧叹息了声,拾起地上碎裂的玉钗,劝道,“侯府的这门亲事,于普通人家是好事,于咱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明锐侯府联姻,哪会选不可一世的长宁侯府?
“你怕是不知道吧,太后设的赌局,顾夫人赢了许多东西,户部为她开了国库,为此引得朝野上下颇有微词,顾夫人恣意妄为,迟早会跌至泥里的。”傅蓉慧把玉钗放进梳妆台前的首饰盒,循循善诱道,“花无百日红,长宁侯府,太过惹眼,往后怕不好收场。”
百年以来,大户人家多低调行事,也就夏姜芙为所欲为,倚仗的无非是先皇宠爱,以及当今皇上的纵容,可圣心难测,谁知皇上会纵容到几时?
床榻上,怒气冲冲的小脸慢慢恢复了平静,明欣苒拍着床沿,待傅蓉慧坐下后慢慢道,“母亲,以前女儿也是这般想顾夫人的,京中贵妇,谁不是兢兢业业操持庶务,打理家业,撑起府里门面,可您想想顾夫人,她出身不高,迷得先皇和顾侯爷神魂颠倒,真的只是因为长得漂亮?”
傅蓉慧冷笑,“不是漂亮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