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再也没有别的亲戚了,陈韫玉暗叹口气,看来吴太后并没有请陈家来呢。
“这白河我去了也不下几十回了,”吴太后与曹国公道,“你来接我作甚?便自己去罢。”
曹国公笑笑:“姐姐,那边甚是热闹,您真不去?今儿,皇上与皇后都出游了,您这也太扫兴了。”瞄一眼祁徽,“不过微臣也不强人所难,便护送皇上去白河罢。”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好像山岳,穿着太后特赐的蟒袍,胸前猛兽张牙舞爪,眼似铜铃,气势汹汹。陈韫玉发现,这蟒袍的样子竟是有点像龙袍了,只不过颜色不是明黄色,绯红色的底,青白色的蛇。她对曹国公素来印象不好,在苏州时,谁提起此人,都会变色,听闻善是恃强凌弱的,而今站在眼前,也是一副吃人的模样。
反观有昏君之名的祁徽,除了这坐姿慵懒些,倒比他讨喜多了。
吴太后摆摆手:“不必,有禁军护送,你不用管。”
曹国公脸色有点难看。
曹国公夫人蒋氏却很有分寸,忙推一推曹国公,领着儿子,女儿行礼告退。
见曹国公大摇大摆而去,祁徽目光微微闪了闪,而今影子杀手愿意效忠,要除去曹国公也不难,凭他向来的野心,用自己去诱,倒也可杀之,但只怕曹国公死后,手下兵马借机造反,好比那蒋复与蒋绍廷……正想着,耳边听得太后声音:“阿玉,你没有做香囊吗?”
“做了。”陈韫玉忙道。
吴太后笑起来,既然做了,怎么都不拿出来,但也没有叫她当面送,道:“时辰不早,快些去吧。”
祁徽闻言站起。
两人告退,走去门口。
行到屋檐下,陈韫玉从袖中拿出香囊,递给祁徽:“妾身送与皇上的。”
不知里面放了什么药材,有种淡淡的香,闻之脑中清醒,他接过来看了看,只见这花纹有些奇怪,四周绣了蝙蝠,桃子,中间却是个小娃娃,他道:“这是什么花纹?”
“叫福寿娃娃,妾身年幼时,母亲会做这种香囊予妾身,这福寿娃娃,戴了会多福多寿的。就是妾身的女红不太好,娃娃绣得不是那么好看。“
多福多寿,祁徽嘴角翘了翘,像是在笑,眸色却是凉凉的,于他来说,这怕是自欺欺人吧?在手里把玩了两下:“你这绣香囊的手艺,与你做鞋子的手艺一模一样。”
陈韫玉脸一红,是说差罢,所以她做得鞋子,他穿了一天就再也不穿了,可这香囊她是认认真真做的,不比那鞋子。虽说刚才谦虚了下,心里也想讨个好,结果他就往坏里说,陈韫玉恼道:“既然皇上觉得难看,还给妾身罢。”
他垂眸,看见她微微嘟起了嘴。
也不知抹了什么口脂,今日特别的粉亮,好像蔷薇花,他抬起头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朕勉强戴一下罢,”递给陈韫玉,“你给朕戴上。”
陈韫玉不满:“皇上一国之君,不喜欢何必勉强?”
他心里咚得一声,好似琴弦被拨动,乐声闷闷,挑眉道:“叫你戴就戴,哪来这么多的话?”
她轻轻哼了声,将香囊系在他玉带上。
祁徽不再看她,坐上龙辇。
陈韫玉扶着云竹的手,从另一边上去,坐在他身侧。
出得殿门,一路而去,街道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只几百禁军开路,跟之五色华盖十二柄,双龙扇十六柄,五色金龙纛,御杖行之,浩浩荡荡,众人无不让路,跪下高呼万岁,千岁。
真没想到是这种阵仗,陈韫玉手指扶着围栏往外看,期盼能见到父亲母亲,今日端午节,陈家定然也要去白河观龙舟的,与自己一样,他们定也希望能看到女儿!也许就在这些人之间呢,她刚才都发现了好几辆官宦之家的马车,她找寻着,伸长了脖子。
可龙辇由四匹白马拉行,竟是走得飞快,眼见就要离开城门。
到得白河,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陈韫玉很是着急。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祁徽的声音,与车夫道:“行慢些,巅得朕睡不着,小心朕要你脑袋。”
她心头一喜,往祁徽看去,谁料男人半躺着,手支着脸,眼眸半阖,好似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陈韫玉:皇上,您是不是故意帮我?
祁徽:呵呵,别自作多情。
陈韫玉:哦,那妾身今天不献吻了。
祁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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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
如同那晚一样,被蛊惑。
车夫倒是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放慢了速度。
后面跪着的人纷纷起来,有些则跟着龙辇往官道上而去,陈韫玉终于看到了陈家的马车,父亲一只手牵着弟弟,一只手揽着母亲。她朝他们挥了挥帕子,无声的叫爹,叫娘。
罗氏含着泪笑起来:“相公,相公,阿玉看到我们了!”
他们得知帝后出游,这日早早就过来等候,倒是没有白等,女儿虽是嫁与昏君,但今日却很风光,坐着镶金嵌玉的龙辇,被众人叩拜,尊称千岁,且瞧着笑容满面,丝毫不曾消瘦。罗氏总算松了口气,这女儿惯不会遮掩的,若是日子过得难过,定不会神采飞扬,便是与陈敏中道:“看来太后娘娘很照顾阿玉呢,阿玉应该没受什么委屈。”
陈敏中不知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宫里见姐姐呢?”陈溶抬起小脑袋,“这样离得好远,都不能跟姐姐说话!”
陈敏中苦笑。
若是寻常人家,隔得时日久了,哪怕会遭亲家不喜,也能上门看一看,宫里就不行了,没有皇上的准许,女儿是不能私自邀请的,除非像太后那样,尚是皇后时便已经开始批阅奏疏……然而,女儿这种性子,如何可能?
“溶儿,再等等吧。”看丈夫不好答,罗氏低声哄骗儿子,“过一阵子,就能看到阿玉的。”
“哦。”陈溶嘟起小嘴,朝陈韫玉挥手。
龙辇慢慢行远,陈韫玉看着他们的人影越来越小,眼睛由不得一热,她叹口气,坐直了身子。
好一阵子静默。
倒是官道上拥堵不堪,渐渐引来了喧嚣。
四匹马拉得龙辇如同乌龟一样堵住了路,前后还有那么多的禁军,鼓乐,依仗。车夫额头上都溢出了汗来,因马匹显然因为行得太慢,又有四周的声音影响,有点焦躁不安了,打起了响鼻。
陈韫玉往后一看,远处停着一长排的马车,好些人都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也不知暗地里会不会指责祁徽。
“皇上。”她坐近了一些,低声道,“是不是让龙辇走快一些?”
“为何?”祁徽睁开眼睛,斜睨她,“这样难道不舒服吗?”
十足昏君的作风,我行我素,哪管别人如何,只不过,陈韫玉心想,在宫里坐龙辇时,也不见他让车夫慢行的,反倒在这尘土飞扬的路上,使起性子来了。她又想到刚才的事情,抿嘴一笑:“皇上,妾身刚才看到父亲母亲,还有弟弟了呢,多谢皇上。”
祁徽淡淡道:“谢朕作甚?是你运气好,不过你真想见家人,与母后说一声便是了。”
陈韫玉惊讶:“母后会同意吗?”
真是傻子,太后寄厚望,想让她生下皇子来,她自然也可以凭借这点,去要求太后,只要方法用得对,十拿九稳。就是这女人,祁徽瞄她一眼,怕是不会利用人心。
“算了,反正也见过一面了。”他低语,闭上眼睛。
陈韫玉都没有听清楚,眼见他竟是要睡,忙道:“皇上,这龙辇……”
“你今儿话真多。”祁徽吩咐车夫,不耐烦道,“行快些罢。”
车夫松了口气,连忙御马疾行。
那马儿似乎憋得一阵子,突然发力,竟是叫龙辇整个都颠了一颠。
陈韫玉原是曲膝坐着,本就不稳,仓促间伸手抓住祁徽的手臂,往他怀中倒了去。
高耸的飞天髻顶到他下颌,发香扑鼻,好像四月的茉莉,祁徽措手不及,前一刻还在说话呢,下一刻她就压在自己身上了。也不知是不是被撞到,他胸口一阵发疼。
男人闷哼了声,陈韫玉慌乱中抬起头,问道:“皇上,伤着了吗?”
这还用问吗,还不起来……祁徽咬牙腹诽,垂眸却发现她的脸近在咫尺,因为担心,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花瓣似的嘴唇也微微张开着,呼吸几乎拂到面上。
他瞬时说不出的难受,身体好像控制不了,想要低头,想一亲芳泽。
如同那晚一样,被蛊惑。
男人眸色暗沉,如有漩涡,将她仿若也吸了进去,见他淡色的唇越来越近,陈韫玉竟是动弹不得,只觉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
以前也被他亲过,那时候,什么想法都没有,喜欢,厌恶,害怕,都没有,唯有脑中空白一片,想起来,许是因为太快,太突然了,黑暗中,没个准备,现在却好像是要慢慢发生。陈韫玉心想,她还是不觉得有什么讨厌,是不是因为这昏君生得太过好看了,自己的身份又是他妻子……她一时也弄不清楚,睫毛颤了颤,将眼睛闭起来。
谁想身体突然被推开,耳边听到祁徽的声音:“给朕坐好了!”
她倏然睁开眼睛,发现男人冷着脸在斥责。
原来不是想亲她,可怎么……陈韫玉咬了咬唇,坐直身子:“妾身也不是故意的,是龙辇突然颠簸了。”
“为何单单往朕这边倒?”祁徽越想越觉得是陈韫玉故意勾引他,上次当着他的面摸自己的胸不说,还主动给他盖被子,导致他做错了事情,这回差点又上当……
陈韫玉冤枉:“还不是因为皇上离得近,不然妾身就抓车栏了。”
“坐远点儿。”他道,“记得一会儿抓车栏。”
陈韫玉:……
哼了哼,她挪到旁边,径直靠在了车栏上。
夏日温暖,这龙辇单是个顶遮着阳光,周围却是通风的,美人的脸露出来,叫骑马随行的蒋绍廷看得心痒痒,只想到刚才那一幕,见她卧倒祁徽胸口,又恨不得将她拽下来。这昏君虽然不举,可有手有脚,每日与陈韫玉相对,指不定哪日会想出什么法子折腾她,那这白玉也有暇了,蒋绍廷暗道,夜长梦多,这祁徽不应该再留着了。
他得去说服父亲!
蒋绍廷策马跟得更紧了,在龙辇旁,仿若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等到得白河,禁军将周围百姓纷纷遣远,留下一条路直通河岸上的水亭。龙辇行到这水榭附近才停下来,陈韫玉去年才来京都,这白河都没有见过,更别说建于河面上的水榭了,登时觉得十分惊奇。
常炳今日随行,同陆策一起引帝后坐予宝座之后,见陈韫玉好奇的神态,解释道:“娘娘,这水榭是光武帝命数百工匠修建的,足足花了一年功夫,便是为来白河,与百姓一同观舟庆贺端午。”
感觉常公公还是很体贴的,陈韫玉笑道:“多谢公公告知。”
“不敢。”常炳躬身。
后面传来一声轻哼,穿着绯红官服的官员走进来,朝他们行了一礼,随之便是曹国公,祁徽淡淡道:“两位大人不必拘泥,随便坐吧。”
二人一左一右坐于下首。
那曹国公陈韫玉刚才已经见过,另外一位虽然不识,却凭着他绣有仙鹤的官服,也能猜出来,那是一品大官,且还有这么大面子与帝后一起观舟的,定然就是与曹国公齐名的天官蔡庸了。两人一文一武,乃是吴太后的左膀右臂,听父亲说,好似太后垂帘听政,就是由他们二人匡扶,陈韫玉目光在他们背后瞄了又瞄,只觉两人看起来都很可怕。
帝后入座,马上便要开始赛龙舟,周遭也一时热闹纷纷,四处押注玩乐,这每年端午,除了观看比赛,就是押注最好玩,赢了高兴,锦上添花,输了也没多少钱,就是添个彩头。
故而上到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银盆此时端到了祁徽面前。
长青问道:“皇上,您看看,您要押哪一家?”
祁徽瞄一眼,冷笑道:“朕多少年没来看龙舟赛了,哪里晓得押哪一家,你倒是说说,哪家会赢?”
前面的曹国公听得发笑,这要知道谁赢,还有押注的乐趣?不过这小子就此德行了,专是欺负欺负小黄门,去到外面,哪个官员会把他放在眼里?他心想,姐姐也是有耐性,还养着这窝囊废,要他的话,早就一刀把祁徽杀了,自个儿当皇帝才好!
不像姐姐,非得要个好名声,可名声值几两银子?只要君临天下,谁敢说个不字?他想着,斜睨了下旁边的蔡庸,姐姐这样也是因为蔡庸的主意,说什么而今需要众位大臣的支持,万万不可废掉祁徽,动摇人心。这蔡庸如此说,也不过是想保住他自己的地位,毕竟现在的皇土还是祁家的皇土,他们吴家再如何说,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而蔡庸却能借着姐姐的势,与他分庭抗礼,可要这江山换了姓,就不一样了。
这江山……蔡庸定知,若是姓吴,便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住他吴顺的手脚,蔡庸也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如何能与他抗衡?
曹国公眼眸微微一眯。
那头长青实在无法回答,祁徽正好看见陆策从远处走来,招手道:“你来看看,朕应该押哪一家。”
“许家。”陆策道,“邱家今年不行了,内讧。”
祁徽挑眉:“是吗?那你押了多少?”
“臣没有押。”
祁徽一怔,陆策从来都很有胜负心,这在以前跟他斗鸡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经常会带来厉害的公鸡,可这时候,竟然不押注吗?他想到刚才,陆策送自己走入水榭之后,便是去了别处,那里好似有几位小姑娘,调侃道:“怎么,遇到什么事情了?说来与朕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