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听着,他支支吾吾:“呃……她应该不会答应吧……”
***
顾襄去超市买了几样礼品,等到晚上,她发微信给高劲:“你好,我是顾襄。你到家了吗?照片修复好了。”
等了很久,一直没有回复。直到她迷迷糊糊快合眼的时候,才听见手机响了一下。
高劲:“你睡了?”
顾襄点开报时软件,已经夜里10点22分了。她回复:
“还没有,你在家吗?”
高劲:“我还在医院,刚才有点事,现在才看见你的信息,不好意思。”
顾襄:“没关系,你什么时候回来?”
高劲:“不确定,我待会儿还要吃宵夜。不如你明天再给我。”
顾襄:“好。”
到了第二天晚上,顾襄再次给他发信息,高劲又推迟一日。
佟灿灿早上准备上班的时候,又没见到顾襄,她打着哈欠跟文凤仪说:“文奶奶,你家小孙女怎么每天都这么早出门?”
文凤仪说:“她有事做,白天总是不着家。”
“她找到工作了?”
“呃……没有。”
佟灿灿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她名牌大学毕业的还找不到工作?那还是我好。”
佟灿灿开开心心地去上班,吃点心的时候跟高劲聊起顾襄。
高劲揉着眉心,吃着午饭听她滔滔不绝。
他连续高负荷工作三天,今天办公室终于来了一位新医生,他可以轻松不少。
丁子钊闲着没事逛上楼,正听见佟灿灿说:“……不过我看小孙女穿的用的都是名牌,她那只包包我在专柜看到过,一万三千多呢,她怎么这么有钱?那为什么不还钱呢?”
丁子钊插嘴:“你当奶奶了?很符合你的真实年龄嘛。”
佟灿灿龇牙,朝他丧尸吼。
丁子钊突然往高劲背后一躲,抓着他的白大褂,战战兢兢鬼鬼祟祟,不像装模作样。
佟灿灿莫名其妙地朝身后看,只见一男一女,夫妻模样的一对中年人朝这边走来。
女人双眼通红的直接走过去,男人脚步停了下,朝丁子钊九十度鞠躬:“丁医生,之前对不起,改天我再正式向你道歉。”
两人远去,丁子钊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被打肿的脸颊:“有点感动……”
高劲吃完最后一口饭,站起来说:“走了,有新病人。”
新病人叫毛小葵,今年二十三岁,去年休学一年,进行了肝移植。预后不良,半年前出现严重的术后排斥反应,肝功能衰竭,一度陷入昏迷,陆续出现多器官功能衰竭,前不久住进了icu。
她苦求了数日,父母终于同意让她离开icu,入住“安宁疗护中心”。
她的预期存活天数只剩十四天。
高劲查看完毛小葵的情况,对佟灿灿说:“病人的心理状况目前来看不需要太担心,你去联系徐医生……”
“徐医生?”
高劲:“心理医师那个徐,不是我办公室那个。”
“哦,你不是说她的心理状况不用担心吗?”
“我担心的是她的父母。”高劲看了眼悲痛欲绝的患者母亲,说,“再联系一下志愿者……他们需要帮助。”
忙到晚上八点多,高劲终于下班。顾襄的感冒应该好了,高劲发微信,客气又绅士的请她出来吃宵夜。
烧烤店就在小区不远的地方,露天的环境,各色的食客,啤酒烤串一上,最容易打破隔阂,陌生人变挚友。
高劲尝了一口啤酒,看见对面走来的人,他不小心呛了一下。
顾襄上身衬衫,下身卡其色烟管裤,左手两个大礼盒,右手一个小礼盒加一只果篮,像是去走亲访友。
高劲走过去替她接手,见顾襄偷偷甩了下手腕,他笑了笑,装作没看见,问:“怎么拎一堆东西出来吃宵夜?”
顾襄说:“送给你的。”
“嗯?”
“赔礼。”
这在高劲意料之外,“那加上这顿,你的道歉真的诚意十足。”
顾襄欣慰,脸上不动声色:“嗯。”
她吃了三天的川贝炖雪梨,咳嗽已经彻底好了,这几天嘴里没什么味道,看见这些油光红亮的烤串,她很想尝一点。
高劲给她叫了一瓶豆奶,又递给她几串蔬菜,“尝尝看,这家店还算卫生,我没让他们放辣。”
顾襄吃完他递的,服务员又送来一碗浅浅的皮蛋瘦肉粥。
她吃东西的时候坐得板板正正,嘴巴张得很小,嚼完一口才继续下一口,小小的嘴唇上基本没沾到什么渍。
看着挺严肃,但得体又乖巧。高劲翘了下嘴角,很快又收回来,接着让服务员上一壶茶。
中途来了一通电话,高劲示意了一下,走到边上噪音小点的地方去接。
顾襄吃得差不多了,未免高劲跟她客气,她先叫住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拿着一摞签子碟子,“哦,你等一下!”
过了会儿,跑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拿着手写的单子递给顾襄,奶声奶气地说:“买单!”
顾襄看了眼单子,片刻,问:“多少钱?”
“你看嘛!”小孩指着单子,“这里写着的。”
顾襄又说:“多少钱?”
小孩:“我不认识字。”
顾襄掏出三百给他。
小孩飞奔着跑了。
高劲把手机放回口袋,从小孩那儿收回视线,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顾襄的侧影。
她坐得依旧板板整整,过了会儿,她拿起一串鸡心,咬下一口。
他站在原地没动,等着小孩儿回来。
不多久,小孩果然回来了,拿着一堆找零,还有一张百元钞。
这顿最多不超过一百五。
***
这一晚,郭千本再次接到老总的电话,他欲言又止,最后叹着气:“我试试跟她谈吧。”
第10章
两天后,保洁员将每一块瓷砖都擦拭的锃光瓦亮,走道上多添了几盆朝气旺盛的盆栽,新患者在病房里翘首以盼。
瑞华医院安宁疗护中心,迎来了省电视台的记者。
医生护士议论纷纷,丁子钊又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他抓住人打探消息:“听说要来大明星?什么人啊,男的女的?”
“好像是个女的。说是这里的一个患者想在过世前见一见自己的偶像。”
丁子钊“啧啧”两声,“想不到这种新闻也会出现在咱们这儿……我由衷期盼来的人是安吉拉北鼻。”
护士小马在一旁笑道:“丁医生你就做梦吧,不是明星。”
“嗯?那是什么人?”丁子钊的好奇心被严重勾起。
护士小马朝前面点了一下:“呶,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前面不远处,佟灿灿像幽魂一样,双眼无神,微张着嘴,迷迷瞪瞪地拖着脚步朝这里走来。
护士小马问:“怎么样啊,问来了吗?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佟灿灿的语调又平又直,“gu、xiang。”
“故乡?”丁子钊嘟囔,“这名字这么怪……乖乖!”他像是被人拍了天灵盖,“我说这句话我好像在哪儿说过,我想起来了,是顾襄,喜欢杨过的那个‘襄’,天才少女嘛!”
***
两天前,顾襄吃完宵夜的第二日,她接到了郭千本的电话。
当时她正在文晖小学附近,郭千本正好在为培训班招生的事和校内领导沟通,两人约了一个折中的见面地点。
郭千本走得很赶,脖子上还挂着汗,顾襄盯着他的脖子看了几秒,下巴朝桌上的纸巾盒点了一下。郭千本想着心事,没有领会到,顾襄动手抽了两张纸扔给他。
郭千本愣了下,随即傻笑,擦了擦脖子,说道:“你照片还给那个人后,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哦。”
顾襄喝一口柠檬水,说:“你有事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郭千本抓了抓后脑勺,“呃……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接到老总电话,他说前不久有记者跟他联系,说是一个癌症病人特别崇拜你,那人快死了,想在临终前见一见自己的偶像,但是人家不知道怎么联络你,所以就通过媒体联系公司了。”
顾襄没给什么反应。
郭千本继续说:“前段时间你在国外,老总就没烦你,刚好几天前吧,对方又来联系老总了,说病人快不行了,这是她临终前唯一的心愿。老总就想,这又是做好事,又能帮公司做宣传,一举两得。”
顾襄道:“他自己不来跟我说?”
郭千本:“我不知道……不过他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以前电视上这种新闻,病人想见的都是大明星,我们不是主流,很少会碰上这种事。这对公司会有很大的宣传帮助,比什么广告都好。老总还说会给你奖金。”
顾襄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郭千本干笑,低了一下头,过了会儿忐忑不安地朝顾襄看去,见她在喝水了,他小心翼翼开口:“我觉得其他的不说,这确实是在做善事。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把你奉为偶像,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只是见你一面,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对她来说,她却能走得圆满。人之将死,能成全就尽量成全,这样不行么?”
他似乎感同身受,顾襄终于给出反应。“你知道老总为什么让你来跟我说吗?——因为你单蠢好骗。”
“你安排吧。”说完,她招来服务生,“来杯柠檬水。”
郭千本乐呵呵地喝着顾襄给他叫的柠檬水,说:“哦,对了,那个病人叫毛小葵,现在就住在瑞华医院。”
***
会面安排在一天后。
这一天,顾襄早早醒来。她先坐在床上发呆半小时,然后洗漱、化妆、挑选衣服。
出门前她又把发尾打湿,拿笔卷几下,用吹风机烫出漂亮的弧度。
对镜自照,一切都很完美,她没有瑕疵。
清晨空气清新,医院春意盎然,上次坐过的长椅依旧干净无尘。
顾襄坐下,看着几步外坐在草坪上,笨拙地玩着魔方的两个小孩,她伸出手:“我帮你们。”
两个小孩看看她,又互相对视。
顾襄仍然伸着手:“我会。”
小孩把魔方交给她,看着她双手灵活动作,魔方在他们眼中似乎变成了万花筒,连颜色都来不及看清。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魔方就变成了最初有规则的模样。
小孩们围着她兴奋大叫:“姐姐你好厉害,姐姐你教我们!”
顾襄把魔方还给他们,“我先走了。”说完,她站起身,抬高下巴,朝住院部走去。
***
安宁疗护中心。
丁子钊在一惊一乍地说完这一句话后,见护士小马和佟灿灿满脸问号地看着他,他强调:“天才少女嘛,几年前我在报纸上看到的,呐,高劲也看过报纸,让他来说给你们听。”
他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天才少女究竟是天才在哪里,打算找高劲解围,可是不见他人影。
有人帮他解释:“十三岁她在世界数独大赛上以总分1058分的成绩排名世界第48位;十四岁她在世界珠心算大赛上以加减560分、乘算570分、除算590分的成绩排名世界第二,十六岁她在世界脑力锦标赛上以一小时记2600个数字打破世界纪录。这只是她其中的一部分战绩——”1
郭千本最后总结:“准确来说,她是数字天才,所有与数字有关的一切脑力赛,在她同龄人中,她几乎无人能敌。”
他身边的记者补充道:“在十三岁到二十岁之间,她总共拿下十六座奖杯,其中六座是世界级大奖。要知道她今年才刚二十三虚岁。”
现场鸦雀无声,佟灿灿又是一副痴呆样。
“哒、哒、哒、哒”
高跟鞋有节奏地落在瓷砖地板上,像是敲鼓的声音,利落干脆,又荡气回肠,直击人心深处。
顾襄穿着香芋粉尖头高跟鞋、灰绿色七分阔腿裤、白色立领无袖衬衫,单肩背黑色链条包,双手插着口袋,出现在众人视线。
***
病房布置温馨,电视台工作人员准备就绪。
郭千本把一早买来的鲜花拿给她,教她:“你要笑,笑一笑好看……好吧,不笑也很好看。”
顾襄接过花,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
那是一个女生,估计二十出头,枯瘦得像烂木头,头发是男人才会剃的刺猬头。她的皮肤偏棕色,又似乎偏灰色。
但她笑起来很灿烂,双眼弯成了月牙。
她笑着说:“我叫毛小葵,葵花的葵。顾襄,你是我的偶像!”
顾襄走到病床边,把鲜花递给她,微笑:“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毛小葵的喜悦溢得众人感同身受,“我读高一的时候就知道你了,我跟你同龄,你好厉害,我还在网上看过你比赛的直播……”
顾襄静静倾听,偶尔回应她一句。记者拍下温馨的画面,举着话筒对着稿子采访两人。
录制到一半的时候,记者拿出几张纸,笑着说:“……顾襄年少成名,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少女,我们都知道你与数字有着不解之缘。有人天生对音乐敏感,有人天生擅长绘画,你就天生喜爱跟数字打交道,不光是指数学方面,你还是个记忆大师,曾经一小时记忆2600个数字打破世界纪录。我想小葵也一定很想亲眼见识到你的才能,我这边有三道题,一道数独、一道三位数乘法,还有五十个数字,相信一定难不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