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这般和气的人,偏我那姑娘无福,早早的去了……”说至伤心处时,镇国公太夫人眼泛泪花,拿帕子轻轻摁着眼角。
惠安太后慢慢撇着碧绿的茶叶,垂着眼睫低叹道:“年纪轻轻的,是可惜了。”
镇国公太夫人见惠安太后只简短的附和了几个字,明显不想和她多聊此事的态度,便赶紧展开笑颜,转了话题道:“素闻公主是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今儿怎么没见公主玉容?”自己女儿那张感情牌打不通,镇国公太夫人自然赶紧祭出太后女儿这张牌,多夸夸公主,总是不会出错的。
“大皇子今儿不用读书,两人一大早就结伴去钓鱼了。”惠安太后呷了一口香茗,搁下茶盏后说道。
闻言,镇国公太夫人赶紧接话道:“公主既能替太后娘娘分忧,又这般照顾大皇子,真是个能干懂事的好姑娘……”官宦勋贵圈皆知,现在的宫廷事务,大多数都是由昭阳长公主掌理,但公主毕竟是要外嫁出阁的,这后宫大权迟早要落在别人手里,一念及此,镇国公太夫人便试探着道,“公主如此蕙质兰心,将来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能得了去。”
瞧当下这光景,董家女是没机会再入主凤仪宫了,她还留在府里的庶女,也没有合适的由头送到宫里,只怕也要变成一张废牌,如此这般,董家若想和皇家再结姻亲,就只能在公主身上做文章了。
惠安太后不动声色的笑道:“皇帝宝贝他小妹子,想叫她以后自己选个合心意的驸马。”
镇国公太夫人目光一闪,弯唇笑道:“陛下待公主当真是兄妹情深。”
昭阳长公主这般帝宠深厚,若她的致远能尚了公主,一是能重续和皇室的姻亲,二对致远的前程大有裨益,三嘛,也算是给大皇子的前途又加了一个臂力,陛下正当盛年,若是再娶继后,还不知有多少艰辛险阻,有和陛下关系铁杆的公主镇着,大皇子以后的路也会走的轻松些。
惠安太后神色自若道:“公主出生时,皇帝自个儿还没孩子,难免多娇惯偏宠了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家常,正当惠安太后准备端茶送客时,殿外忽响起一道兴高采烈的呼喊声:“母后,我和圆圆钓鱼回来啦,你快出来猜猜,哪个是我钓的,哪个是圆圆钓的呗!”话音毕后,那道娇嫩悦耳的嗓音又道,“放下,把两个鱼桶放这儿,圆圆,去请你皇祖母出来,这么好的天儿,老窝在殿里多闷啊……”
“好嘞。”圆圆大皇子的声音听起来也甚为愉悦。
惠安太后站起身来,神色温柔道:“坐了这么会儿,正好出去散一散。”镇国公太夫人应了声是,才跟着惠安太后走出几步,就见圆圆大皇子一脸神采飞扬的走了进来,他本来是笑容盈面的,但在看到镇国公太夫人的那一刻,笑意顿时一敛,不过,他很快又扬起笑脸朝惠安太后作揖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祖母。”
“好孩子,免礼吧。”圆圆大皇子是惠安太后的第一个孙子,又容貌生得像他皇帝老爹,惠安太后待他是真的十分喜欢疼爱,“和你姑姑一道玩儿,她有没有欺负捉弄你?有的话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出气。”小闺女的淘气性子,她可是了如指掌的,和她皇帝老哥吵架,和她元宝哥哥打架,都快变成家常便饭了,哦,当然,大孙子也未能幸免于难。
圆圆大皇子走至惠安太后身侧,扶住她的手臂笑道:“没有。”
他姑姑只是喜欢闹着玩儿,从来没有真的欺负过他,何况,他以前生病的时候,母后病着无力照顾他,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累,都是姑姑守在他的床边陪着他,所以,被姑姑捉弄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皇帝老爹还最喜欢被姑姑‘捉弄’了。
“皇祖母,走,去看看我和姑姑钓的鱼。”圆圆大皇子兴致勃勃的笑道。
此时的镇国公太夫人心里甚为难过,自己纵然比不得惠安太后,但也是大皇子嫡亲的外祖母呐,可这孩子一进门,就只和他太后祖母说说笑笑,完全将她这个外祖母抛在一旁不管不问:“臣妇见过大皇子。”镇国公夫人一边伤心酸涩,一边给身为皇子的金贵外孙行礼道。
圆圆大皇子望着比太后祖母还年老的妇人,神情冷淡道:“太夫人免礼罢。”与见到普通诰命妇人时的态度无二,客气中带着疏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尊贵淡然。
镇国公太夫人只觉心口唰的一下就凉了,皇后女儿在世时,大皇子每逢见了自己,虽没表现的多么亲近孺慕,但称呼从来都是唤她‘外祖母’,何曾这般生分见外的叫过她‘太夫人’,镇国公太夫人心口哇凉哇凉时,圆圆大皇子已扶着惠安太后出去了,一出殿门,就瞧见身穿鹅黄色春衫的季子珊,正蹲在水桶边逗鱼顽。
“扇扇,你又调皮捣蛋了!”见小闺女将手浸在水桶里玩鱼,惠安太后额筋一抽,微微不悦的呵斥道。
季子珊笑嘻嘻的站起身:“我哪有调皮,刚刚就是摸了下鱼玩儿。”见惠安太后依旧不悦的怒视自己,似乎想来一出河东狮吼,这时,镇国公太夫人刚好从殿内跟了出来,季子珊看到她后,忙抢先开口道,“咦,太夫人在啊。”董皇后入主凤仪宫十多年,身为季子清陛下的丈母娘,镇国公太夫人以前常来宫里的,季子珊和她十分脸熟。
镇国公夫人收拾好心情,赶忙朝季子珊行礼问好:“给公主请安,我家小子蒙陛下洪恩,入了礼部学习,今日特来宫里谢恩。”
季子珊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董致远性子清高,目中无尘,虽然一张脸蛋生得特别漂亮,但完全引不起季子珊的兴趣,颜值再高又咋滴,脾性不合依旧是白搭,时至今日,季子珊还是觉着穆淮谦最合她的心意,相貌周正文雅,文学造诣水准和她相近,既能吃到一处,又能聊到一处,自己还有立身之本,不必靠走关系开后门,挺好的,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和他加深交流,争取在婚前磨合好相处之道。
“母后,你快来猜,猜哪个桶里的鱼是我钓的?”季子珊和镇国公太夫人招呼一声后,便笑靥如花的哄太后亲妈高兴,“您要是猜对了,我今儿中午就给你煲鱼汤喝。”
惠安太后脱口便道:“哪用得着猜,多的肯定是你的。”
“母后,你这么讲是什么意思嘛。”太后亲妈这话,季子珊有点不爱听。
惠安太后来回瞧着两桶大肥鱼,语气轻描淡写道:“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小闺女和人比赛钓鱼,若是她一直领先倒还罢了,若是她一落后,什么坏招儿都往外使,她老人家都被坑过,她能不清楚么。
季子珊将脸一皱,闷闷的不高兴了。
圆圆大皇子插嘴笑道:“皇祖母,姑姑今儿运气好,孙儿的确输给了姑姑。”
惠安太后转过头,目光慈爱的摸了摸圆圆大皇子,温声笑嗔道:“你姑姑是什么捣蛋性子,皇祖母还能不知道,你呀,也别一昧让着她,明明长你一辈,反倒弄的你像个长辈,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祖孙三代一说笑起来便没完没了,好似一朵壁花的镇国公太夫人目光复杂的瞧着金贵外孙,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纵算和太后公主亲近,也不必待她如此冷淡吧,亏她……一心为他忧为他愁。
第191章 一更44
待惠安太后赏看完从湖里钓出来的鱼,圆圆大皇子朝惠安太后抱拳辞别道:“皇祖母,孙儿休息好了,想去演武场练练剑,这就要走了,午膳时再回来看您。”
惠安太后笑容慈和道:“好,去吧,注意分寸,别太累着自己。”
圆圆大皇子乖乖的‘嗯’了一声,又伸手去拉季子珊的袖子,目光孺慕亲近道:“姑姑,你陪我一起去练剑呗。”因着季子清陛下的纵容,季子珊就跟个男孩子一样长大,骑马她会、射箭她会、剑术她也会,在圆圆大皇子起步学剑术时,闲极无聊的季子珊可没少一起当陪练。
季子珊摸着发间的金海棠缀蓝宝步摇,拒绝道:“不去,我得给你皇祖母煲鱼汤喝呢。”
圆圆大皇子的表情变得有点一言难尽,他不好意思讲自家姑姑的厨艺实在不咋地,只能道:“姑姑,术业有专攻,煲汤煎饼是御厨们的事儿,你是公主,只用等着吃现成的就好了,何必往厨房里钻呢,里面又是烟火味,又是油熏味的,多呛鼻子啊,衣裳也熏的可难闻……”圆圆大皇子会知道的这么清楚,皆因他曾跟着季子珊去厨房里观光游览过一回。
“我钓了这么些鱼,怎么着也得让我做一条啊,不然我多亏呐。”季子珊的日子太清闲,去厨房练练厨艺,也算是在打发时光。
圆圆大皇子扁扁小嘴,真不想扒着小皇姑的耳朵吐槽她的厨艺哎,惠安太后瞧着一脸跃跃欲试的小闺女,嘴角一抽道:“扇扇,不许进厨房捣蛋,和圆圆再去逛逛吧。”自己这个小闺女委实奇葩,小时候瞧着宫女扫地,她会上前抢走扫帚,自己抱着哗啦啦扫起来,可把她老人家郁闷坏了,皇帝长子问她为什么扫地,她笑嘻嘻的说好玩儿。
呵,现在又觉着做饭好玩了。
“而且,你煲出来的鱼汤,母后可不喝。”上一回她都尝过了,委实比御厨的手艺差远了,惠安太后觉着自己年纪大了,不能拿自己的肠胃开玩笑,遂拿眼神威胁起小闺女,“听话,不然,你懂的……”
圆圆大皇子在心里默默替惠安太后补上未尽之语——听话,不然,母后就叫你皇兄拿鸡毛掸子抽你一顿。
季子珊只好落下钻厨房的兴奋劲儿,不过,她贼心不死的盘算起来——哼,你不喝算了,她以后煲给她的小驸马喝。
见季子珊打消了下厨煲汤的念头,圆圆大皇子拖起季子珊就走:“姑姑,走啦,走啦,你不是说多活动活动,不容易长胖嘛,咱们刚刚坐了一个时辰,该舒展舒展筋骨了,你小心长胖啊……”两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少年携臂走了,一派富贵闲人姿态的惠安太后,也慢条斯理的笑道,“碧云,你陪哀家去御花园散一散。”
闻言,心思复杂的镇国公太夫人忙行礼告辞道:“不敢打搅太后雅兴,臣妾告退。”
惠安太后无意挽留,只颔首应好,镇国公太夫人遂跟着宫娥恭顺离开,待她走远了,惠安太后方问碧云嬷嬷:“碧云,你瞧哀家近来可有变胖?”人到中老年,不论男女,难免有发福之状,惠安太后容貌秀美身材窈窕惯了,着实不想变成一个胖胖的丑老太太,是以,她格外注重保养。
“娘娘的身材好着呢。”碧云嬷嬷掩口笑回道。
惠安太后怀疑道:“真的?你可别为了叫哀家高兴,故意哄骗哀家?”
碧云嬷嬷不慌不忙的摆出证据:“自然是真的,前几天针工局来给娘娘量尺寸,可不和以前差不多么,再说了,若是娘娘真的发福变胖,公主难道还能瞧不出来?”公主整天和太后娘娘蹭蹭抱抱,肚子上有没有多长二两肉,公主可是能摸出来的,但凡公主说太后娘娘长胖了,太后娘娘就会立马投入到减肉大业中。
惠安太后放下心来,这才道:“走吧,咱们去御花园转转。”
后宫里的演武场专为皇帝陛下而用,是以离乾明宫特别近,季子珊和圆圆大皇子一路说笑着去演武场时,压根没注意后头跟了一条大尾巴,两人到了演武场后,先去殿内更衣,之后各拎一把木剑去了宽阔的练武场地,圆圆大皇子自觉剑术不精,压根不和季子珊对练,免得意外伤到她,季子珊同觉火候不足,亦不敢和圆圆大皇子对砍,万一砍错地方了肿么办。
所以,俩人各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在季子珊舞剑到呼吸急促时,一直隐匿在拐角口的季子清陛下施施然走了出来,他是批阅折子有些累所以出来逛逛,谁知,一出乾明宫的大门,就瞧见长子和幼妹亲昵并行的背影,反正闲来无事,季子清陛下索性当了一回跟踪狂。
因练武的动作略大,故而季子珊摘了那支戴的金海棠步摇,只用玉簪金环束着头发,之前穿的鹅黄色薄款细纱裙装,也换成了贴身的蓝色衣裙,她当下的打扮瞧着十分简单利落,一点也不像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季子清陛下却不以为意,他早见惯了幼妹的这幅模样。
“花拳绣腿。”季子清陛下给了季子珊四字评价。
季子珊一听这四个字便炸了,当即双手捉剑,高高扬起道:“皇兄,我要和你一决高下,你比不比?!”
幼妹神采奕奕的朝自己抬着下巴,摆出一幅‘我想拿剑砍砍你’的架势,季子清不觉莞尔,伸出右手:“元昊,把剑拿来。”
圆圆大皇子赶紧奉上自己手里的木剑:呃,天塌啦,地陷啦,姑姑又要和老爹打架啦……
见季子清陛下持剑应战,季子珊挥起长剑,气势汹汹的就冲砍上去,季子清陛下胳膊一抬,轻而易举的格挡下来,一击落败,季子珊手腕一转,改为拦腰横削的走势,季子清陛下身形一动,绕到了季子珊身后,如此一来,季子珊自然又削了个空,现场围观的圆圆大皇子,兴致勃勃的瞅着场内之景,啧,他爹一脸轻松的好似在写字作画,反观她可怜的小姑姑,完全就是在被老爹逗着玩嘛。
季子清陛下自觉逗够了小妹子,便一剑挑飞了她的木剑,微笑着再度表示:“花拳绣腿。”
被言语目光双重鄙视的季子珊,气呼呼的一跺脚:“圆圆,你上!”
圆圆大皇子讪讪傻笑:他真滴知道啥叫大逆不道,而且,他也不敢大逆不道。
季子清陛下眸光一转,望向身子已经抽了条的长子,目光温和道:“元昊,你来,让父皇看看你的功夫有没有长劲。”季子清陛下政务繁多,亲自教导儿子的时间到底有限,所以,教学问的太傅、授武艺的师傅等都是一应俱全的,季子清陛下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闲时抽查他的功课。
圆圆大皇子接过被刘全顺捡起递来的木剑,先朝季子清陛下行礼道:“父皇,儿臣冒犯了。”之后才持剑而上。
与故意逗弄小妹子玩不同,季子清陛下对圆圆大皇子可半点不放水,所以,季子珊才眨了两下眼睛的功夫,圆圆大皇子手里的剑就飞了,脖子上也被横了一把剑。
“还不如你姑姑的功夫好,好生练着吧。”季子清陛下撤回木剑,给了圆圆大皇子评价。
圆圆大皇子颇觉无言以对,只能心累的耷拉起脑袋:“儿臣谨记父皇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