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小姑娘背靠墙根, 踢了踢右脚,鼓着脸颊甜声问道:“爹爹,咋啦?”
“咋啦?”穆淮谦将军背负双手, 居高临下地瞅着小不点女儿,“你说咋啦,爹爹有没有和你说过, 去舅舅家玩可以,但是一看到太阳要落山了, 就得赶紧回咱们自己家,爹爹说的这些话, 你是不是都忘了?”
满满小姑娘忽闪忽闪大眼睛,声音细细道:“没忘。”
“没忘?”穆淮谦绷着脸反问道,“那你咋又忘了回家了?”
满满小姑娘嘟着嘴巴解释道:“屋里看不到太阳, 不知道落山了……”
穆淮谦将军:“……”词穷了片刻,穆淮谦轻咳一声,再道,“下不为例,以后要是再忘了回家,爹爹可打你的小屁股了。”
“嗯,以后不忘了。”满满小姑娘当然如此保证道。
穆淮谦教育过孩子了,孩子也老实认错了,然后父女俩就又亲亲热热地玩到一起了,目睹整个过程的季子珊扶了扶额角,便拿起最新上市的话本子,接着津津有味的读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九月下旬,秋后问斩的日子,当一个个身穿囚服、手脚带镣的罪犯,一路游行着被押往行刑台时,围观的老百姓纷纷砸出早就备好的烂菜叶子。
这一日,袁海德和董家大姑爷都被砍了脑袋,镇国公太夫人又一次哭得老泪纵横。
袁珍珠也哭得伤心欲绝,就在上个月,袁氏家眷已被流放出京,如今生父又下了黄泉,偌大的京城里,她却再无人依靠,一念至此,她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一般。
镇国公夫人也是满心苦楚,唯一的独子出意外没了,大女儿年纪轻轻,却守了寡,因已为夫家生了一儿一女,也不好返回娘家再行改嫁,至于二女儿……更叫她无奈的很,嫁了那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玩意儿,女儿大感受伤委屈,哭着想和离不过了,奈何婆婆镇国公太夫人觉着丢脸,坚决不答应,只叫二女儿想办法笼络回男人的心。
董家女眷个个心里悲催,如此境况之下,哪怕接到了康王府满月酒宴的邀请,董家女眷也没有亲自到场,只派人随礼贺喜了一番。
阿毛小朋友的满月酒办得很热闹,季元宝王爷尤其高兴,但他体质较弱,不能过多饮酒,是以,他把穆淮谦往前头一推,叫他好生替自己喝酒,当满月酒宴结束时,季子珊就收获了一只酒气冲天的老公,满满小姑娘素来和她爹亲近,然而这一天,小姑娘捏着自己的鼻子,躲着她爹远远的,任凭她爹怎么呼唤,小姑娘也不肯过去。
被闺女指责‘臭臭’的穆淮谦同志,又摔烂了一回玻璃心。
直到晚上,穆淮谦身上的酒气都没散尽。
季子珊拒绝与其同床,十分凶悍的把他撵去了别的屋子就寝,自己和闺女美美地睡在了一起,孤枕独睡的穆淮谦同志再次内流满面,可恶的王爷小舅哥,又坑他!!!坑的他妻子女儿都嫌弃他!
入了十月,天气渐寒,季子珊便不再东奔西跑出府乱逛,每日在府里晒晒太阳、看看闲书,日子过得倒也一派清闲怡然,至于满满小姑娘,她依然是康王府的常客。
季元宝王爷说了,虽然他有了漂亮儿子小阿毛,但满满小姑娘照旧是他最喜欢的外甥女,他不会叫小姑娘感觉到自己失宠了,所以,哪怕满满小姑娘不往隔壁去,元宝小王爷也总有千般借口万种理由,把满满小姑娘诓哄过去,有人帮自己看孩子,季子珊也乐得轻松,唯独穆淮谦同志略有微词,那什么……
每天外出归来,闺女总在隔壁舅舅家,叫他这个亲爹情何以堪呐。
与季元宝王爷不同,小阿毛是个身体健康的小伙子,哪怕才一个多月大,那小胳膊小腿却忒是有力,季子珊抱襁褓里的小侄子时,小家伙时不时就会用力蹬几下脚,叫他姑姑感受一把他的爆发力。
待到腊月底,季子箩怀上的第三个宝宝也出世了。
女儿那边才生了个漂亮的外孙子,儿媳这里就又添了一个大胖孙子,这可叫姚三太太喜坏了,是以,建平二十三年的春节,姚三太太过得实可谓相当快乐,季子珊同样如此,公婆和善省心,老公忠诚体贴,女儿乖巧可爱,她压根没什么可烦恼的。
出了正月,马上就到万众瞩目的会试。
对于贫苦出身的刑东森而言,二月的春闱至关重要,一旦考中,便等同于一步登天。
高妙妙深知此间内情,为了叫刑东森专心备考,于是,她在年前的腊月,就暂停了高仁泰的课业,她幼时与公主表妹一道在宫里念书时,基本的启蒙书籍也都读背过,教一下才过四岁的高仁泰,并不成什么问题。
针对暂停教书这件事,刑东森再一次与高妙妙隔着屏风对话:“每日只教仁泰读一个半时辰的书,并不耽误什么时间,我既应了高太太的聘请,收了高太太的束脩,哪有不教学生读书之理?”
高妙妙坐在屏风之后,声音温雅而平静:“先生寒窗苦读至今,眼瞅着就能一朝扬名,若是因为教仁泰读书,未能专心备考而落榜,我会于心难安,束脩之事,先生不必在意,仁泰不随先生读书的日子,我也不会白拿银子给你,先生勿要忧扰。”
刑东森沉默片刻,又出声问道:“高太太是不是打算辞退刑某,叫刑某离开庄子?”若是他不再教高仁泰读书,就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再留住在这个庄子里了。
“刑先生误会了,妾身并非要辞退先生……”顿了一顿,高妙妙才接着再道,“家父前两天来信,叫我回京住一阵子,我已应下,如今年关将至,我和仁泰此行回去,应会一直留住到年后,那时,春闱应该就要开科了,先生先留在此处备考,等春闱结束后,先生再决定是否要继续教仁泰读书的事吧。”
第330章
参考春闱的结果只有两个, 要么榜上有名, 要么名落孙山。
作为一个立志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贫家学子,刑东森当然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够位列杏榜, 载入史册。
对于这位高太太的善意之举, 哪怕隔着阻挡视线的屏风, 刑东森仍是深深作了一揖, 语气郑重道:“刑某多谢高太太的好意,他朝若功成名就,定会报答高太太的救命之恩。”
若非高家仆从捡回病倒在路上的他,高太太又做主替他请医用药,他能不能顺利参考乡试都是未知数, 病愈后,若非高太太以聘他当教书先生为名收留他,身无分文的他哪住得起客栈, 最多只能借宿到寺庙,替人写写字勉强赚点糊口费,哪有机会在教高仁泰读书之余, 能够一门心思的读书备考。
屋内光线充足,纵算隔着屏风看不见人, 但刑东森鞠躬弯腰的影子,高妙妙却是能瞧见的:“先生言重了……我已吩咐过庄子上的仆从, 自有人照理先生的生活起居,我在此预祝先生能够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高妙妙已决定返回京城居住, 若刑东森不幸落榜、且还愿意继续教儿子读书,她就继续聘用他,若刑东森当真中得进士,她就再替儿子寻一个新的教书先生来,反正儿子年纪尚幼,这阵子的读书之旅,只算叫他提前适应一下,能念会多少文章并不多打紧,最关紧的是,只要他愿意读书就好。
“承高太太吉言。”闻言,刑东森又深深作了一揖。
她是他生命里的贵人,他一定会报答她的,不管来年的二月会试,他能否考中进士。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刑东森废寝忘食地日夜苦读,并予二月初九踏入了会试考场,二月的天气,温度已稍微回暖,赶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季元宝王爷也会带着儿子进宫,叫一直挂念着的惠安太后看个新鲜,望着白俊秀气的小婴儿,惠安太后忍不住赞叹道:“这小子,长得和她姑姑小时候一个样。”
身为亲爹的季元宝王爷略不满:“母后,小阿毛难道不像我么?”
“你小时候瘦瘦小小的,五个月大的时候,那小脸蛋还没你父皇的一个巴掌大呢……”惠安太后抱着胖嘟嘟的小孙子,目含追忆道,“哪像这小子,一身都是肉,踢起小脚丫子来,也是格外有劲儿,你小妹子幼时调皮,往你腿上踹了一脚,你还朝母后告状,说扇扇踢的你好疼……”
闻言,正啃着果子吃的季子珊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小阿毛果然像我!”
季元宝王爷却翻了小妹子一个大白眼,颇没好气道:“你就可劲儿吃吧,迟早再吃成一个大胖子!”
“你说什么,你敢咒我胖?!”季子珊差点被嚼在嘴里的碎果肉噎死,她气势汹汹地搁下啃了一半的果子,撸起袖子冲到季元宝王爷跟前,“你信不信我现在照样能一脚踹得你哭着去找母后告状!”
季元宝王爷立时抬起双腿,将受到威胁的两条下肢盘坐到椅子里,然后一脸老神淡定地表示道:“不信!”
“不信?那你干嘛把你的两条腿藏起来?”季子珊叉腰冷笑道。
季元宝王爷淡定微笑道:“没藏,我忽然觉得这样坐着很舒服。”
“有本事,你就这么一直盘腿坐着!”季子珊眯眼恐吓道,居然敢咒她胖,真是太过分了,她必须为自己轻盈的体重和优美的体态而战。
见亲娘貌似又在欺负小舅舅,满满小姑娘顾不得再看阿毛弟弟,立即蹬蹬蹬小跑过来,扯着母亲的裙摆劝和道:“娘,舅舅好可怜,别欺负舅舅了……”
毛?
季子珊无语的歪了歪唇角,这个臭元宝哥哥,明明是个大灰狼,却偏偏装成小白兔,经常在她闺女面前示弱装可怜,每逢两人起争执时,他就拉着满满小姑娘诉苦告状,说她欺负他,说自己可怜,叫满满小姑娘拯救他这个可怜的小舅舅,次数多了,现在连可怜都不用卖,满满小姑娘就自动站出来主持公道了,呃……
外甥女如此懂事上道,季元宝王爷不由在心里暗慨,他果然没白疼小姑娘,一边想着,一边把个子矮矮的小姑娘捞站到自己身前,他则躲藏在小姑娘身后吓得瑟瑟发抖:“满满,你娘又在凶小舅舅了,小舅舅好害怕,你可要保护好小舅舅啊。”
“嗯,小舅舅别怕,满满保护你。”满满小姑娘郑重的答应下来,然后一脸正气的望向自己亲娘,“娘,别欺负小舅舅,他都被你吓坏了。”
季子珊深深的极度无语之时,季元宝王爷却躲在小外甥女身后,露出既贼兮兮又得意的超大号笑脸。
吃瓜观众惠安太后看得几乎目瞪口呆,她脑袋晕乎乎地转过脸,去问神情莫名诡异的小儿媳妇:“元宝他……经常这样?”他的儿子闺女离宫独住之后,一个一个似乎都很放飞啊。
姚得锦表情困难的点点头:“嗯……”其实,她王爷老公……超级不正经的。
没让人通传而进来的季子清陛下,默默站在门外思考人生,敢情他和满满小姑娘不能热乎乎的玩到一块儿,是因为他不够可怜、不够柔弱么?季子清陛下想了想胞弟那种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肉麻表现,当即轻轻冷哼一声,这小子可真是个戏精,连三岁多的小外甥女都骗。
季子清陛下的这一声轻哼,叫耳尖的季子珊听到了,她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朝张开双臂、呈保护姿态的满满小姑娘道:“满满,你外祖母的门外边藏了一只大灰狼,他想吃了你小舅舅,你不是要保护你小舅舅么,快去门外抓大灰狼!”
“大灰狼肯定是爹爹!”满满小姑娘在家里经常玩抓大灰狼的游戏,大灰狼的扮演者自然是穆淮谦将军,带着这个惯性思维,满满小姑娘跳下椅子,风一般扑向门口,然后小姑娘拖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进来,脸上挂着一种‘我逮到大灰狼’的喜悦表情报告道,“娘,今天的大灰狼,不是爹爹,是大舅舅!我又抓到大灰狼啦!”
脸上淡定心里懵逼的季子清陛下:“……”这都是些什么鬼。
笑闹完后,满满小姑娘又去逗她的阿毛弟弟了,季子珊则支使俩哥哥给她剥瓜子吃。
季子清陛下和季元宝王爷不是没有抗议抵制过,但均以无可奈何而告终,用小妹妹的话来说‘你们俩以前都给我剥瓜子吃过的,为啥现在不干了’,哥儿俩一致表示‘以前你年纪小,需要特殊照顾,现在你不是都长大了嘛’,小妹妹当即反驳哥儿俩‘长大就不是你们妹妹,不需要特殊照顾了嘛’。
面对理直气壮需要照顾的巨婴妹妹,皇帝老爷哥儿俩认命的剥起瓜子。
季子珊吃着现剥的瓜子,喝着清香的花茶,那神态好不惬意悠闲:“王兄,你到底想好提什么要求了没?”
季元宝王爷高深莫测的笑了一笑:“不急,不急。”
“你俩又弄什么鬼呢?”垂眼剥瓜子的季子清陛下轻哼一声,这俩小东西住到一块后,可没少干坏事儿。
季子珊解释道:“去年,我叫王兄帮我弄了近二十年的会试考题、以及一甲、二甲进士做的文章,他答应我的前提是,叫我先答应他一个要求,这个要求,他当时没提,说是等想到了再提,我当时还写了签押条子呢,都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没提,现在不是正值会试嘛,我突然想到了,所以问他一问。”
季子清陛下在位二十三年,今科是第八回 举行会试,闻言,他淡淡睨了一眼小妹子:“给谁弄的?面子还挺大。”居然能劳动他小妹子亲自去搜罗往年的考题。
“你不认识。”季子珊津津有味的嚼着瓜子,顺便催促动作超慢的俩哥哥,“快点剥啊,我还没吃够呢。”
季元宝王爷想去抱胖儿子了,遂龇牙笑着起身:“那么想吃瓜子啊,找穆淮谦给你剥去,为兄不伺候了!”说罢,就衣袂翻飞地跑去找太后亲娘要儿子了。
“皇兄,还要吃瓜子……”跑了一个不要紧,这不还剩着另一个的嘛,季子珊笑眯眯的撒娇道,“皇兄,你一定不会和我元宝哥哥一样,抛下想吃瓜子的我不管吧。”
季子清陛下呵呵冷笑两声,也拍拍屁股走人了。
“满满!”被俩哥哥无情地抛弃了,季子珊顿时呼唤心肝宝贝小可爱。
闻言,满满小姑娘蹼蹬着两条小短腿跑过来,嗓音甜甜地问道:“咋了,娘?”
季子珊摆出一幅伤心欲绝的面孔:“满满,你大舅舅欺负娘,娘好伤心啊。”
“娘别伤心,我去找大舅舅。”听完亲娘的话,满满小姑娘又蹼蹬着双腿跑到季子清陛下跟前,只见她一脸认真的说道,“大舅舅,你为啥欺负我娘?我娘可伤心了,快去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