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淳知晓自己这问题过分了,说起来,这也算是人家的隐私,可他心中实在好奇得厉害,像是有猫爪一遍遍挠似的,只好双眼发亮,紧盯着她不放。
这样的神情很是熟悉,穆长宁自己在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丹方或是有幸得见大师炼丹时,也是这样的渴求向往。
都是对一技执着坚定之人,她多多少少会有些共鸣。
也不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穆长宁微抿薄唇,淡淡道:“是断续丹。”
“断续丹……”百里淳喃喃念了两遍,忽然瞪大眼浑身一震:“可是能够接续断肢、重塑筋骨的七品丹药,断续丹?”他刹那恍然,“难怪,难怪那日能在无人岛群上见到姑娘,想必穆姑娘定是在猎独角鲸吧!”
百里淳确实是内里行家,光听断续丹的名称,便能说出其中至关重要的一味主药。
这时百里淳看向她的目光又换了个样。
能够炼制七品丹,那么,她起码也是一位七阶丹师,这个世上丹师本来便少,高阶丹师就更加凤毛麟角了,金丹初期的七阶丹师,实力还如此出色的,不是说没有,但真的太少见了!整个丹道盟中也未必能挖掘出一个两个,难怪连丹道盟的月桂仙子都对她刮目相看!
这让百里淳愈发好奇,这位穆姑娘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穆长宁不欲多谈这个问题,只问道:“如今到哪了?”
百里淳回过神来,笑吟吟道:“已经进入辉海域了,若是一切顺利,大约再过一月,便可抵达落英岛范围。”
穆长宁低头沉吟若有所思。
按着她的计划,本来是要在几月后出发去幻海的,辉海域是去幻海的必经之路,临时碰上这事,其实算不上耽搁。
只是眼下这落英岛一行,未必能够顺利。
穆长宁默了默问道:“百里道友,关于落英岛一事,不知道友有何计划?”
百里淳嘿嘿笑道:“穆姑娘难道不请我进去后再行详谈吗?”
穆长宁道了声“失礼”,将人迎进屋内。
望穿素来跟她在一个船舱里,只是他坐不住,便时常跑到甲板上去,如今船舱中便只剩了她一人。
屋内残余的丹香更加浓郁,百里淳深吸了一口气,坐下说起来:“姑娘想必对落英岛有所耳闻,关于落英岛没落的具体原由,在下并不十分清楚,百里家与赵家乃是世交,在下与岛主公子赵离之也是自幼相识,然而五十多年前,离之忽然生了怪病,岛主遍寻医修无法根治,还是后来,迦业寺的千方禅师说,离之这是阴邪入体,若能有净尘琉璃丹,便可痊愈。”
“净尘琉璃丹?”穆长宁背过许多丹方,但却是第一回 听说这种丹药。
石年丹书已经相当齐全,但这并不代表上头录入了世上所有的丹方,忙坐直身子洗耳恭听。
百里淳见状暗笑,缓缓道来:“净尘琉璃丹是一样佛家的丹药,穆姑娘修道,没听过很正常。这些年赵岛主一直在搜罗此药的药材,百里家与丹道盟交情不错,也帮着收集药材,如今已经基本凑齐了,只差最后一味,八阶以上的鲛人眼泪。”
穆长宁一愣,蓦地想到了璎珞,她手里倒是有璎珞的眼泪,但璎珞只有六阶,它的眼泪并不合适。
用鲛人的眼泪炼丹,听起来确实很奇怪,毕竟鲛人的眼泪没有任何药性。
但若说它没有用处,那就是天大的冤枉了。
鲛人一族擅长织幻,这事所有修士都知道,越是高阶的鲛人,织出的幻境便愈加真实,让人难辨真假,但天下万物,相生相克,鲛人天赋技能是织幻,而它们眼泪的作用,恰恰便是破幻。
只要将鲛人的眼泪滴入修士的眼中,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识破幻象,越是高阶的鲛人,它们的眼泪效果便越强,这也是鲛人泪万金难求的原因。
说实话,璎珞的眼泪对她修习破妄眼确实有一定助益,尤其是在紫元诀进阶的时候,更能事半功倍,只是如今她尚未到达紫元六重的临界点,又一直在外漂泊,这鲛人泪自然是放在一边。
穆长宁心底闪过一瞬疑惑,百里淳继续道:“般若道友与梵珈道友的师尊智元禅师乃是得道高僧,家中族长曾受禅师点拨,承其恩惠,至于赵岛主将人掳去是为何意,在下着实不大清楚,在下曾向族中请示,族长也只是让在下尽量配合,去探探消息,若有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便尽力帮衬。”
暗中行事,徐徐图之。
这是他们的打算。
对于百里淳所说的毫不知情,穆长宁不置可否,只是梵珈有鬼眼这件事,确实不便让太多人知晓。
接下来一个月,百里淳有空便往她这里跑。
他金丹中期,又是一名六阶丹师,对于同为丹师的穆长宁便觉格外亲切,还时不时与她探讨炼丹之道,倒也有一番别样的收获。
这一日深夜,正在房中打坐的穆长宁忽然听闻一声嘹亮的号角,与望穿各自对视一眼,忙走出船舱去探个究竟。
船上的人大多聚集在了甲板上,天上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船上的角灯火光摇曳,投下昏黄灯影,船外海浪汹涌,货船在浪潮间起起伏伏,一些低阶的船员水手都要牢牢抓着栏杆才不至于东倒西歪。
“发生什么事了?”苒晴睁大眼,茫然四顾。
般若与百里淳脸色齐齐一变,暗道一声不妙,百里淳大喝一声:“开启防御大阵!”
一白一黄的双层防护罩堆叠起来,暗夜咸湿的海风更添几分阴冷的腥味,浪潮愈急,水花越大。
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在防护罩上,防护罩的灵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暗淡了少许,船身猛地剧烈抖动起来。
“表哥,到底怎么了!”苒晴稳住身子,抓着百里淳的袖子连声问道。
百里淳神色凝重,“怕是海妖出没了……”
辉海域在近几十年内便没有太平过,每年到了九月初二,这附近总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海妖聚集,风起云涌……可这分明还没到时间呢,怎么也碰上这等倒霉事?
苒晴显然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地一白,泛起浓浓的不安。
这股不安像是会传染一般,气氛一时压抑,船上那些金丹以下的船员,各个面如菜色。
百里淳在关键时候还是杀伐果断的,当即下令道:“不要慌!稳住船只,极速航行!”又看向其他几人,“各位,不知可有擅长阵法的,帮忙加固一下这船的防护大阵?”
凌玄英和穆长宁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凌玄英拿出数十根阵柱阵旗,分了一半给穆长宁,二人当即在这船周围布起阵来。
手中的指诀一道接着一道打出,货船周身刹那升起无数灵丝,灵丝交织缠绕到一处,结成一张灵光闪烁的巨网,犹如一只倒扣的大碗般轰然落下,随后又是如法炮制,三重大网一重接着一重地落下,将整座货船围绕地密不透风。
百里淳大感惊讶,他原以为穆长宁仅仅是一个高阶丹师,却不想,她的阵法竟也如此出色。
而这时,般若周身佛光闪耀,全身沐浴在金色柔光之下,手中打出万千手印,每一个手印都落在方才二人所编织大网的结点之上,阵法霎时更加牢靠。
随着一声佛偈,心头烦躁一扫而空,众人只觉得心中莫名一定。
百里淳长舒一口气,凝重道:“各位,待会儿会出现什么我也不敢保证,诸位多加小心。”
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不一会儿便落下倾盆大雨。
暗夜里,一艘货船在浪尖飘摇浮沉,灯火明明灭灭,好似随时都要被这墨蓝色的海水吞没。
一下又一下的重击落在船身上,穆长宁和凌玄英二人手中灵决不停歇地打入,尽力维持着阵法。
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悠扬的歌声。
歌声哀婉,听得人心头惆怅,愁绪满肠。
苒晴蹲下身子紧紧捂住耳朵。
常年在海上航行的舵手都知道,遇上了勾魂的海妖,便极少能有安然无恙回去的。
般若双手合十,闭眸诵念起经文,经文犹如实质,化作一个又一个金色的梵文,悠悠扬从口中吐出。
歌声混着诵念之声钻入耳里,只听得人眩晕难当。
渐渐地,歌声愈发响亮,盖过了经文声,低阶的船员们受不住地哀嚎,躺倒在地,抱头嘶吼,更有的直接吐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没了掌舵人,船只只能随波逐流。
若此刻有人在空中俯瞰,便会发现,海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货船此刻正顺着波浪离那漩涡越来越近。
穆长宁手微微一抖,右腕上的黑羽玄夜银光一闪,她脑中顿时清明几分,连忙压下心头烦躁。
一排高高的海浪冲过来,百里淳祭出金色长剑,对着海潮凌空劈去。
斩去一重,又有另一重海浪接踵而来。
望穿眉头大皱,朝着海浪打去一道手印,手印所过之处,浪潮刹那退避。
砰!
船底受到一阵不知名的攻击,船上所有人身形不稳,这刹那的恍惚,防护大阵光芒一暗,又是一道惊雷凌空劈下。
电网附到阵法之上,噼里啪啦激起无数电光火花,穆长宁与凌玄英同时吐出一口血,脸色刹那惨白。
“宁宁!”
望穿手中掌印一刻不停,可防护阵法已破,船上很快渗进水来,犹如孤叶飘零无依。
又是几排巨浪拍下,天地一片暗淡。
云空之上闪过几道雷光,一刹那的光明之下,只看到海面波涛汹涌,浩浩汤汤。
而那飘零的孤舟,早已不见踪影。
第342章 水晶宫中人
高阶的大能修士,往往有着移山填海的本事。
诚然,以穆长宁如今的能力,在面对自然时,依然可敬可畏,毫无反手之力。
巨浪将货船淹没,冰凉的海水倒灌,一刹那仿佛置身深渊,又好似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在扯着她往更深的海底吸去。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她隐约间像是听到了凌玄英的呼喊。凌玄英变幻出了许多藤蔓想要拉住她,却终究还是受到海浪的影响,偏了方向。
只有不断地坠落,又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穆长宁从一阵眩晕中睁开眼。
阴冷的海底,没有想象中的幽暗,周围是一大片高高的红珊瑚,各色游鱼在珊瑚丛间游戏,美轮美奂。
穆长宁一时怔忪,茫然四顾,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再想放开神识探查时,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制了一般,霎时反弹回来。
到了这样一个陌生又奇怪的环境,她不敢放松,一面执剑,一面在珊瑚树丛间寻找出路。
脚下踩着松软的泥沙,其间散落着各色贝壳和鹅卵石,这里的海水仿佛静止了一般,感觉不到丝毫流向,倒是光线明亮,像是从一个地方投射过来的。
在没有目标的情况下,穆长宁只好朝着光的来向去碰碰运气。
走了大约一日后,眼前忽的光芒大盛,入目的是一座水晶宫殿,宫殿周围布着阵法,流水不进,高高的阶梯旁坐落着无数水晶宫灯,将整座宫殿衬得流光溢彩,一路指引着通往大殿。
仿佛有一股奇妙的牵引在将人引向殿内,穆长宁稳住心神,攥紧手中长剑,一步一缓地朝着水晶宫中走去。
步入结界范围,身后的海水也在一刹那隔绝在外。
不知从哪儿冒出两只巨型海马,她刚提起剑,却发现全身的灵力都好似凝滞一般,调用不得,而那海马也无恶意,朝着她微微颔首,转身便为她引路。
穆长宁略一沉吟,便随着这两只海马一步步走入大殿。
殿门大开,其内富丽堂皇,珍馐美馔,酣歌恒舞,管弦齐鸣,好不热闹。
虾兵蟹将,鼋帅夜叉,真给人一种自己正置身东海龙宫的错觉。
穆长宁被眼前之景晃得眼花缭乱,这时又有舞女上前拉着她入座,她一把挥开那人,干脆闭上双眼,沉下心神。
耳边的歌舞声渐行渐远,到最后归为一片沉寂,再睁眼时,除却空旷的大殿,哪还有什么龙宫盛宴?
“什么邪门地方……”穆长宁心中纳闷,却更加地戒备小心起来。
她从正殿往偏殿走去,一路上奇珍异宝堆积如山,珊瑚珠贝随处可见,随便一样拿出去,都将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穆长宁只微微扫了一眼,便目不斜视不再多看。
倒不是她有多清高,真能视金钱如粪土,毕竟在这世上,谁又会嫌钱多?
只是这种地方的东西,拿不拿得出去还两说,麻烦的是碰了其中一样后,反倒触及什么机关,引出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现在不能动用灵力,一切自当小心为妙。
一路走到内殿,门前挂了一串珠帘,穆长宁将珠帘微微挑开,珠贝相击时犹如高山流水,清脆悦耳。
内殿之中只放了一只巨大的扇贝,粉色的扇贝足以容下一人大小,穆长宁也不由怀疑起来,这扇贝中是不是真藏了个人。
临到跟前,那扇贝忽然一动,她猛的后退两步,便见扇贝蓦地大开,一角绣了兰草图案的白色衣袍闯入视线。
再然后,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从扇贝中悠悠然坐起,修长白净的右手搭在扇贝边沿,似笑非笑朝她望了过来。
“你……付文轩?”
穆长宁先是一愣,继而便是一喜,“你没事!”
先前在寻龙渊失散,她跟凌玄英误入神洲,失去了有关他的所有消息,她赶着从神洲回到大泽,便是要确定他没事,可穆长宁如何也没想到,竟会在这个地方遇上付文轩!
“我能有什么事?”
付文轩勾唇轻笑,一双明眸熠熠生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穆长宁忙上前两步,上上下下扫了他两眼,见他精神状态都不错,又不由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事说来话长……”付文轩微微垂眸,缓声轻叹,伸出手拉过她的腕子,冷不丁地用力一带。
两副身体刹那一同跌入扇贝之中,女上男下,却没有意想中的暧昧贴合。
穆长宁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手执剑抵住他的咽喉。
这身体的力量犹在,肉身强度仍在,就算不能用灵力,她也能近身肉搏。
“你这是做什么?”穆长宁皱眉冷声问道。
付文轩高高扬起眉,“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