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他们原先所处的地方便爆发一阵喧嚣之声,先前曾邀穆长宁摘星楼一聚的男修循着二人的踪迹跟来,直走到一处偏院后,就发现这两人皆都倒在地上。崔翩翩昏迷不醒,而秋晚霜已然气绝,被人一刀毙命。
身为合欢堂青罗正副旗主,这两人在魔宫一死一伤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男修很快召集了人过来,这方偏院转眼间已然灯火通明。
好不容易将崔翩翩唤醒,对方却还晕晕乎乎的思维混乱,而在看清身边气绝的秋晚霜后,更是满脸惊恐讶异,待问及秋晚霜的死因时,她又完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再加上伤人的武器还是她惯用的飞刀,崔翩翩更是百口莫辩,只能反复强调自己不是凶手。
魔宫教义,不可自相残杀。她是跟秋晚霜素来不合,就算她曾经想过要秋晚霜的命,也不会傻到在魔宫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这事总得要有个人主持大局的,涉及到合欢堂两位金丹修士,立刻便有魔修通知了寻欢魔君,只是众人谁都没想到,与寻欢魔君一道前来的,还有黎枭。
寻欢魔君看了眼秋晚霜的尸首,娥眉轻攒,如穆长宁一开始所料,她对崔翩翩施展了摄魂术,结果一无所获。
“本君记得,封少主有一面八宝镜。”
黎枭眉眼轻抬,封奕的八宝镜是一样辅助型法宝,额外还有一个功能,便是能够将某个地方两个时辰内发生的景象再现。
寻欢魔君吩咐魔仆前去请人,封奕来得也快,听闻前因后果,祭出一面玄光镜子,掐起指诀,镜面中很快便浮现出一些画面,两个金丹女修一前一后经过此地,秋晚霜在前头走得倒是坦荡,崔翩翩紧随其后却有些鬼鬼祟祟,再然后,镜面白光一闪,所有画面戛然而止。
所有人俱都一怔,不明所以,寻欢魔君抬了抬眉:“怎么回事?”
封奕嘴唇紧抿,眼中神色不明,却也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下是连八宝镜也无法佐证了,秋晚霜的死无疑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崔翩翩面色灰白,只能用乞求的目光看向自家姑姑。
没人能证明她的无辜,但也没人能证明她有罪,崔掌事待要求情,寻欢魔君却已下了令,“崔翩翩关入合欢宗冰牢,此事以后再审,都散了。”
魔君下了令,没人再有异议,崔翩翩好好的尾随别人本来就动机不纯,但今天这事又着实蹊跷,不好直接下定论。
一干魔修各自散去,封奕看了眼自己的法宝沉默不语,半晌后也带着满腔疑惑离开,反倒是黎枭留了下来,摆弄了一阵秋晚霜的尸身。
“你发现了什么?”寻欢魔君看了他眼。
黎枭慢慢勾唇:“封奕的八宝镜都没看出点名堂,魔君指望我什么?”
寻欢魔君哑然。黎枭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也能算得上是他半个师父,此刻听他阴阳怪调的语气,哪还能不知道这臭小子又在闹别扭了。
“说正经的。”寻欢魔君无奈。
黎枭扯扯嘴角,悠悠道:“死得很安详,没有任何挣扎迹象,手脚略有僵软,似乎长期不曾移动。”他又取了一根针扎进秋晚霜的头顶的百会穴,指尖乌光一闪,拔出后看了一眼,目光便冷凝起来,“上等迷药。”
寻欢魔君眸光微闪,黎枭见状不由好奇:“魔君想到什么了?”
想到了什么?
如果是如黎枭所说的,秋晚霜就是被下了药,长期不能自主,那这一年多以来待在合欢堂的是谁,今天到魔宫来的又是谁?真的秋晚霜死在这里,那么假的那个去了哪里?
寻欢魔君不由想起一年多前那个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女子,想到自己莫名走水的私库,被烧毁的上百副画卷,还有那个被自己赶走的俊美少年,不由就笑了一声。
有意思,很久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这事你先不用管了。”寻欢魔君的整副眉眼都亮了起来,本就秀丽的五官更加娇美动人,摄人心魄。
黎枭默默移开视线。
寻欢魔君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混进了魔宫,不过事情还无定论,不宜打草惊蛇,何况真要在魔宫翻出什么天,对方也未必有这个本事。
“魔君,适可而止。”
“本君自有分寸。”
黎枭暗暗翻个白眼,几乎不对她口中的“分寸”抱有什么希望,他只是想到刚才在封奕八宝镜中看到的影像。
影像很短,然而该留心的地方还是留意到了。
比如那个秋晚霜的步法,虽然散乱,却隐约透了点熟悉……
而此刻的穆长宁早就走远了,这魔宫之中魔仆不胜凡几,但贸然多出一个来路不明的也是麻烦事,为保险起见,她敲晕了一个落单的魔仆,照着伪装秋晚霜的方式重新又来了一遍。
大抵她的运气还不错,这个被她选中的魔仆是个专门侍弄药园魔植的,名叫九六。
先前穆长宁就推断过,整个天魔宫阴气最浓郁的地方就是血殿,而存放头骨的地方也极可能是血殿。在血殿之中,养了两株嗜血藤,这嗜血藤本该是生在极阴地的,能被移到魔宫中来成活已是不易,这么多年来都是由药园魔仆小心饲养。
也就是说,凭着现在这个魔仆的身份,她甚至有可能光明正大进入血殿。
第437章 血殿
封奕又看了几遍镜中的影像,依然理不出什么头绪,本是与他不相干之事,可直觉又却告诉他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这面镜子是公输魔君赠予的法宝,封奕自己不明白,便去公输魔君那里寻求答案。
整个天魔宫主要是魔尊的洞府,其下七大分堂皆都在魔宫设有司殿,但真正的本部还是分布在内四郡中。
巫诅堂的司殿常年昏暗,公输魔君披着一身黑袍坐在阴影里,角灯的微光下依稀能看到他枯褶如树皮的皮肤。
夺情修炼到后来,血肉都会逐渐消弭无形,喜阴惧阳,形同骸骨,封奕自己便深有体会,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干瘦的双手,掩下眸中一闪而逝的锋芒。
“出什么事了?”
封奕大致将事情说了遍,随后将八宝镜取出,公输魔君见了沉默片刻,道:“非常之事便不可用常理忖度。”
“师尊的意思……”封奕略一思量,摇摇头,“我想不出谁有这个本事。”
公输魔君只是笑笑,“今日的魔宫很热闹。”
确实,今日的魔宫,来往之人鱼龙混杂,虽他们多少都与魔宫有些关系,可谁也不能够保证这些人有无二心。
“以前也并非没有这种事,单看对方图谋什么了。”公输魔君似乎并不如何放心上。
既然魔宫大开门庭广邀宾客,那么该有的防卫工作自然也都做好了,管他究竟是谁,想在这个档口钻空子,想也知道是极难的。
来者是客,至少现在不宜大动干戈。
二人的大致方向其实没错,只是黎枭与寻欢魔君将目标锁定在了外来人士,而公输魔君却将之定位在了今日的来宾身上。
封奕犹自不放心,沉声道:“师尊,我想先回堂中。”
公输魔君抬了抬眼,心知他是关心那样法宝的炼制进度。
自从两年多前在光明观错失那块紫金玉髓,封奕就开始天南地北搜罗紫金玉髓的消息,也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真让他从大泽极南的逐鹿弄来一小块。
公输魔君知道他在这事上费了多了心血,点点头也便应允,又追问道:“那老家伙同意了?”
万事俱备,如今所有材料一应俱全,唯独缺一个顶级的炼器大宗师,封奕便将目标对准了百炼谷正卿真君。
也算他有本事,还真的把那老东西请了过来。
说到这个,封奕弯唇笑了笑,“人人都道正卿真君是个老顽固,其实也是个痴人,他痴于炼器,若有从未炼制过的法宝,他会很乐意尝试。”
在痴人的眼中,立场远没有兴趣重要,就算炼制的是一样邪器,只要能入他的眼,其他都能先放一边。
之前封奕也曾与正卿真君交流过,对方甚至隐晦地表示,倘若真的炼制成功,到手的可能会是一件灵器!
灵器……那是比之法宝更珍贵万分的灵器!
封奕的目光明亮灼热,又在刹那阴沉下来。
若是两年多前那块紫金玉髓能到手,他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如今正卿真君已经开炉炼器,整个过程,他都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庆典期间,崔翩翩和秋晚霜的事在寻欢魔君的刻意压制下也只是掀起了一个小水花,来往魔宫的宾客或是应邀留在魔宫作客,或是次日便启程回返,又或者由人带领着在内四郡游略赏玩。
九六作为侍弄魔植的小魔仆,一如往常地窝在药园里,管理一小片药田。作为魔仆,九六本身便没有太大的自由,穆长宁也不好用这么一个身份在魔宫里乱晃。
但望穿就没这么多顾忌了,收回这么多块碎片,他的能力已经大大提升,隐身术也上了一个等阶。用符箓或是术法制造的隐身效果多少都会带有一些能量波动,而望穿如今的隐身术却好像是融于天地间,与自然化作一体,如果穆长宁不开天眼,大约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穆长宁还在侍弄魔植的时候,感到空间中一阵波动,那是望穿在魔宫转了圈回来了。
她依旧不动声色地除着杂草,望穿却颇为愤慨地道:“宁宁,你猜我看到了谁。”
穆长宁摇头不知,望穿轻哼一声:“行止和咏梅啊!”
她动作猛地一顿,“咏梅真人,行止真君?”
这个结果确实是她从没想过的,自从在光明观远远见过他们一次之后,也根本没再听说天算子们的动向,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会出现在魔宫的。
“他们在魔宫做什么?”
望穿耸耸肩,“这我也不清楚,两个人急匆匆走了,我也没来得及细探,不过看样子,他们是被魔宫奉为座上宾的,说不定和魔修勾结了呢?”
勾结?
就算是勾结,总得有目的可言,他们具体又在谋划些什么?
穆长宁紧拧眉心,蓦地想起来魔域之前,孟扶摇与她说的话:“你不要与他们过多接触……下次遇到他们的时候,想想我说的话。”
她有些混乱,本来这一趟是为了魔骨,却不想还发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
穆长宁稍稍留了个心,又问道:“封奕那里呢,躯干骨的下落打听到了没?”
“别提了,我在巫诅堂司殿蹲了小半天,才知道封奕早早就回去了,连个人都没看到。”望穿气恼道:“溜得可真快。”
穆长宁不置可否,封奕走得这么急,肯定是有急事……黎枭说过,封奕要拿躯干骨炼器,虽说两年前她悄悄使了个绊子,但这不代表两年来不会生出其他变故。
穆长宁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那边望穿又垂头丧气道:“宁宁,我还是没找到无忧。”
“……也许她根本不在魔宫里。”
“不,她肯定在!”不知道为何望穿对此十分笃定,“魔宫中这么多暗室密道,她只是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穆长宁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
望穿嗫嚅了半晌,悠悠道:“我发现我和她之间有种莫名的联系,虽然很浅薄,但我现在能感受得到。”
穆长宁猛地一愣。
曾经望穿也和她说过,在他凌乱的记忆里,有这样一个人,她和宫无忧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那是他的创造者,相当于是望穿的母亲,她把他留在昆仑之巅,日复一日地翘首以盼,可最终等来的只有姜石年。
这世上不会有两个人莫名其妙长相如此相似,望穿曾经怀疑过,无忧是那个女子的轮回转世,只是一直都得不到确认。
“你的意思是……无忧真的是那女子的转世?”否则穆长宁也想不通,望穿怎么会莫名其妙感应得到她。
望穿垂眸喃喃:“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种莫名的亲昵,想要靠近她,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吸引。”
看来是这样没错了。
若真如望穿所说的,无忧就在这魔宫中,那为何庆典那日却不现身?
“你能感应到她的具体位置吗?”
“能。”望穿顿了顿,无奈道:“无殇宫方向。”
穆长宁:“……”
无殇宫可是无殇魔尊的洞府啊!
宫无忧在他兄长的洞府里也很正常,可她要是不自己出来,穆长宁是没有这个本事进去见她一面的。
怎么见?在化神后期魔尊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去吗?她是嫌命长?
望穿也能想到这一点,虽然看不到无忧有点失望,但凡事也不能太勉强。
上次见无忧还是在兽潮之前,之后穆长宁虽然也和宫无忧在魔域有过一段时间相处,可那时候望穿恰恰好在闭关炼化新得的神石碎片,巧妙地错开了,现在想想就觉得好气哦。
望穿蹲在角落里浑身散发怨气,穆长宁扯了扯嘴角直接无视,继续手头上的事。
每个庞大的组织背后都有小人物,他们是金字塔的底端,鲜少会引起上层的注意,但也正是因此,可施展的空间也大了许多。
几天下来,穆长宁已经习惯了魔仆的工作,只是九六是个低阶魔仆,就算进血殿侍弄嗜血藤,也挨不到九六的头上。而这些日子她也发现了,魔宫的守卫防御可谓固若金汤,血殿外光穆长宁感受到的,就有四五层法阵,她也不是破不了,可要想不惊动他人破开法阵却是不太可能。
穆长宁只能另辟蹊径,捣鼓了一种有利于植物生长的营养液,把它献给了药园的掌事,九六也经常做这种事,给管事塞些灵石,好分配到一些轻松简单的工作,管事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这回这个营养液倒是让管事眼前一亮,穆长宁极有眼力见地把方子给献上,声称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管事虽然心有疑惑,但现成的利益放在眼前,她也断不会拒绝。
再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多了,九六得了管事的青眼,受到提拔,开始负责血殿中某片魔植的养植工作,这前前后后也不过过了半个月。
血殿之所以名为血殿,主要是因为那两株嗜血妖藤,但负责嗜血妖藤的魔仆,却不是九六这种小人物,而因为此处阴气极重,也同样种植了许多喜阴的魔植,穆长宁现在负责的,就是其中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