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亦笑笑,又见她行色有些匆匆,因问道:
“嫂嫂现下往哪里去?”
“正是母亲那里。”仪鸾宗姬道,“父亲有位姓许的故交,如今乍然离世,家中无人,只余一女年方及笈。母亲怜许娘子孤苦,商量着要接到府里来,也不枉相交一场。”
“到底母亲是最心善的。”二郎道,“此事父亲亦同我提过,许娘子从徽州来,算算日子,明日也该到了。”
“正是了,又多一位姐妹,七娘该高兴了。”仪鸾宗姬笑道,“我先去了,不扰二弟忙碌。”
“嫂嫂慢走。”
别过二郎,仪鸾宗姬便往朱夫人处去。
至那处时,二夫人周氏、四郎媳妇钱氏已然在了。她见过长辈妯娌,便也坐下,一面吃茶。
朱夫人便道:
“许娘子的船明日午后到渡口,一应起居可妥当了?”
“是。”仪鸾宗姬道,“辟出的院子是淑妃娘子入宫前住的,近着七娘,又重新修整了一番。起居之物皆比着咱们家的小娘子,加之婆婆、母亲、婶母着意添的,再无不妥了。”
“你素来细心,我自是放心的。”朱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全府上下皆道宗姬能干利落,也亏得大嫂调教。”周夫人笑向朱夫人道,转而又同钱氏说话,“你倒是多学着你大嫂些,帮着料理家事,也该分担分担。”
钱氏却有些不快,只道:
“大嫂耳根子清净,自然得以专心家事。我却成日伺候夫君,偏这样,他前些日子还同我怄气呢!已然两日不曾回府。”
闻得此话,仪鸾宗姬却是有些难堪。她本寡居,却被钱氏这般不阴不阳地说嘴,自然心中不好受。
朱夫人瞧了仪鸾宗姬两眼,虽知她委屈,却也不好说什么。
原来那钱氏本是周夫人娘家侄女,在周夫人跟前放肆惯了,家中又宠得厉害,难免泼些。
她父亲亦在朝为官,只是官宦家的气度她不曾学得,却将任性刁钻学了个十足。自嫁与四郎谢渭,磕磕绊绊的,也没少闹。
周夫人见媳妇口无遮拦,忙道:
“胡说什么呢!”
钱氏见众人反应,才知方才不妥,只笑道:
“不过是四郎欺负我,想母亲说说他罢了。”
“到底弟妹是享福的人。”仪鸾宗姬道,“家事繁琐,慢慢学也就是了,婶母倒不必操之过急。”
周夫人也只得附和:
“你说得很是。只是她懒怠惯了,少不得你多教导些。”
“难得婶母不嫌弃,这个自然。”仪鸾宗姬笑道。
朱夫人见媳妇得力,也省了不少心,明日迎许娘子的事又叮嘱一番,也就散了。
倒是钱氏回到自己屋中,越想越不是滋味。从前未嫁入谢府时,姨妈待自己是千好百好,如今却也不同了。
就为着不得管家之权,也说她许多回了。可大嫂是婆婆亲自嘱咐的当家媳妇,又是宗室女子,她能如何呢?加之四郎不争气,整日地不回府,也不知忙些什么!
钱氏方在榻前坐下,见着这空荡荡的屋子便来气。
她遂唤了丫头巧云来,问道:
“四郎君可回来了?”
巧云伶俐,忙进屋回话:
“倒是回来了,只是……”
钱氏见她欲言又止,想着四郎已两日不曾回家,更是生气,只怒道:
“他在何处?”
“书……书房……”
钱氏听罢,直直往书房去。方至书房,便闻着酒气浓重,四郎更是烂醉如泥,倒在榻上。
几个丫头在他身边伺候,见着钱氏,着实一惊。钱氏脾气大,众人也都知道,故而从不敢惹她,今日本也瞒着,谁知她却来了。
“娘子恕罪,四郎是由小子们抬回来的,娘子别生气。”几个丫头忙行礼劝道。
“哼!”钱氏怒目瞪着四郎,“我不生气!”
正言语间,便砸了个影青花瓠。一屋子丫头倒不敢言语了,正此时,四郎却醒了,只还带着酒意。
书房一片鸦雀无声,他见着眼前的女人,只无赖笑道:
“美人,生什么气?咱们喝一杯!”
钱氏听他言语浮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便是一顿捶。
她只骂道:
“呸!你当我是什么?你们谢府有甚么了不得,嫁了你这样的人,偏还这般羞辱我!你这黑心的,只醉死才好,回来做甚?”
巧云见钱氏脾气大,越说越不像,怕闹到周夫人那里,因忙劝道:
“四郎说的是醉话,娘子消消气。等他酒醒与娘子赔不是,也就是了。”
“只怕是酒后见了真性情!”钱氏冷笑,“这也不是头一回了,鬼知道他去了何处。哼!道貌岸然的东西!”
巧云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只站着干着急。谁知钱氏竟猛地把四郎推到地上,这一摔,他倒是痛得清醒了过来。
“谁推老子?”四郎一面揉着手臂,一面骂道。
钱氏只冷哼一声,斜眼俯视着他。一众丫头正要去扶四郎,却听钱氏怒道:
“谁敢扶他?”
☆、第二十二章 念奴娇2
丫头们吓得面面相觑,也不敢动。
四郎四处看看,又见钱氏一副凶模样,才知是自己得罪了她。他倒也不起来,只盘腿坐在地上,半卖可怜道:
“地上阴冷刺骨,秀娘快拉为夫起来。”
钱氏闺名秀敏,故而亲近之人皆唤“秀娘”。
她见四郎一副无赖模样,已是不屑,只道:
“你少花言巧语,竟还知自己是为夫的?呸!活该你在地上冻着。”
“嘿嘿,”四郎朝她那处挪了挪,笑道,“我才吃醉酒胡说的,你才是老子,我是孙子!”
四郎此话一出,一众丫头皆忍不住笑出了声,逼得钱氏也噗嗤一笑。她却很快又黑了脸,只瞥四郎一眼。
四郎见她笑了,忙起身向四下笑道:
“你们几个小蹄子只管笑我,我家秀娘不气了就好。”
“谁说我不气了?”钱氏只仰着头不看他,“你少得意,别以为就这么算了!”
“是是是,”四郎忙作揖,又轻轻搂上她,只耳语道,“要怎么罚,今夜,你说了算。”
钱氏听他浮浪言语,霎时羞红了脸,一面又推他:
“你个无赖!”
谁知四郎却将她搂得更紧,一脸痞气地笑:
“我无赖,你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
他只拿一双桃花眼挑看着她,眼见着就要逾礼。
丫头纷纷红着脸低下头,恨不得低到地底下去。青天白日的,这位祖宗也太浪了些。钱氏虽泼,却也知轻重,只羞道:
“下人在呢!”
趁着四郎不备,她一溜烟地便逃了。四郎笑了笑,倒也不追,只在后面高声唤道:
“夜里没下人,我再来寻秀娘。”
钱氏已然忍不得他的混话,何况这一屋子未嫁的丫头,早已羞得不知所措,皆是你看我,我看你,到底也不敢言语。
时至夜里,夫妇二人两情缱绻,颠鸾倒凤,早已不知今夕何夕,何况乎白日的事?
钱氏捻了捻锦丝鸳鸯被,脸上一片潮红,只嗔道:
“你个没良心的,只管欺负我。”
四郎笑笑,捏着眼看她:
“你自欺负回来也就是了。”
“啐!不知羞!”钱氏又道,“你左右也争气些,总在这些事上用心算什么?母亲一味怪我手无管家之权,焉知不是你不上进的缘故?二哥在朝上风生水起,连五弟也备着乡试了,你这般不上不下的,总叫我不安心。”
“二哥是长子,五弟年幼,婆婆素来多疼些。”四郎道,“况且大房出了位淑妃娘子,又有个宗姬媳妇,总比咱们得脸不是?现下大夫人娘家又添位太子妃,又瞎争些什么来!”
“说你窝囊也是抬举!”钱氏有些气急,“你也不想想,日后二哥管着外面,大嫂管着里面,待婆婆百年,你我还有何立足之地?”
“一家子亲戚,总不至如此。”四郎笑道,“你不过是嫌我没出息,改日寻个正经差事,你也就安心了。”
“若真有那日,我也就不说你了。”钱氏摇摇头,晕晕乎乎地,竟也睡得很熟。
次日一大早,钱氏便起身梳洗,与府中众娘子一般,要往老夫人处去,请过安便准备着午后迎一迎许家娘子。
窗外春风暖软,前些日子还不见的牡丹已然开得繁盛,桃李倒生了绿叶。
也不知那许娘子是什么模样,既得大夫人看重,想来总是能与府中的花比娇争艳的。
午后的渡口虽沐着阳光,奈何江上风大,骄矜的娘子家也有些经不得。
本说接许娘子的事,二郎与五郎去也就是了,谁知七娘闻说,非要跟着,少不得又是一番安排。
七娘的轿撵自不必说,阿珠、琳琅、环月也都跟着。
一时七娘下轿,她今日着了新做的樱草色春绡褙子,配一个珍珠璎珞,玉雪可爱。
环月只扶着她,琳琅又替她理了帷帽,生怕露出半分来。二郎最重礼仪,她们几个自然更谨慎些。
渡口风大,阿珠又取了七娘的攒翠羽斗篷来,春日的斗篷轻薄,风吹起来,隐见翠羽的光,瞧着如仙人一般。
兄妹三人立在渡口,身后是大管家与一应小子丫头。
谢府向来阵式大,寻常百姓见着,也总要远远围着看上一时,虽不知是哪家权贵,却也并不敢靠近。
接许娘子的船是谢府派去的,自然是一气呵成的气派,那船又大又稳,所用陈列之物与陆上并无两样,所谓世家体面,理当如此。
眼见着许娘子的船渐近,七娘只伸长了脖子要看。
二郎自觉她有失气度,只压低声音训诫道:
“七娘。”
七娘闻声,忙低头立着,左右还是有些怕二哥的。
眼见着船只靠岸,她又向阿珠她们道:
“也不知这许娘子是什么模样,生得美不美?”
阿珠只笑道:
“小娘子别急,就快见着了。”
待船停妥,先出来了两个鲜衣明艳的丫头,原是谢府派过去一路照应的。
她们与众人问安,又回过二郎的话,便往船舱请许娘子。
那二人打起帘子,只见一小娘子款款而来,由一个丫头,一个嬷嬷扶着。
她亦戴着帷帽,弱柳扶风,隐约觉着瘦弱得紧,闻说许娘子身子不好,想来是这个缘故。
七娘见她身着绾色丝裙,纹样是早些年的样子,并不十分名贵。
她的小脚隐在裙下,不露分毫,是个知礼知仪的人。身边的丫头倒也文气,嬷嬷很是慈祥。
许娘子见过二郎与五郎,不免一番寒暄,倒对一旁的小娘子多留意几分。
在家时听嬷嬷说,谢府有位极受宠爱的小娘子,还请了位举子做先生。
眼前的小娘子裙钗华美,气度自与寻常女儿不同,她身上那件攒翠羽斗篷更是许娘子不曾见过的。
想来,那位小娘子必是她无疑。
二人相互行过万福,便上了各自的轿撵。
才下船时,许娘子见着几顶轿撵,已然有些惊了,锦缎宝石,玉线流苏,自然好看得紧。
来时已知谢府富贵,不料奢靡至此。
待入轿坐了,她更是惶惶。轿中吃食茶点莫不精致,软垫轿帘莫不名贵。便是羊脂玉九连环这样的稀罕物,也只摆在轿中做小娘子的玩物。
许娘子一时感慨,只向身边的嬷嬷道:
“他家富贵极盛,轿中已然如此,想来府上更是咱们没见过的。”
“是了,”那嬷嬷道,“小娘子日后要时时谨慎些。”
“嬷嬷说的很是,”许娘子点头,“如今家中无人,只得寄人篱下,倒委屈了你们。”
那丫头忙拉了许娘子的手:
“小娘子说哪里话?咱们只在一处,相互照应也就是了。我见他家的人倒很是和气,咱们安心度日,再无不妥了。”
☆、第二十三章 念奴娇3
方至谢府,人群便拥着他们往老夫人的和禧堂去。
七娘在家中向来随心,只自去了帷帽,往琳琅手上一丢,直直进去了。
她一面向老夫人道:
“婆婆,我回来了。”
“你慢着些,当心摔了。”老夫人笑道,“琳琅快伺候小娘子更衣。”
七娘忙至内室去了斗篷,出来时,正见二郎、五郎带着许娘子进来。
那许娘子生的清秀,方才隔着帷帽瞧不真切,现下看来,果是位难得的美人。
她一双凤眼颇有情态,鬓发规矩地贴在耳边,乍瞧着,是有些淑妃谢芪当年的韵致。
只是谢芪养得珠圆玉润,许娘子的面色却微微发白,眉宇之间似有愁容,加之双肩瘦小,倒不像是个有福气的。
眼见一屋子的夫人娘子,许娘子有些恍然。她们衣饰炫目,人也养得骄矜美丽,气度又雍容和气。
书中所言富贵金玉堆,大抵是这番景象。
二郎一时见着七娘出来,便教训道:
“就你跑得快,也不顾着许娘子。”
七娘只低头笑笑,又驱步过去,独向许娘子行一万福:
“是我鲁莽了,许姐姐别怪我。”
这定是方才渡口那位小娘子了,许娘子忙回礼道:
“谢家姐姐多心了,原不碍事的。”
老夫人见许娘子礼仪周全,心下自是赞许,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