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不能吟——青铜穗
时间:2018-06-19 09:11:46

  她往他茶杯里添着茶,又让小二添了碗山参枸杞肉骨汤过来给他。
  燕棠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对她的所有作为并没有留意。
  他的心情从最开始的很凌乱很复杂,到四五日后的今天,虽然已经平复了很多,但终究有些坎没办法一下子迈过去。
  “你说皇上有密旨给你,是什么密旨?”他终于开始问起来。
  戚缭缭放了杯子:“他拿了个刻成狼头图腾的图样给我,让我上乌剌去寻找,没说是人还是物,总之就没头没脑的。”
  “‘狼头’?”他收了目光回来。
  “对。看模样应该是只玉镯玉环什么的之类,后来安达说那狼头是乌剌王庭祭帅用来镇邪的。后来我问他是不是找的容姬,他说不是,但是我直觉他找的应该还是一个什么人。”
  燕棠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在乾清宫,皇帝让他挂帅之前,手里观看的那件玉环来。
  定然是它了。他在捉拿其其格的时候,也是曾经问过她的。
  如果他打听的是人,又不是容姬,还会是谁?
  他的生母吗?
  那么他的生母即便不是容姬,也定然是跟皇帝有什么瓜葛了,不然他为什么找她(他)?
  所以,他真的是皇帝的儿子?跟萧珩是异母的兄弟?
  “还在想这事儿呢?”菜上来了,戚缭缭给他夹菜。
  他不置可否,垂手端了碗,又道:“跟我说说容姬的事情吧。”
  不管这个传奇的女人是不是他的生母,他都开始想要了解了解她。
  难得他肯主动开口,戚缭缭放了筷子:“其实容姬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不堪。
  “根据我现在掌握的信息,她是多年前带着扈从在西北或者关外某地被苏赫掳去的,先是她独自进了王庭,然后苏赫动了恻隐之心,把她的扈从找到后一并接到了王庭。
  “在王庭她度过了连安达也具体不清楚的几年之后,就被胡章盯上了,然后就有了后来那一出。
  “不过我现在感到奇怪的有两点,一是纵然容姬可能与皇上遇上,但她的扈从居然一个生还露面的都没有。
  “二是安达交代过,贺楚早些年也在寻找一个人,但他要找的人可能不是容姬。”
  别的问题她都不想再费脑子,但容姬就算是美色招祸,不容于世,可她的扈从总不应该全都跟着死了。而且贺楚要找的人是什么人,跟皇帝要找的人一样,让她全无头绪。
  她望着他,温声道:“所以纵然容姬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和皇上有什么纠葛,她也应该不会是你想象的那样,无助之余随便靠个男人苟活的那种女子。萧珩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燕棠抿着双唇,眯眼看着窗外。
  之前他曾确实是看不太起这样祸乱宫闱的女人,因为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些祸国妖姬大多淫靡。
  所以萧珩在说到他是容姬所生时,他确实是感到羞耻。
  他觉得一个人总该洁身自爱,她既是苏赫的宠姬,如何在失散之后又能立刻跟邻国的皇帝纠缠在一起?并且还生下孩子来?
  没有男人,她就不能活么?
  他承认,这也有他出身王爵的一些偏见在作祟。
  子不嫌母丑的道理,他懂。
  可是懂是一回事,真要接受又是一回事。
  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严格的,所接触的人和事,哪怕某些人道貌岸然,至少也是在道德约束之内。
  他一直以有燕奕宁那样英勇正直的父亲,和叶太妃那样温婉衿持的母亲为傲,他祟尚他们的人品,信奉他们的准则,这与他们的高贵出身无关。
  因此他无法接受自己有个那样随意委身男人的生母。
  他觉得,哪怕她曾委身于苏赫为妾,只要她不是随意乱来的,他也并不会看轻她。
  可他得到的消息偏偏是。
  所以,萧珩说她“人尽可夫”,他有什么理由反驳呢?
  “燕棠,在这个世上,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要活着是很艰难的。这不是你我凭自己的经历和出身可以决定的事。”
  戚缭缭看着他黯然的双眼,说道:“以你我这样的身份,可能会信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是对于相当大的一部分人来说,好死却不如赖活着。
  “所以如果容姬真的在流亡的过程里,为了生存有过什么不符合你我准则的作为,只要没有伤害到无辜的人,其实我觉得她没错。何况有些事也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第466章 你找容姬?
  即便她认为容姬极大可能不是他的生母,也很可能跟皇帝没有关系,可是在皇帝亲口说出真相之前,仍然存在着可能,所以一味地安慰他,跟他强调没有这个可能,是不明智的。
  他的认知仍然在高高在上的贵族的思维里转不过来,如果不端正他,那么一旦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变成现实,他会更绝望。
  话说回来,如果她不是活了两辈子,也做不到接受这样的身世啊。
  他们都是贵胄,家族没落或许还不要紧,出身观念是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潜移默化形成的。
  贵族的风骨和节气,是不容许他们做出这样不择手段以求苟活的行为的。
  燕棠咬了咬唇,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饭。
  戚缭缭想了下,又问他:“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也沦落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你是希望我活着,还是希望我去死?”
  燕棠手停住,抬起头来。“我不会让你有这样的时刻。”
  戚缭缭道:“只是假设。而且一辈子那么长,这种事情谁也不能保证。”
  他抿紧双唇,回答不下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这种拷问对他来说太戳心了。
  如果她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当然希望她活着!
  可是如果她遇见的是容姬这样的情况……
  他那么爱她,那么希望她眼里只有他,连她当年给黄隽送过吃的他都耿耿于怀至今,萧珩对她毫不掩饰的情愫,令他也毫不掩饰对他的排斥,如果她需要像容姬那样才能保命,他能接受吗?
  就算她能活着回到他身边,他能够像从前那样爱她吗?
  如果能,那么他对“生母”的硌应又算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能,那么他当初对她发过那些山盟海誓,说她无论怎么样他也会跟她一起,又算怎么回事?
  他忽然觉得叶太妃当初说的话有道理了,如果根本不曾共同经历过什么,只凭着一时的欢喜,就信誓旦旦地说出不管怎么样都会在一起,实在没有什么可信度。
  “我不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
  他垂下头来,声音有些沙哑。
  他没有办法骗她说他完全不在乎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因为在儿女情上,她是他的全部。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说不让她这么做,因为他是那么渴望能跟她一起走到天荒地老。
  戚缭缭轻叹着给他夹菜:“你不用纠结,我就是顺口问问。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去走走。”
  她的本意并不是要考验他,只是希望他能跨过去自己心里这个坎:究竟名节对于他来说,是不是真的要高过于身边亲人的生命。
  人活着,总得明白自己最终图的什么,毕竟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齐美的好事。
  更多的情况下,是命运逼着你做出选择,你的选择才能决定你之后的人生是幸运还是不幸,是无悔或者遗憾。
  ……
  燕棠的注意力成功被戚缭缭的话题转移开了。
  现在他开始认真思索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饭后又去买了些子湛让帮带的东西,回到屯营里,几个当值的将领就在校场口等着他了。
  “元帅回来得正好,北真那边有动作了,之前在依拉塔的时候不是有几个小邦还在观望着不肯投诚吗?日前北真可汗派人去联络了这些人,看模样怕是还想跟咱们分庭抗礼来着。”
  蓝钟离率先走到他们跟前来。
  燕棠顺手将马鞭给了戚缭缭,问道:“咱们能立刻调动的有多少人马?”
  “包括依拉塔,库哈,阿拉坦在内,能立刻调集二十万!”
  “那行!”燕棠眯眼看看校场里排兵的将士,“即刻让兵部的人带着舆图到议事厅来,今晚上拿出方略,明后日便出兵。”
  又道:“谁管着贺楚的囚室?”
  众人说了个名字。
  他点点头,跟戚缭缭道:“你先回去,我先走走。”
  ……
  戚缭缭猜想他是去问贺楚之前她说的事情,便点头先去找戚子湛送买回的调料。
  子湛正在炖鸡汤,浓腻的香气穿过厨院扑鼻而来。
  她闻着有些作呕,捏着鼻子道:“怎么天天炖鸡汤?就不能换点别的,都想吐了都!”
  子湛摸着后脑勺:“哪里有天天炖?这不回来才炖第二次嘛!”
  ……清水营是有规范的牢狱的。
  囚室就在营房西侧。
  燕棠带着黄隽从衙门里进了去,通过后院庑廊到了牢房。
  一排过去十来间的暗室里,贺楚住在最东边的那间,而最西边的那间是安达。
  乌剌完败之后,安达又得知了忽兰王后和帖木儿的消息,接而便崩溃了,据说连日不吃不喝。
  直到到了这里,知得贺楚也在那头呆着,便日日扬声咒骂,尽管这么远的距离贺楚压根就不一定听得着。
  燕棠到了贺楚这边,自有人搬了椅子过来。
  他这是第二次见到贺楚,第一次是捉到他的当时,他在场。
  当时的他身穿着乌剌的王服,正妄图想要夺路逃跑,显得富贵而仓惶。
  眼下的他身上王服已经肮脏凌乱,原先还称得上英俊的面孔也在蓬发之下显得潦倒无比。
  但是抚膝而坐的姿势,倒还显出几分虎死不倒威来。
  他别开眼,说道:“容姬在你们王庭呆了多少年?怎么进去的?有没有下落?”
  贺楚听完,冷笑了声,居然以汉话说道:“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燕奕宁的儿子?还是大殷的元帅?”
  燕棠扭头望着他,片刻,他看向黄隽。
  黄隽立时机灵地退下去了。
  “你会说汉话?那就好办了。”
  燕棠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应该知道中原有成王败寇的说法,现在你不过是只丧家之犬,你觉得我有多少种方法能从你口里问出我想要的?”
  贺楚凝视他,半晌未语。
  燕棠道:“听说你早些年一直在关外寻人,寻的可是容姬?你跟你的伯父一样,也看上了她?所以即便是夺了位置,也不肯放过你这位继母?”
  贺楚垂眼:“容姬进宫的时候,跟我的母妃年纪小不了多少,他在王庭呆了七年,失踪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
  “她就是再美,你觉得我对她还会有兴趣?
  “就是有兴趣,我最后一次寻他的时候,她也有四十多了,还值得我找什么?”
 
 
第467章 她的侍女
  “那你找的是谁?”燕棠问。
  “她的侍女。”
  “什么侍女?”
  “容姬在进入王庭之前,是江南什么大户人家的女眷,当时不知怎地到了西北,结果被我父汗带回了王庭。她随行的婆子生有两个女儿,一个当时是十一二岁,一个还只有一岁多。”
  贺楚抬起头,凝眉道:“这两姐妹初时不怎么打眼,到后来越生越美。
  “王庭里的人都传说她们是容姬训养出来的妖孽,要一齐祸乱宫闱的,于是在给容姬套上狼头玉环的同时,也给她们姐们各自套上了一个。”
  燕棠收回目光,重又坐下:“是什么家族,知道吗?”
  “只知道姓容,别的不清楚。”贺楚唇角有些晒意,“那容姬不肯说,我父汗为免事端,自然也不愿深究。
  “她确实是长得美,令我父汗十分着迷,他后宫姬妾如云,从来没有哪个像她那样获得诸多的关注,连旁人都轻易不让见,真正的养在深宫人不识。
  “至少我十三岁去北边草原之前,一次也没有见过她。”
  燕棠接了士兵奉来的茶,等他退下,又问:“这么说来,你从头至尾没有见过这么个人?”
  “也不是。”贺楚凝眉摇头,“那年我父汗做寿,我见到了她。本来我们乌剌并没有什么做寿的习俗,但我父汗为了热闹热闹,就办了。
  “刚好我满了十八岁,也去了,在宴席上见到了容姬。
  “她的确是称得上绝色,但她病恹恹的,并不怎么笑,我看不惯父汗对她千依百顺的样子,于是离席去了外庭。
  “那会儿我已经在筹谋夺位,我要找的是德罕帖木儿。却没想到意外遇见了她。”
  “谁?”
  “她那个改了乌剌名字叫萨娅的侍女。”
  燕棠捧着茶杯,背抵在椅背上,纹丝未动的身姿并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贺楚的话头已经止不住,这个已逾四旬的汉子不紧不慢,接着往下说起来:“她应该是十三四岁吧,皮肤白得把所有人都衬得成了泥土,抱着只铜盆坐在角落里,对着天上飞过一只苍鹰在笑。
  “当时的她论美艳,也许不及容姬,可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太美了。我当时就猜出来她是谁。
  “但我很惊讶,你们中原人竟然皮相生得这样好,也或许是那个时候,我对中原土地有了一种异样的念想。”
  燕棠斜睨着神色平淡的他,并没有打断。
  “我看到这样的姑娘,莫名地走不开了,我藏在角落里打量她,心里莫名地羞涩。
  “她虽然是侍女,但是身姿举止衿贵得与普通人根本不一样。
  “我看到她忽然放下铜盆,攀住窗户,踮脚站在大石头上去捡墙头的一根鸟羽。
  “仅仅那一面,我竟然开始担心她会不会跌下来,她摔着了腿该怎么办?到时候我可不能去到后宫里去给她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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