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吵够没有?不过是两个孩子争抢玩闹,多大的事,也值得你们这般吵闹?”沈老太太走下榻来,气势沉重如山,“清露,把泽念带回去吧,请个大夫好生瞧瞧,至于嘉敏,纵是玩闹也不该对弟弟下手,就罚回屋里跪上半日,禁闭三日反省。”
“老太太……”秦婠看了眼沈嘉敏,想替她争一争,要这么小的孩子跪上半日,她哪里吃得消。
“好了,就这样。”老太太又朝秦婠开口,“秦婠,日后嘉敏与泽念之事你不必再管。”
秦婠抬眸,却见老太太目光望向沈嘉敏,又向她隐隐摇头,她忽会过意来——今日她在这里争得越多,说得越狠,回到二房,受苦的便是沈嘉敏。
“是。”秦婠咬咬牙,低头应下,不再争辩。
老太太这才闭眼坐回榻上,挥挥手:“都退下吧,我乏了。”
一场闹剧这才结束,邱清露抱着沈泽念,黄妈妈牵着沈嘉敏,都跟在宋氏身后,秦婠瞧见黄妈妈将沈嘉敏那小手攥得死紧,已箍出一圈红印来,沈嘉敏回了一次头,目光有些求救的意味,到底没哭没叫,很快又转回头去。
秦婠瞧得难受,沈浩武过来,小小年纪也学大人般叹气:“嫂子,之前师父吩咐盯着敏儿,我去找过她几次,黄妈妈都看得紧。我听我姨娘说,敏儿常被阿念欺负,四周的婆子丫鬟没人帮她,倒还常合着阿念欺负敏儿,所以她不爱呆在芷园,常常偷跑出来找我。”
秦婠闻言愈发心疼,可二房的事,别人的孩子,她无从插手,多说几句话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便只得将那怜意按下,与沈浩武说了两句,便自回蘅园。
————
转眼五月,沈家又翻天覆地地忙碌起来,沈芳龄的婚期临近,一应事物都要准备起来,再过十日又是春闱放榜之期,举家上下都替沈浩文捏着心。
秦婠自也忙坏。
打从那日在老太太屋里吵过一架后,秦婠再没见过沈嘉敏,只偶尔从沈浩武那里听到只言片语,似乎过得不太好。沈浩文和邱清露的夫妻感情仍旧不顺遂,知道邱清露作主替自己抬了两丫鬟为姨娘后,沈浩文连邱清露的院门也不进,但也没去新纳的姨娘那里,只搬进书房,每日要么饮酒,要么寻访同窗,夫妻感情越发淡了。
这些事,秦婠却都管不着,每日忙得连轴转,难得有功夫歇下,想得也是沈浩初。
已经五月了,如果他要赶回来给她贺生辰,现如今应该在回兆京的路上了,然而……她已经有很久没收到他的信了。
在烛下把沈浩初这几月的信一封封整理好,秦婠数了数,共有八封信之多,不过四月下旬开始,他的信就断了。
心里正有些隐约担心,窗纱却被一物打破。
她吓得站起,举烛看去,却见地上是裹着纸团的石头,上面写了几个字。
“急事相商,速至废园。何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开始了——愉快。
爱你们哟,么么哒。
第117章 灵位
犹豫再三,秦婠还是带着谢皎与秋璃,打着灯笼去了废园。
废园便是当初她刚重生而归时,闯进侯府的黑衣人所逃离的荒弃院落,位于蘅园南面。何寄怎会约她半夜三更在那里相见?有何事他不能白天入府与她详说?
她倒不担心来人身份有假,蘅园外在伏有沈浩初留下的暗梢,能够在不惊动暗梢的情况下潜入蘅园给她消息,那人武功必定不浅,若有二心想要进屋行凶也不是难事,她留不留在蘅园都一样。
灯笼随步伐摇摇晃晃,照明脚下的路,却也叫四周的黑暗更加幽沉。秋璃有些惧怕,紧紧依在秦婠身边,秦婠却也是强壮着胆子,只有谢皎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掌中已扣着薄刃。
一段并不远的路,她们走得颇久,废园近在眼前,仍旧是荒草蔓延的模样,在夜里愈发阴森荒凉。秦婠想着这趟结束,她一定要把这里重新修缮使用,要不太瘆人了。如此想着,她的脚步已踏进废园,没等她走到深去,眼前倏尔有道影子掠过,秋璃“啊”地叫起,被谢皎捂紧了嘴。
“害怕?”何寄的声音在夜色里静得四平八稳。
秦婠确实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听到他的声音就渐渐安心,嘴里却不饶人:“没你这么吓人的!”
要不是沈浩初交代过可以相信他,就算是何寄,这么闯入侯府她也不会放过。
“抱歉。有东西要给你看,但白天带进府太打眼,且府里人多眼杂,让人瞧去听去不好,所以才出此下策。”何寄歉然道。
秦婠见他背上还背了个包袱,也不知装了何物,看着确实颇大,想了想便朝谢皎与秋璃道:“你们到外头守着,别让人发现这里,我与何寄说两句就回。”
谢皎与秋璃应声去了,秦婠这才转头又望何寄,他穿了件颜色极深的衣裳,夜色里也瞧不出是青是灰,束紧了腰,下面是束腿的练功裤,越发显得瘦削冷峻像柄剑。
“你刚回来?”她问他。
“回来有两日了,我先去见了燕王,才来找你的。”何寄道。
夜露深重,吹得人发冷,她往废屋行去,一边问他:“你去了哪里?有什么要给我看的?”
“其实当日送你到聚合庄后,我回了栖源庵附近。栖源庵竟要举庵搬迁,我趁着庵内收拾家当兵荒马乱之机潜入了佛骨塔,在里面找到了这个。”何寄把包袱从背上取下,打开后露出里面被红绸包的东西,而是略有犹豫地看着她,“你做好心理准备。”
秦婠没什么准备可做的,只越发好奇:“快打开。”
最后那块红绸被抽开,何寄双手擎起一物——油亮的花梨木灵牌,上头金漆的隶书,在昏昏的灯笼光下显出死一般的诡异。
秦婠呼吸一滞,怎么也没料到何寄拿出来的竟会是灵牌。她打了个激凌,手微颤地接过牌位,何寄便替她打起灯笼,让她看清牌位上的字——
先孝沈公讳从山府君生西莲位,立牌人为孝子沈浩允。
“沈从山?沈浩允?”秦婠脑中立刻便浮现当日在栖源庵佛骨塔前看到的少年。
瘦弱、苍白、惊惧的少年,同时似乎又阴郁压抑。
从字辈是沈浩初父亲那一辈,而浩字辈则是沈浩初这一辈,那个不存在于族谱宗室记载的孩子,沈家真正的嫡长子,获罪于天的孩子,名字叫沈从山?
秦婠一直以为这个人要么出生便夭折,要么被人藏在佛骨塔内,可兜兜转转间却出人意料。沈从山确实已经过世,但不是出生便夭折,应该还活了很久,甚至于与人生下儿子。
那个人,便是沈浩允。
若按辈份算,沈浩允才是沈家的嫡长孙,但他似乎一直被关在佛骨塔里……
一只掌搭上秦婠微颤的肩,何寄道:“秦婠,我查过了,那座塔不是用来收藏什么舍利子,那塔下是陵墓,埋的就是沈从山。”
“……”秦婠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手里的灵牌重如沉铅,对于未知与鬼神巫蛊之事的畏惧让她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如果塔下是陵墓,那岂非意味着沈浩允这么久以来都住在墓里?沈从山是个畸儿,不能为外人所知,沈家既然不肯承认他的存在,必然不会让他现世,所以他定然从小到大也被关着,又是如何与女人生下儿子?沈浩允双手六指、神态有异,他应该遗传了父亲的某些问题,所以也被关在塔里,才要服用羚角丸,可他的生母是谁?这桩秘事又与府里发生的种种阴谋,亦或是上辈子沈浩初之死及沈家大火有何关联?另外……此事和江南王有没关系?
所有的问题,随着一个谜题的解开而变得更加复杂。
羚角丸?
她忽想起,每年去栖源庵礼佛的都是三房林氏,老太太的羚角丸,也是交给她的,她还是庆喜庄的人,那是最接近栖源庵的庄子……莫非……可她分明是三房的媳妇。
老太太又为何要日夜监视着她,就连分府也要大房供养着林氏?不对,那应该不是供养,而是换个人继续监视她……
为什么?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所有的问题,突然间涌进她脑中,她像是摸到了某些模糊的脉络,可仍旧不够,她不断地去想,去分析,脑袋变得发胀。
“秦婠?”何寄见她不对,忙将灵牌从她手上夺回。
秦婠双手抱住头,额上沁出汗珠,她无法扼制自己的想法,像魔怔了一般。何寄忙把灵牌背到背后,双手按住她的肩头,低沉喝道:“秦婠,够了,别再想了!”
那声音像闷雷,敲打在心头,秦婠脑中种种画面被声音打散,她急促喘息着,声音虚弱:“我没事。你把这个灵牌交给我吧,沈家的事我来负责。江南王的事,交给你了。”
何寄心头紧缩——沈家的事她来负责?可她不姓沈,姓沈的人原来是他。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她。
“有一个人,肯定知道所有的事,问她再恰当不过,给我几天时间准备。”秦婠道。
何寄很快就明白她说的是谁:“你想找沈老太太?”他的祖母,沈邱氏。
秦婠点头,眼眸抬起,忽问他:“何寄哥哥,你对沈家很熟?”
何寄避开了她的眼:“侯爷提过许多。”心里不知何来的惧意,非关生死,只是怕她知晓真相。
“是吗?侯爷连废园是进出沈府的疏漏之地,都告诉你了?”
秦婠目光逼人——她记得,当初那个黑衣人也是从此地逃出沈府,而那个人正是打碎沈浩初所饮之汤,提醒他们有人在沈浩初的饮食内下毒之人。
他对沈家的事,比如今的沈浩初还要清楚……
————
五月初,名动兆京的和安公主曹星河终于要回掖城。离京之时,皇帝赐了许多和亲之礼,丝绸茶叶瓷器金银……抬礼的队伍浩浩荡荡排在城外。燕王一身戎甲坐在四蹄踏雪的通黑骏马背上,遥望盛装而来的曹星河。
秦婠到城外送她,炽热的阳光烤得她额间汗珠直落,热风卷起她的斗篷在半空猎猎而飞,沙尘扑面,迷了眼眸,惊艳绝纶的身影被泪水冲得模糊,旁边有人递来一方帕子,是难得温柔的谢皎。
“吁——”
马蹄急刹的声音响过,年轻的南召小郡王在曹星河登上辇舆时策马停在城墙之下。曹星河闻言转头,远远见到霍谈,扬唇一笑,仍旧是初见是肆意飞扬的洒脱。霍谈呆呆看她,身上衣裳有些发皱,浓重的酒味被风吹散,也不知是日头太烫还是风迷了眼,他的眼眶渐渐起了红丝,卷着满腹心思,却是肝肠寸断,连一个“留”字,都难以吐出。
曹星河又回头望了眼兆京,向人群里的秦婠的挥手告别。
秦婠那滴泪,晕湿了谢皎的帕子。
尘土滚起,车队渐远……
惊艳了兆京整个春秋的曹星河,终于回了属于她的西北。听说那日,南召小郡王在酒肆里喝得酩酊大醉,清醒后便进了燕王军中,从此绝了荒唐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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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曹星河后,秦婠全心埋进沈府事务中,一边又暗暗着手调查林氏。心静不下时,她便会躲在沈浩初的书房里,像从前那样誊抄他的小注,看他看过的书。
五月天已初热,要换夏裳,刚巧又遇沈芳龄大婚,秦婠便命采买一批新料给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做两身新夏衣,这日新作的夏衣送来,蝉枝打发人过来请秦婠去验看。
秦婠带着秋璃过去,走到半道上正好遇见从外头回来的谢皎。
“夫人,雁歌想见您。”谢皎按她所言接近老太太屋里的雁歌,此时回来复命。
秦婠沉吟片刻,吩咐秋璃:“你去蝉枝那边传个话,就说这批衣裳她看着就成,我就不亲自过目了。”
下人的衣裳,也没必要她亲自掌眼,现下既然没空,便罢了。
秋璃应声而去。秦婠便和谢皎边说边往蘅园去,正午的日头毒辣,二人皆避在树荫里走着。一个转弯,就见雁歌揪着帕子满面惧色地站在树下,看到秦婠过来,当即跪下。
“夫人饶命!”
“有话起来再说。”秦婠使了个眼色。
谢皎上前要扶雁歌,雁歌却不肯起来,反红了眼眶道:“是奴婢猪油蒙了心,被二老爷威胁犯下大错,夫人求您饶奴婢一回吧。”
“威胁?”秦婠觉得这个词用得妙,难道不是他们有勾结?
“你从老太太屋里盗走的物件,我已寻到大半。你若想保全自己,还是先将此事老老实实与我道来吧。”她冷道。
“我说……我说……”雁歌连眼泪也不敢擦,跪在地上直点头,开始一五一十地交代。
这番话说了约半柱香时间,秦婠正听得面色冷凝之刻,忽闻外面有人尖叫。
“不好了,念哥儿落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下个月去玩,我能在去玩前完结吗?
第118章 溺水
秦婠带着谢皎匆匆往芷园走去。
她发现得晚,到流香池时沈泽念已被人救起送回芷园,听下人说是沈浩武恰巧经过才将人救起的,否则当时流香池附近并无他人,沈泽念落水后无人可救,只有死路一路,也算是命大。
整个沈府都因为沈泽念落水之事而陷入惊惶不安,芷园内外还是一锅乱粥,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面色焦灼,也顾不上与秦婠行礼打招呼。一个小丫头匆匆出来,迎面撞上秦婠,被谢皎拦下。
“夫……夫人。”那小丫头看到秦婠愣了愣,一脑门子的汗。
“念哥儿怎样了?”秦婠先问她。
“刚刚……醒过来……如今又晕过去了。”小丫头被她气势慑住,慌张答了句,又回望院子一眼,道,“夫人,奴婢赶着去请大爷过来……”
“去吧。”秦婠挥手让她离开,听到沈泽念醒来她心中稍松。此事起得奇怪,叫人措手不及,她总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