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袁蕴宁运气也太好了些吧?
先是胡敏君出手,结果被暗算的人没事,动手的人却直接摔断了腿;再有方才那龙井竹荪汤,水晶碗里的自是没什么问题, 单独给袁蕴宁盛的那碗,却是兄长特意关照过的,即便不知道大哥做了什么手脚,肯定是对大哥有利也就是了。
结果倒好,这清河县君根本是一口没尝,全倒到胡敏君头上了,可怎么瞧她那几个下人也就一个粗苯仆妇配几个不起眼的小丫鬟罢了,就是自己都不知道大哥会让人在碗里加些什么,他们又如何会知道……
思来想去,只能认定这一切都是意外,怪只怪今儿个不该请了胡敏君这个扫把星……
蕴宁垂下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冷凝之意——
还想着庆王府的人即便坏也应该是光明正大的,再没想到,竟是给自己准备了那般歹毒的药物。
前世生无可恋,终日与药物相伴,还有比自己更熟悉药物味儿道的吗?
方才那丫鬟一靠近,蕴宁就在她身上闻到了弥儿草的味道。
弥儿草具有极强的致幻功能,这丫鬟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好在王嫂人机灵,听出了自己话里的意思……
旁边很快被清理干净,便是胡敏君原先坐的位子也被撤下。好在到了这会儿,宴席也进了尾声,透过珠帘,已是隐约能瞧见有梨园之人在外面等候,明显已是准备好了助兴的节目。
蕴宁起身时,下意识的往聂清柔坐的地方瞧了瞧,才发现小妮子这会儿竟是不在,不觉就有些担心。
“小姐稍等,婢子去问一下。”看出蕴宁的心思,采莲上前道。
蕴宁犹豫了下,毕竟这是庆王府,不好乱走,只聂清柔有心疾,真是发作了,不及时施救,怕是有大麻烦。
点了点头,又嘱咐采莲不要跑远了,这附近看看即可,真是找不到人赶紧回来。
可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别说聂清柔,就是采莲也再没有回转。
眼瞧着歌舞已然开始,蕴宁真有些坐不住了,索性绕过人群往外去了。
“可要奴婢找人通知主子过来?”寸步不离蕴宁身侧的王嫂低声道。听她语气,明显对自家主子有着迷之自信。
听王嫂提到“主子”,采英眼睛顿时一亮——
要是世子爷能来,采莲出事的可能性定会大大降低吧?
“先找找吧。”蕴宁却是不置可否。
毕竟此主子非彼主子,真是待会儿陆瑄赶了来,可该怎么解释?
紧走几步,下了台阶,突然觉得手里有些空得慌,这才发现,用饭时,陆瑄借王嫂的手送过来的手炉就放在了一边,方才出来的急,竟是遗落在房间里了。
若然是其他东西,蕴宁自然索性就不要了,手炉却是陆瑄亲手所做。
“奴婢腿脚快。”王嫂当即转身,“小姐您在这里等着,哪儿都别去。”
“好。”蕴宁点头。目送着王嫂上了台阶,心情不知为何一阵阵的烦躁。
两个丫鬟正从水榭那头走过来,边走还边窃窃私语:
“啊呀,可真吓人……瞧着年纪也不大……”
“就是,嘴唇乌青乌青的,不知还救不救得过来……”
蕴宁心里一咯噔,忙上前拦住两人:
“你们说的是一位穿桃红色斗篷的小姐吗?这会儿人在哪里?”
“水,水榭……”两个丫鬟吓了一跳,看蕴宁的打扮知道是郡主的客人,忙不迭往右指了指。
“采英留下等王嫂过来。”蕴宁口中说着,脚下不停,疾奔而去。
等王嫂出来时,一眼瞧见孤单单站在原地的采英,一哆嗦,差点儿把攥着的手炉给摔了:
“小姐呢?”
“方才有人过来,说是柔小姐出事了,小姐先过去了。咱们也快过去吧。”
“啊呀我的小姑奶奶哎!不是说让你看好小姐吗?”王嫂好险没哭出来,出门时可是给主子拍着胸脯打了包票的,有自己瞧着,必然让小姐万无一失。
随手把手炉塞到采英手里,自己则脚尖一点,掠着台阶就“飞”了下去,只留下采英一人站在风中凌乱不已。
又过了会儿,身为主人的云阳郡主许是听歌舞有些累了,也走了出来,沿着通往水榭那条路而去。
蕴宁这会儿已是到了水榭近前,隐约间果然瞧见靠着栏板的美人靠上,正微微露出一角桃红色斗篷来。
一颗心倏地提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绕过楹柱冲入水榭,却在瞧见水榭中景象时头“嗡”的一下——
垂着头躺在美人靠上的人确然是聂清柔无疑,她的面前,还有一个身着大红衣袍的劲瘦男子。
那男子这会儿正俯下身形,甚至手正朝着聂清柔的脸摸去。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男子倏然回头,即便隔着面具,蕴宁依旧体会到对方眸眼中的骇然杀气。
只瞧见是蕴宁,那杀气又转瞬即逝。
竟然是,封烨!
这人可是杀人不眨眼人称封阎王的锦衣卫头子!
即便活了两世,可乍一瞧见这个传说中的魔王,蕴宁依旧忍不住开始哆嗦。
可方才封烨的模样,分明是想要轻薄昏迷在此处的聂清柔。
聂清柔眼下怕是非常危险,至于这封烨被自己勘破了丑事,又是那样狠绝的心性……
不用多思考,再瞧见封烨朝自己过来的同时,蕴宁手一扬,一股白色的青烟朝着封烨面门扑了过去——
所谓出其不意,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
据说此人武功极高,好在这迷魂烟雾是自己手里有的最厉害的了,只要这人沾上一点儿,行动力就会变得迟缓至极,自己和柔儿就有了暂时从这里逃脱的机会……
完全没想到蕴宁会突然出手,或者说看蕴宁抬手,封烨根本连闪躲的动作都没有,还是蕴宁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实在是这封烨的眼神,怎么就那么奇怪呢,还有些说不出的熟悉,蕴宁甚至有一种错觉,就是这会儿自己拿把刀捅上去,这人十有八、九,也是不会躲的。
一时竟有种被蛊惑的感觉,手也不自觉一偏,饶是如此,依旧是有至少一半迷魂药喷到了封烨身上。
封烨的身形陡然止住,瞧着蕴宁的眼眸先是震惊,然后又有些释然,那模样,宛若一个严谨呆板的大哥哥,突然瞧见调皮的小妹妹似的,无奈之中,又带着些说不出的纵容……
呆呆的瞧着封烨身形慢慢软倒,蕴宁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却是正好瞧见聂清柔嘴唇已是有些发紫。
再顾不得考虑这封烨今日为何这般不对劲,拔腿就往聂清柔身边跑。
先把聂清柔放平,随即拔下头上金钗——
这金钗却是前些时日袁钊霖瞧了蕴宁的金针后,特意托人帮蕴宁做的,这金钗材质特殊,不用时就是首饰,抖开来正好是金针。
本是拿来给蕴宁玩的,不想到今日竟是派上了用场。
随着金针没入天枢穴,聂清柔垂着的手指微微动了下,蕴宁长舒一口气——
还好自己来的及时。
又想到之前爹娘可是再三嘱托过,决不可在外展露医术。
想要聂清柔彻底脱离险境,还得需要些时间,更甚者还要解开柔儿妹妹外面衣衫……
蕴宁忽然站起身形,“噔噔噔”跑至封烨身前——
不能把人拖到水榭外面,毕竟这人大红衣袍太过显眼,真是杀人灭口之类的,蕴宁自诩还真是做不来……
索性闭着眼睛把封烨红袍掀起盖在脸上,这才转身又回至聂清柔身旁。
浑然不知,身后躺在冰冷石板地上的封烨已然睁开眼,瞧着眼前一片红彤彤的喜庆色彩,那双长年累月冷冰冰的眸子竟是浮现出遮也遮不住的笑意,似是满天星子坠落眸中,无比多彩而又绚丽……
☆、160
碎金似的冬日阳光洒在封烨身上, 料峭的北风掠过耳际,一片苍茫中依稀能听见不远处的栏杆旁, 有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一时不觉浮想联翩——
黑亮的眸子, 挺翘的鼻梁,特比专注下, 便会不自觉抿起的小嘴儿……
明明是一本正经认真做事的阿宁, 却可爱的让人移不开眼来。
封烨舒展身体,摊开四肢, 静静躺在冷地上,只觉从没有过的岁月静好, 安稳踏实, 竟是恨不得就这般躺在地上一辈子罢了……
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 封烨就知道,自己难得的美好时光怕是立马就得结束了。
虽然脚步声轻微,却无疑正朝这个方向而来。
自己的身份, 若然被人瞧见竟是躺在这里,定会给阿宁的名声带来阴影。
想要撑起身形, 下一刻却是不由苦笑。
还真是小瞧阿宁了,竟忘了她那一手用药的本事早已是炉火纯青。
因为担心封烨的安危,从小到大, 封父不独在功夫上严格要求封烨,更甚者身体也被封父用药物一遍遍淬炼过,若然是寻常药物,根本对封烨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而蕴宁这药, 把封烨放倒不说,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浑身酸软,站都站不起来。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再让对方靠近的话,说不得就会发现这里的蕴宁。
这里毕竟是庆王府,容不得一点轻忽大意。
当下用力一咬舌头,有腥咸的感觉涌入喉腔,昏沉沉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些。
封烨手在地上用力一按,终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回头看一眼蕴宁,依旧全神贯注的在为聂清柔施针,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封烨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挪出水榭,脚步凝滞之下,竟是好大会儿,才挪到一个对水榭里的蕴宁而言,相对安全的地方。
只许是封烨强行动作的缘故,迷药在身体里运行的速度无疑加快了,封烨只觉头晕眼花,强行扶着栏杆,才算勉强站稳身形,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一瓶酒,浇在身上些。
刚做好这一切,一个红色的身影就跨步上了木桥。可不正是云阳郡主?
一眼瞧见栏杆旁的封烨,云阳郡主脚下一顿,下一刻忽然加快脚步。
待得来到封烨近前,却是眼圈都红了:
“封烨哥哥……”
那时自己还小,正是调皮的时候,听见父王说让人准备车马,就偷偷藏在了车上,本想着父王去的也不会远了,不想在车上颠了会儿,竟是睡着了,一觉醒来,人已是离开了胶东。
待得父亲发现,再想送回去时已是迟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云阳已是记得不太清了,路太远,父王又严苛的紧,路上自己就病了,待得醒来,已是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次父亲去办事,便把自己关在一个狭窄阴暗的房间里,不想这一去,就是足足两日未归,又饿又冷之下,自己就跑了出去。
到这会儿,云阳还能忆起彼时的惶恐绝望……
好在碰上了封烨哥哥。爹爹不要自己时,是封烨哥哥收留了自己,还给自己梳辫子……
那时的封烨哥哥就漂亮的紧呢,现在却是比从前还要炫目……
封烨袖筒里的手不自觉攥紧,面具下的一张脸都有些狰狞——
是啊,这云阳,就是当初自己愚蠢的最好证明。
明明爹爹不止一次嘱咐过,绝不要随便结交陌生人。
自己却仗着父亲的宠爱,根本一点没听到心里去。
本以为领了个可怜的孤女回去,如何能料到,根本是索命的阎罗。
孤女竟是藩王之女。
朝廷有令,藩王无诏不得擅离封地,爹爹听说小女孩的爹是庆王,本是不肯信的,只爹爹生性谨慎,唯恐错过什么,便悄悄探查了一番,结果却发现,那人果然是庆王。
而这番探查,也是父子俩厄运的开始……
“郡主逾距了。”
封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语气恭敬而疏远。
言毕转身,便要离开。
擦身而过之际,却被云阳郡主一下拉住衣袖:
“封烨哥哥,你别走!我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可你不能不认我啊。我是云阳,云阳啊,当初我不是有意不告而别,是我爹爹突然就带我离开了……”
“滚!”被云阳郡主这么一晃,封烨只觉越发头晕,抬手就想把人挥开,却是根本就力不从心。
反而让云阳靠的更近。
“封烨哥哥——”云阳郡主还要再说,不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抽气声:
“咦?”
“袁小姐怎么在这里?”
“那不是锦衣卫的封大人吗?”
云阳郡主脸顿时一白,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住似的,想要回头,却根本不敢:
“封,封烨哥哥,趁她们不知道我是谁,快带我走……”
即便再得太后宠爱,可方才自己举止无疑有太多逾距之处,被人传出去,不定会说些什么呢。
好在听他们的语气,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袁蕴宁。
封烨武功之高,早在当初相遇时,云阳郡主就深有体会,这次来帝都,更是亲耳听到皇祖母也夸奖过,说是当初遇有刺客,多亏封烨舍身相救。
别瞧着这么多人,但凡封烨不想别人认出自己是谁,绝没有人能认出自己来。
封烨哥哥这人最是面冷心热,还记得幼时那次,一开始他也不想管自己,可自己一哭,立马就心软了。
这般想着,只觉心肠一片酸软,瞧着封烨的视线里有喜悦更有笃定和希冀——
封烨哥哥一定不舍得瞧着自己名声有损的。
只可惜想的有多美,现实就有多让人崩溃
封烨抬手格开云阳:
“郡主,请自重!”
尤其是“自重”两个字,音量可是不小,重锤一般砸在云阳郡主身上。
“堂堂武安侯府嫡小姐,怎么竟生着这般厚的脸皮?袁蕴宁,凭你再是清河县君,也没道理拽着封大人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