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夫人嘴角直抽抽,简直哭笑不得——如果不是确定方才那个真是袁烈,真要以为是换了个人呢。这胡搅蛮缠的模样,真真是平生第一回见着呢。
话说外面那些人到底听了谁的话,才会乱传一起?瞧瞧女儿两口子委屈的模样,再看看外孙女儿脸上的喜色,结合前面袁烈所言,这会儿哪里不明白。铁定是宁姐儿自己相中了陆家那小子,女婿反对无效,只能接受。却又憋了一肚子的愤懑和委屈,偏是如何也不舍得为难宁姐儿,可不就把一肚子的邪火全撒到可怜的钰哥儿头上了。
旁边的蒋氏再一次想要叹气——
事情可不就是外祖母分析的那般?天知道这些日子,丈夫有多不好受。
甚至一日夜里,被儿子哭声闹醒,蒋氏赶紧披上衣服过去查看,却是袁钊钰半夜没睡,正搬了个磨刀石,在儿子的小床旁边哧啦哧啦磨呢。
声音太大,把好容易睡下的儿子都吵醒了。蒋氏彼时还迷糊着呢,一眼瞧见那亮闪闪能照出人影的刀片,吓得腿都软了。
赶紧一边过去护住儿子,一边问丈夫这是咋的了,大半夜不睡,磨什么刀啊。
袁钊钰却是拿起刀,仔细打量一番,神情倒是没有丝毫起伏:
“要是陆瑄那小子敢对不起小妹,哼哼!”
那之后袁钊钰倒是心满意足的躺回床上又睡了,蒋氏愣是抱着孩子一宿未眠。
知道这桩婚事是外孙女极为满意的,吴老夫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却是止不住有些同情陆瑄——
一个突然转了性子的磨人岳父也就罢了,后面还有这么一大堆时时刻刻准备为妹妹冲锋陷阵的大小舅子,怎么就觉得,陆瑄婚后的日子,怕是有些艰难呢。
“对了,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吴老夫人又想到另一头心事,“这段时间外面传言颇多,不独贵族大家,便是黎庶百姓,都以为陆家这么急着求娶宁姐儿,怕是有冲喜的想头在里面……”
落下这样一个名头可是有些不妙。毕竟既是冲喜,自然是病人病情太重,说句不好听的话,也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能带来喜气,让病人身体日渐康复固然万事大吉,可要是病人有个万一……
真是到了那一天,婆家人都通情达理也就罢了,若是那等不讲理的,说不好会把责任全归结到新妇身上。落个“扫把星”的名头都是轻的,运气好的在婆家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运气不好的,直接被休弃的也大有人在。
再瞧瞧陆家那边,陆明熙的病情可不是一般的重。据可靠消息,从昏倒那会儿到现在,这都多少日子了,陆明熙愣是连眼睛都没睁开过。
听说太医院那边已是束手,更是明里暗里提醒陆家,不要抱多少希望,陆阁老这么躺着,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即便这之前已然从儿媳妇口中知悉蕴宁医术了得,可宁姐儿毕竟是人而不是神,能不能治好危在旦夕的陆明熙却是依旧在两可之间。
“外祖母放心。”知道外祖母是担心自己,蕴宁挽住吴老夫人的胳膊轻轻晃了晃,伏在老人耳边小声道,“我无碍的,陆家也不会有事……”
要说这事,蕴宁也觉得有些蹊跷,毕竟从之前留下药物,到这会儿已是十又五日,按理说陆阁老即便依旧无法起身,眼睛应该能睁开了……
陆家那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送来,蕴宁只能把满腹的疑问压下去。
至于说陆阁老病情是否真的恶化,蕴宁倒是没有太过担心,毕竟崔老夫人别看瘦弱,却是生就一副火眼金睛,还最善筹谋。既是把陆阁老接到了身边亲自照看,如何也不可能再出什么意外才是……
吴老夫人眼睛闪了闪:“好,咱们宁姐儿当真是个有福的,既是如此,‘冲喜’之类的传言,咱们不但不用管,还可以再加把火,让它的影响更大些……”
又瞧向依旧一脸懵懂的丁芳华:
“我记得你当初跟我说过,说是广善寺的主持大师亲自给宁姐儿批过命,说她就是个福慧双全的命格,不如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话也散出去……”
等宁姐儿嫁过去,只要陆明熙病情能有那么一点点好转,就能坐实了传闻。真是将来,陆明熙有个什么,也绝不能再赖到蕴宁身上,甚至慑于这个传言,还会处处礼让宁姐儿。
若是陆明熙真的好了起来,那就更不得了了,陆家合族怕是都得感激蕴宁,还能额外给宁姐儿这么惊世骇俗的行医手段打个掩护……
丁芳华这会儿已是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连连赞好,又把这件事交给袁钊钰,嘱咐他可得仔细办成了。
但凡是对自家妹子有好处的,袁家兄弟从来都是不遗余力。袁钊钰的努力下,蕴宁被大师批过命格是女孩子中再好不过的消息很快传遍帝都,甚至到后来,越演越烈之下,连“福星下凡”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一时有人怀疑,也有人直接等着看笑话——
古往今来,冲喜的也多了去的,还是第一次见着袁家女这般,还没怎么着呢,就传出这样莫名其妙又让人觉得怎么也不可能的话来。
被捧得这样高,到时候再重重摔下来,可不得更疼。
一时陆袁两家这门婚约,再次吸引了几乎整个帝都的视线。而就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中,两人的婚事越来越近了。
☆、202
和之前的沉寂不同, 朱雀桥陆家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快过来,这儿再贴一个喜字。”
“那个红绸布, 再高一些, 对,对, 那儿就正正好。”
“啊呀呀, 我说你们倒是快些啊,新娘子的嫁妆就快要到了。赶紧派人去外面接着些。”
而这其中要说最忙的人, 就是陆珦了——
当初陆瑄说会让他过继过来,陆珦还想着不定得耗费多长时间呢。
不想这么快事情就成了。更意料之外的惊喜则是, 名字还是写在崔氏名下——
小时候家族长辈瞧见自家孩子和陆珦在一起, 都会不高兴, 唯恐自己孩子被贪玩蠢笨的陆珦给带坏了。
一次家族聚会,陆珦又被排除在外,孤寂之下, 就一个人跑开,正好瞧见还在襁褓里咿咿呀呀的小陆瑄, 小时候的小九生的那叫一个可爱,还是孩子的陆珦一见就爱的不行,想要抱一下, 又知道自己是个讨人嫌的,也不敢说,只呆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瞧着。
当时瘦瘦弱弱的小崔氏也在旁边,看陆珦那般, 便笑着轻轻抱起陆瑄,放在陆珦怀里……
那般温柔的笑容,陆珦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也模模糊糊明白,这才是母亲应该有的模样吧?
一想到竟能和生命中唯一温柔待过自己的小崔氏续写母子缘分,陆珦就禁不住热泪盈眶。
而现在,当初那个陆珦抱在怀里粉嫩可爱的小九也要成亲了,陆珦心里可不是升起一种长兄如父的责任感和成就感。
虽说第一次经手这样的大事,有些经验不足,可一则有崔老夫人坐镇,二则,陆珦手里旁的没有,钱却多得是——
说来好笑,陆家上百年的经营,可基于整个家族以读书为荣、谈钱为耻的风气,其实积蓄的财物并不算丰厚。
还是陆珦掌管陆家庶务以来,才开始蒸蒸日上。尤其是年前冬日的粮食大战,陆家家产翻了数倍不止。
只有一点,说是陆家家产,其实里面大部分店铺都是在崔老夫人并母亲崔氏名下。
崔老夫人大度,商铺出产的利息,全都用在了族人身上。
可笑族人用惯了的,竟以为这本来就是长房的本分。
直到具体分宗的时候,才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二房能分走的族产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多。
可饶是如此,二房那边依旧分走了五十万两的银子并一二十间店铺。二哥陆瑛更是点名要走了粮食铺子。
陆珦真是哭笑不得。毕竟虽说账簿上,粮铺利润惊人。可也是全亏了小九的指点。今后没了小九从旁提携,粮铺那儿的生意能维持平平就不错了。
当然这些话他才不会对陆瑛说。
眼下陆瑄的婚事可是分宗后也是长房将近二十年来第一件大喜事。陆珦可不是卯足了劲要把活干的漂漂亮亮。
很快朱雀桥陆家就被喜气洋洋的红色给包围了。
这边儿刚安排好,远处长街上便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啊呀呀,快快快,来了。”
“什么来了?”
“是武安侯府那边把他们家小姐的嫁妆送过来了。”
“听说武安侯府就这么一个嫡女,他家的女儿又娇贵,那嫁妆不定多丰厚呢。”
“也是。武安侯府的地位在哪儿摆着呢。要说武安侯心也是够狠得,就这么一个闺女,怎么就舍得送到陆家受罪?”
“受罪?也不至于吧。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家长房这么多年的底蕴呢……”
“底蕴什么的,那是从前,没听人说嘛,因为受了崔家的连累,这会儿的长房可是霉运缠身,当家人一病不起、至今昏迷不醒,二房又看大房不上眼,把长房分了出去,这以后啊,陆家长房怕是再难起来了。都说人走茶凉,你们没瞧见吗,自来都是娶媳妇的人家热闹,可这会儿,武安侯府客似云来、贺客盈门,再瞧瞧陆家,这也算是宰相门第,肯登门道贺的又有多少啊……”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陆家这会儿,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客人,却当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究其原因,却是两个。一则,即便再不满陆明廉的凉薄,可大多数人也就背后议论时骂几声,或者下决心不能跟陆明廉结交罢了,至于说公然支持陆家长房、打陆明廉的脸这样的事,依旧有颇多顾虑。
二则,前几日,二房那边也送出了大量请帖,说是三月初六那日,要为母亲周太夫人庆祝七十大寿!
崔老夫人并陆瑄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
二房的周太夫人和崔老夫人别苗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是分了宗,自觉压下长房扬眉吐气的周老夫人可不要好好庆祝一番。
至于说陆明廉本也不是那等冲动的,可他想避风头,却有人不答应,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梁春,沉着脸吩咐陆明廉,不拘他用什么法子,必不能让陆瑄心里痛快。又有家里欢天喜地等着庆祝的女人们不停撺掇,索性就答应了下来——
既是和长房撕破了脸,还要给他们留什么颜面不成。
说话间,车马嘶鸣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百姓从家里涌出来,却无一不在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目瞪口呆——
从前也听人说起过,十里红妆,也不是没见过大户人家嫁女,可都没有今日瞧见的情景让人震撼——
武安侯府给女儿准备的嫁妆,那都不是论抬的,而是论车的。
一开始还有人掰着指头数:
“一辆,两辆……六十二辆,六十三辆……”
到最后已是彻底陷入麻木状态,眼睛都看的直了——
老天啊,这么多嫁妆,这是把整个武安侯府都陪嫁过来了吗?
亏得陆家院子够大,不然说不好得担心嫁妆放哪儿了。
而除了嫁妆之外,更让人啧啧赞叹的就是袁家儿郎了——
蕴宁这一辈所有的兄弟全都跟着嫁妆一起过来了。这还不算,更让大家诧异的是,骑着高头大马也就罢了,怎么还都顶盔掼甲,杀气腾腾,不像是送嫁,倒像是上战场杀敌?
眼瞧着袁家兄弟排成队凶神恶煞般进了门,陆珦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把陆瑄护在身后——
瞧这些大小舅子一个个凶狠的眼神,怎么就觉得小九危险着呢。
倒是陆瑄并不在意。大舅子小舅子一窝蜂全过来,不过是为了示威罢了,明日就是大婚日子,他们才不会舍得蕴宁的婚礼有一点点不顺呢。
兄弟们和陆瑄的交锋,蕴宁这会儿自然不知——
上辈子和顾德忠私奔,却是到了顾家,就直接被丢入柴屋……
摇摇头,把曾经最污浊的过往丢到脑后。
正自出神,一个盛装打扮的美丽少女跟着丫鬟进了房间。
这会儿陪在蕴宁身边的人正是聂清柔和袁明玉。
自打当初两人在庆王府云阳郡主的寿宴上相逢,聂清柔就喜欢极了这个袁家表姐。但凡有空,就会找借口到武安侯府找蕴宁玩儿。
听说蕴宁要嫁人,小丫头简直比自己亲姐姐嫁人时还难过。好在这些日子以来在蕴宁的调理之下,身子骨已是比之当初强的多了,不独脸色从原来的惨白变成现在的红润,便是动不动晕倒的毛病也没犯过了。
听到有人进来,聂清柔便笑着起身,刚要打招呼,却是蹙了下眉头——
进来的人却是一向和蕴宁不对盘的胡敏蓉。
对聂清柔的戒备和不喜,胡敏蓉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直接锁定因沐浴在幸福中而美的惊人的蕴宁,视线从怅惘到伤感,到不甘,再到最后的怨毒。
到了这会儿,便是旁边的袁明玉也察觉到不对。
胡敏蓉却已放下手里的盒子,一字一字道:
“这些日子听闻外面传言,说是袁小姐福慧双全……也不知这礼物,能不能合了袁小姐的命格?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希望袁小姐能喜欢。”
说完话,再不肯多看蕴宁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都说这胡小姐由那位亲手教养长大,乃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怎么今儿见着,也不过尔尔。”袁明玉皱了眉头道,实在是胡敏蓉生的还算美丽,怎么说个话阴阳怪气的,不像来贺喜的,倒像是被抢了东西后极度不甘心之下跑来示威的。
蕴宁却是心中一动,可不是和袁明玉想到一块儿去了——
回想和胡敏蓉数次相见,就没有那一次是平和的,如说说这世上真有人能让蕴宁觉得相看两相厌的,这胡敏蓉也是其中之一了——
胡敏蓉的模样,怕是道贺是假,宣战倒是真的。
这么想着心里一动,探手拿起盒子,交给侍立在旁边的采英:
“收好。”
跟在蕴宁身边服侍这么久,采英当即明白,这盒子怕是有些不对,笑着接过,捧着来到里面的隔间,却在打开的一瞬间气的眼睛都红了,深红色的彩娟上面却是躺着一柄碎掉的如意。这哪里是来贺喜的,分明是诅咒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