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厕所。”陈菁瞥了江溪一眼,嘟囔了句:“井底之蛙。”
“你特么说谁呢你?”
陆珠儿拍桌子。
“没说谁。”陈菁现在也不掩饰,破罐破摔,“谁对号入座就说谁。省一有什么了不起?等拿了国金再嘚瑟,还能让人高看一眼。”
“哟呵~~当谁喜欢你高看?”陆珠儿反唇相讥,“等你拿了省一再说话行不行?”
“我又没到处瞎嘚瑟。”
“你——”
陈菁推门出去,陆珠儿气得跳了起来:“真埋汰死人了!”
孙婷扯了扯她袖子,指指江溪,努努嘴:“别说了。”
“小溪,你怎么不生气?”
江溪慢吞吞地翻了一页,手里的奥数题就在这几句话了做了一大半,愣了愣才抬起头来:“有什么好气的,还不如多做几道题。”
她不是天才。
就算是被醍醐饮提升过的脑子也没到鬼才的地步。
孙婷隐约知道些她的心思。
两人共同经历过最可怖的一段,孙婷作为同桌,太知道从前的江溪什么样,现在的江溪什么样。如果说以前她还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儿,现在的江溪……就像个成年人,冷静克制到了极点。
上课从不分心,作业全部抽空在白天做完,挤出来的一点碎片时间都会用来刷奥数题,在其他人嘻嘻哈哈玩乐时,永远只看到江溪俯首做题。有几回在路上,她都发现江溪在神游,一问才知道人是在思考一道奥数题的解法。
天道酬勤。
孙婷相信这样的江溪会成功,而在成功后,此时所有的嘲讽,都是甩在轻贱者脸上的巴掌印,是她过去加冕的勋章。
晚上全班人热热闹闹地吃完一顿湘湘记,纷纷安慰江溪别将陈菁的话放心上:
“江溪,你这样已经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了!”
“哪至于。”
江溪笑了笑,她没说的是,学生时期看来巨大的荣誉放到将来,也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点。
“再见,江溪!”
“再见!”
“再见!”
吴桀特意留到了最后。
江溪瞥了他一眼,“怎么?”
“我……我爸说,改天请你吃、吃饭!”
吴桀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脸上是欲盖弥彰的窘迫。
“不必了。”
少女平而淡的眼神,如同这大街上呼啸而过的冷风。吴桀心底发冷,他强装镇定地吐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再一次被拒绝了,点点头:
“……祝你好。”
少年泄气地垂下了肩膀。
“也祝你好。”
江溪有一刻认真地看着吴桀:“吴桀,不必在我这停留。”
少年惶然地移开视线,抿了抿嘴角,心里有一点茫然、一点绝望:他已经遇见过最美的花儿,以后……还能碰上入眼的花儿么?
“再见。”
“再见。”
月亮照得人心底格外敞亮,刚才还暗示挽回的少年不一会就被江溪抛到了脑后,手比划着一道几何,江溪慢慢地往回走。
少年走到中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少女纤瘦苗条的身影,渐渐隐入璀璨的街灯,遥远得仿佛一个梦。
吴桀“切”地笑出了声,捂着眼睛站了会,掌心渐渐有了湿意。
电话响,少年掏出电话,按掉,又响,再按,接着响,吴桀知道自家老爹的德行,干脆接了起来,带着鼻音:“……喂?”
“你小子……”电话那头吴爸粗犷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放缓:“失,失败了?”
“恩。”
吴桀摸了摸街边的路灯,冰凉的触感从指间一直传递到心里。
“失败就失败了。儿子,就当买个教训,你还小,总会碰到更喜欢的。”
做老子的,总是更心疼自己儿子。
“可我碰见的,就是最好的。”
“臭小子,你才多大?就知道最好了?”吴爸话锋一转,又鼓励少年人:“再说,你老爸活那么久,就没见过推不倒的墙,就你现在,连个好大学都上不了,埋汰!难怪人小姑娘瞧不上你!”
“现在可不流行古惑仔了。”
吴桀嗷了一声:“爸!”
夜晚,声音传出老远。冷风刮过,可吴桀突然觉得不那么凉了,冰冷的四肢在吴爸粗狂的一言一语里重新缓了过来。
走远的江溪始终不知道,她的拒绝改变了一个少年的人生轨迹。
她脑袋塞满了奥数,空不出闲暇来思考情爱,直到第二天,李诗意带来了一个消息。
大清早的,天还微微亮,李诗意就像小鸟一样扑过来,带着冬日萧瑟的凉风。
江溪连忙躲开:“大清早怎么这么肉麻?去去去,抱你家秦兔子去!”
秦晋义推着车,三千分头抹得光亮,显得眉毛越发凛冽:“谁兔子?江同学,你说清楚了!”
江溪做了个鬼脸,她在李诗意和秦晋义面前明显要放松很多。
李诗意干脆挎了她手,两人亲亲密密地走到一块:“我跟你说,今年奥数的冬令营名单出来了。”
“省一不都有资格?”
“但下个月初就开了!”
江溪这才懂她的意思,这月底才期末考,月初开班……她蹙了蹙眉:“也就是说期末考一结束,就得赶过去了?”
三百名省一都选入奥数冬令营,持续时间十天,半天上课、半天考试,十天后进行新一轮的选拔赛,前三十名才进入省队。
之后省队会拉去B市,进行一场全国性的决赛,简称国决,综合所有科目的五十名,譬如数学、物理、化学、生物、信息都轮一圈,依次往后,统共决出五十个名额,这最后选出的,才叫国金。
所以当初江溪剑指国金时,师太才会那么错愕又……惊喜。
能得国金的,不论在哪一行业,都是未来的佼佼者。
“是啊,”李诗意点点头,“估计来不及等期末报告出来了。”
“也玩不到了。”
江溪凉凉地看她一眼:“姐姐,你都高三了,就半年的功夫,还想着玩?”
李诗意鼓了鼓腮帮,没吭声。
时间溜溜达达地往前跑,就在江溪终于考完最后一门的第二天,被江父眼泪婆娑地送到了火车站,李诗意、秦晋义等三个得了省一的学生都被袁铁头领着一块在火车站外的KFC等人。
李诗意是第一回见江父,眼睛瞪成了星星眼:
“小溪,你爸够可以啊,帅,帅呆了!”
秦晋义瞥了她一眼。
李诗意立马怂了,江溪领着江父走到袁铁头面前,“老师,路上堵车,劳您久等。”
袁铁头摸了摸自己的地中海,哀怨地看了眼江父一头茂密的“丛林”:“没事。这位是……”
江父一边将粉嘟嘟的行李箱给江溪,一边伸出手跟袁铁头握了握:“袁老师是吧?我家溪溪跟我说起过您,夸您教课特别认真负责,她也特别喜欢您。”
——江溪垮了脸。
她怎么不知道自家老头子还会空口白话地瞎胡掰?
她在家可不爱说人的。
学坏容易学好难,连老实巴交的老父亲都会忽悠人了。
袁铁头被一中年帅给夸了,一听江溪喜欢自己,心里顿时美滋滋,连对方一头茂密的短毛都不介意了,笑得牙不见眼,两个老男人在一边进行例行的商业互吹。
旁边傻站的四个孩子听得一愣愣的。
李诗意瞄了江父一眼,再看江溪,那眼神就有点直勾勾的:“小溪啊,难怪你长这么招人。我就知道,基因突变是很小的概率!”
她摸了摸脸,一脸感慨:“可惜我就像我爸。”
眉毛英气,鼻子英气,连脑袋瓜子都英气,名儿取错了,该改名叫李英俊才是。
“没什么不好啊。”秦晋义笑着看了她一眼:“跟一般女生不一样。”
“一般女生”江溪恨不得捂住耳朵:全天下的猫,都跑到她发情了么?!对面那个互相捧着脑袋互啃的小年轻,难道没注意到这边有未成年人么!
江溪没想到,多年后自己也成了当众“发情”被自己唾弃的那一批人。
好不容易上了火车,学校抠门,买的T字头二等座,虽说比绿皮火车强了点,可一路晃荡晃荡到南市,也差不多到了下午四点。
冬令营有派专车来接。
四大一小,再加一个接引老师又坐了专车,晃荡了一个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
冬令营设在南阳大学,许多大学生还未放假,就看着这三厢车大大咧咧地穿过校门,一路驶到最豪华的一栋外宾楼。
三层小楼,白墙红瓦,前边还有个小湖泊,碧竹环绕,中古式的装修,显得格外雅致。
“哪来的?今天都快七八辆车过去了吧?”
学校不许外来车辆进门,就算是教授自己登记过的小汽车,也得停在校外的广场。
“你不知道?奥数冬令营今年设在我们学校。”
“奥数?就高中生那个数学联赛?”
“对。”
一胖一瘦两男生正巧从附近经过,一眼看到平时不怎么对外开放的外宾楼前停了一辆三厢车,正转过头,却见一帮少男少女嘻嘻哈哈地下了车。
“挖槽,挖槽!快看!”
胖子打了打瘦子,瘦子垂眼睨他:“干嘛?”
“快看啊,那里!”胖子举着胖成馒头的手臂,往人群中的粉色指。
瘦子眯起眼,粉色长呢子,头上一顶白帽子上挂着个绒球,脸看不清,皮肤白得像路边的积雪一样,应该是个美人。窄腿裤,雪地靴,两条腿长而直,身材不错。
瘦子点点头:“不错,正妹。”
“谁跟你说这个了!你这四眼田鸡,让你不戴眼镜,那不是你前阵子叨逼叨的女神?”
“水水?”
“对!”胖子猛点头,加大话语的可信度。
瘦子“挖槽”一声跳了起来。
惨烈的叫声引起江溪注意,她转过头,远远只看见一个瘦竹竿跟个跳蚤,不,智障一样跳来跳去。于是又默默地转过头去。
瘦子还不知道自己被自家女神嫌弃了,眯着眼看,却见烦人的迎宾老师已经领着人消失在了门背后。
江溪还不知道南阳大学还有个自己的迷弟,只推着行李箱乖巧地在老师身后走。
“哇,真不错!”
李诗意看着大堂,转了一圈:“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哼,土包子。”
一个容貌娟秀的女孩儿走过,抬着高傲的下巴,目下无尘地……走了过去。
“苏笑笑,你等等我!”
后边一女生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不一会转个转角,消失在了眼前。
“那就是苏笑笑!”
李诗意肘击了下江溪,江溪收回看向四周的视线,她还不知道这号人,“怎么了?很有名?”
“你不知道?”
李诗意“哦”了一声:“她以前参加过华罗庚少年天才班,是出了名的数学天才,只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退了班,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初中数奥里都拿过全奖。”
全奖是初中数学联赛里的全国一等奖。
江溪“哇”了一声,“挺厉害啊。”
“来前查过,”李诗意从后背包里拿出个小本子,摊开给江溪看,有关苏笑笑的资料有密密麻麻的两页:“你研究这做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呗。”
李诗意看着江溪不以为然的样子,提醒她:“你悠着点,听说苏笑笑平时最看不惯长得好看的女生,你啊……玄了。”
“多谢夸奖。”
江溪笑得甜死人不偿命。
第66章 矛盾
办完住宿登记, 袁铁头就带着四个孩子往后走。
水榭走廊, 绿茵环绕, 抬头还能看见天顶琉璃色的天窗。
所有人跟出笼的小鸟一般叽叽喳喳个不停, 袁铁头被吵得脑门疼, 笑骂了声“兔崽子”, 转头却一眼瞥见江溪沉静的面庞。
江溪这样的孩子很少见。
袁铁头执教这么多年, 也没碰上几个这样的, 对人生有很清醒的规划, 甚至还有极强的执行力。
他对她放心, 又不放心, 这样的孩子, 天生要比同龄人缺少感知快乐的能力, 可大多又拥有过人的聪敏,——也不知幸还是不幸。
还是幸运的吧。
袁铁头眯眼笑了起来。
江溪察觉到异样,抬头见袁老师“慈蔼”看着自己, 不解:“……老师?怎么了?”
“啊,没事。”袁铁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指着正前方出现的一道雕花拱门:“这里就是你们的宿舍了, 冬令营十天, 你们的住宿全部由主办方安排。”
“老师的意思是?”
“一个学校的, 可能分不到一块了。”
李诗意一惊:“袁老师,您的意思是……我跟江溪没法住一块?”
袁铁头点点头。
他没法跟这帮孩子说, 冬令营是个比学校更冷酷的地方, 这里只讲排名, 不讲温情。
从排宿舍开始,就是按照成绩层级分的,比如第一和第二住一起,第三和第四分一块,讲究学生之间共同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