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班主任走时交待过，班长就相当于他本人，让他们一定要遵守纪律。因此路过讲台的时候，她还特别规矩地和班长请假：“班长，老师找我，我出去一下可以吗？”
班长顶着教导主任和蔼的眼神，不由一阵头皮发麻，他急忙点头：“可以可以，你快去吧。”
林婉婉这才走了出去，在教导主任的示意下，一路跟在他身后去了没人的办公室。
教导主任亲切地给林婉婉拿了把椅子，让她坐在他对面，这才抚着肚子坐下了。
“老师？您找我……”林婉婉有点不安，主动开口问。
她基本对所有的老师都心怀敬意，但眼前这个满脸油光的老师，每次见面都能让她感觉到微妙的不舒服。她努力克服了这种感觉，只坐了一个凳子边，握着小拳头，有点紧张地等着老师开口。
教导主任笑了笑，眯着眼睛打量她：“林婉婉，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婉婉点头：“知道，您是陈老师。”
教导主任挑挑眉，地中海头顶在灯光下反射出闪亮的油光。
林婉婉主动解释：“之前我来报到时，班主任带我去办手续，在办公室正好遇到您了。班主任当时喊您陈老师。”
教导主任笑了：“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那这么说起来，咱们算是挺有缘分。”
林婉婉想了想，认真回答：“您当时劝我好好学习，不要给李老师丢人，也别辜负了齐老师的期望。谢谢您的教导，我会一直努力的。”
她感谢地表达认真，教导主任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小丫头记性不错，他随便反讽一句，她居然记到现在。
他清了清嗓子，放弃了闲聊拉感情的打算，岔开话题：“好了，我确实姓陈，是咱们一中的教导主任。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件正事，希望你回答之前，能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现状。”
林婉婉点头，专注地看着他。
教导主任不紧不慢地开口：“林婉婉，我记得你是从小山村来到这里的，对吧？”
“对。”林婉婉回答。
“老师不是歧视你的家庭状况，只是就事论事——山村的孩子们读书不易，家长们挣钱更难，对不对？”
林婉婉想到父母汗流浃背在太阳下耕作，有时突遭风雨，还要紧急从田里抢收。这其中的辛苦，不亲身体会怎么能说得清楚。
她情绪微微失落，垂着眼睛回答：“对。”
看到她这个表现，教导主任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来：“那你出来读书，在外面的花销又这么大，难道从没有体谅过父母挣钱不易？没想过要为他们分担辛苦？”
林婉婉愣愣地看着他，教导主任接着说：“看着家长忙忙碌碌一整年，才能勉强挣到你的学费。你从来没有愧疚过吗？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舒服读书，假装看不见家长的付出，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我，我会努力的。”林婉婉被他说得心里难受，磕磕绊绊地解释，“我一直在努力。等我读完书，有了能力挣更多的钱，才有可能改变家里的情况，让父母不再辛苦。我相信……”
“天真。”教导主任冷哼一声，打断了她，“你知不知道，现在每年有多少大学生毕业就失业，最后回家抱着父母啃老？你一个刚上高中的山里孩子，也敢说靠学习改变家庭状况？”
他这话实在诛心，林婉婉一直以为只要好好读书，将来肯定就会有出路。不管是父母、还是教过她的老师们，所有人都告诉她，读书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
但现在，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师们一起为她织就的梦想、她一直以来坚定的信仰，突然被同为老师的人亲手撼动了。
她眼里逐渐涌上泪，无措又慌张，却仍倔强地睁大了眼，大声道：“老师们不会骗人！齐老师也说过，有很多学生毕业了一无所成，但那是他们本身所致，和教育并没有关系！齐老师说过，只要努力，总会成功！”
教导主任没想到，这个轻声软语的小姑娘，居然也有爆发的时候。
他不敢再添柴，生怕过犹不及，只能暂时缓和了语气：“嗯，齐老师这么说……也没错。但是你想想看，等你读三年高中、再读四年大学，这回报是不是有点太晚了？老师现在就有一个可以减轻你家庭负担的方法，让你既能高高兴兴地读书，也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你想不想听？”
林婉婉现在已经对这个老师有了戒心，她怀疑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教导主任事先调查过她，本以为她是个软脾气的天真受气包，这才想着通过施压的方式，利用她的愧疚和软弱没主见，强行达成目的。
只是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脾气软，骨子里韧劲却是十足，他这一手玩得过火了一点，反倒一不小心翻船了。
他只能临时改用怀柔策略，轻声细语地循循善诱：“婉婉啊，你知道市中吧，就是这次考试和一中联考的那个学校。”
林婉婉警惕地看着他，迟疑地点头。
教导主任笑得十分和蔼可亲：“市中是咱们教育局大力扶持的重点高校，那里教育资源丰厚，教师的教学经验丰富，学生们上进心强、学习氛围浓厚……”
他把市中吹得天上有地上没，这才缓了口气，接着说：“而一中呢，近年来越来越没落了，好老师都跑了，好学生也都去了市中，升学率逐年下降，早就只剩个空壳子了。大家都向往着市中的优厚资源和良好环境，你怎么想？”
林婉婉板着小脸，不为所动：“我觉得一中挺好的。”
教导主任眯起眼睛：“那如果市中主动要你转学过去，并且打算免去你所有学杂费，每学期再发给你五千助学金呢？只要你到高考为止，成绩一直都能保持这次联考的水平，市中还会每年给你两万奖金。高考考出好成绩，奖金另算。”
他脸上的赘肉泛着油光，眼角褶皱里逐渐填满得意：“怎么样，这样的条件——你也不心动吗？按照你家里的条件，别说一年两万或者半年五千，恐怕一整年忙忙碌碌过完，你们手里连三千块钱都留不下吧？再扣除全家一年的花销……”
他眼神里有着隐隐的轻蔑：“你们还能剩多少？两千？一千？即便这样，你也不愿意吗？”
第28章 很想抱抱她
林婉婉心里逐渐涌上怒气, 她盯着教导主任洋洋得意的脸, 轻缓而坚定地开口：“我家里什么情况，用不着老师担心。但是陈老师, 你是一中的老师，这样诋毁本校不太好吧？”
教导主任神色僵了僵, 有些恼羞成怒：“你懂什么，我是为你好才提出这样的建议！你刚来一中不满一月，也敢这么质问我？我可是一中的教导主任！”
林婉婉眨了眨眼, 清澈的双眸平静地注视着他：“老师也说自己是一中的教导主任, 怎么还没有我一个刚来的学生对学校的感情深。”
教导主任脸上逐渐聚起不满：“油嘴滑舌的小丫头！我不跟你废话，既然已经摊开说了，你就说这样的条件，你到底答不答应？”
林婉婉垂下眼帘，只是说：“我很喜欢一中。”
教导主任瞪着她：“明天就能回家了，你回去见到父母, 把我对你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他们, 到时候你再来找我谈！”
林婉婉这种小孩子不识好歹，她家长总是懂人情世故的。他心里很有底气，这样的条件,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拒绝。
林婉婉站了起来，眼睛看着地面：“老师，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教导主任还没从她嘴里得到一句准话，哪里愿意放她走。
他也站了起来, 满脸不悦：“林婉婉，我和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多少？这么好的机会，你这次放过去，以后再想找就难了！这样，老师也不逼你。你回家后好好和家长商量，确定想好、想清楚了之后再来找我谈。你多考虑自己的现状，不要让将来的自己感觉后悔！”
林婉婉侧着身，声音闷闷的：“老师，我能不能问一下，你这么积极地劝我去市中的理由？”
教导主任一愣，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当然是见你努力，起了惜才爱才的心思，这才帮你牵线搭桥，还给你争取了这么大的福利……你也别多想，心里记着老师的好就行。以后出息了，别忘了是谁提拔你的。”
林婉婉怔怔地看着他，半响才重新垂下眼，低声道：“那我先回教室了。”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复杂，却显然只有失望和伤心的情绪叠加，半点看不到应有的忐忑和欣喜。
教导主任心里突然有些没底，他皱着眉嘱咐：“这件事算是咱们私下的约定，不管最后成还是不成，你都不能和除了家长以外的其他人提起，知道吗？”
林婉婉没出声，教导主任有些急了：“除了家长，你不许和任何人提，听到没有！尤其是你们班主任，还有你们班的同学，不管你什么室友、同桌还是朋友，关系再好都不能提！”
林婉婉睫毛轻颤，沉默地盯着地面。
教导主任又缓和了语气，恩威并施，力图完全吓住她：“你记住了，我这完全是为了你着想。这件事本来是件好事，我也是为了你好，才在中间顺手牵了线。但到时候万一有人以讹传讹，造谣生事，最后出了问题……我是一中的教导主任，而你只是一个学生。到时候我不会有什么事，但你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去不了市中，还会被一中除名，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林婉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几步到了门前，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教导主任心里还不踏实，他追出两步，还想再叮嘱几句，却只来得及看见一片米白的衣角从楼梯转角一闪而过，楼道里空荡荡的，哪还有那女孩的身影。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林婉婉居然已经小跑着离开了。没见到人，教导主任心里反而放松了不少。林婉婉慌了，正说明她听进去了他的话。在他看来，这件事基本上已经成了。
……
叶靖承盯着墙上的时钟，从林婉婉被教导主任叫出去，已经过去10分钟了。
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视线凝滞在第三排属于林婉婉的座位上。
那里空荡荡的，课桌上还有翻开的课本，书页被窗外的风吹动得微微扇动，小巧的圆珠笔在光滑的桌面上滴溜溜滚动几圈，被杜梦凝伸手按住。
又过了5分钟，林婉婉还没回来。他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满脑子都是林婉婉出门时清瘦的背影，和教导主任临走前那个不怀好意的笑。
时钟上的指针滴答答转着圈，又是5分钟过去。
眼看着时间临近放学，教室里又乱了起来。叶靖承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已经二十分钟了，教导主任找林婉婉有什么事，居然说了这么久。
他把手里的书随意一合，突然站了起来，迈着大步往外走。
讲台上皱着眉做作业的班长察觉动静，一脸懵逼地抬头看他：“叶靖承……喂，你去哪？还没放学啊！”
随着学霸带头逃课，教室里又乱了几分。班长敲了敲桌子，大声喊着让大家安静。教室里清净了不到一分钟，又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嘈杂。
班长气闷地坐下，眼不见心不烦地拿起课本挡住了脸，在一片混乱里继续写起了作业。
叶靖承走得很急，他不确定林婉婉是不是被教导主任带去了办公室，但现在他毫无目标，只能迈着大步先赶过去确认。
他快步走下一层又一层的楼梯，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传闻，纪浩和许飞羽曾经在宿舍和其他人八卦，似乎说起过某位老师意图猥亵学生的事情。
只不过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实锤，学生们也只是私下里传播。要不是纪浩当时的语气太过夸张，他或许半点印象都不会有。
那传闻是真是假，里面涉及的老师又是谁……他越想越糟心，虽然明白这种可能性极低，却还是恨不得把之前坐在教室里傻等的自己揪出来暴打一顿。
他疾步穿过最后一层楼梯转角，视线不经意扫过教学楼角落，步子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教学楼外的花坛边，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浅色的衣衫在晚上很是显眼，叶靖承来不及松口气，又突兀地被心疼的感觉整个吞噬进去。
他放轻脚步，快速走了过去。林婉婉蜷缩着身体，蹲在花坛下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双腿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哭了？
叶靖承犹豫地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背，又怕惹得她更加伤心，只能无措地僵在了原地。
“婉婉……怎么了？”他蹲在她身前，声音前所未有地轻柔。他视线凝在她蜷成一团的娇小身影上，眼底满是心疼和怜惜。
听到熟悉的声音，那小小的一个白团子总算是动了动。她脑后的小辫子颤了颤，脑袋轻轻抬起，慢吞吞地露出来一张小脸来。
她的眼角是干的，脸上也没有泪痕。叶靖承刚舒了口气，就听见她问：“你怎么来了？”
他顿了顿，没想到合适的回答，只能说：“我本来想去厕所，但是看到你了，就过来看看。”
林婉婉“哦”了一声，又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闷闷地说：“那你快去吧。”
叶靖承怎么肯走，他原本就是专门出来找她的，现在人找到了，状态还明显有些不对，他自然不会真的离开。
他绞尽脑汁地想借口，但眼前的林婉婉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
他脑袋里乱哄哄的，各色想法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念头：他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表达对她的关心！
不需要借口、不需要蹩脚的谎言，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喜欢你，所以我关心你、担心你，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在意！
他沉默几秒，缓声开口：“我又不想去了。闲着也是闲着，你跟我说说吧，教导主任和你说了什么？”
林婉婉抬头，只是盯着脚下的土地发呆。
叶靖承轻声哄她：“婉婉，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啊。”
就像是之前许皓霖告白那次一样，他总是这么贴心又温柔，不管事情如何，第一时间关心的总是她的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