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千羽一向隐忍自己的情绪，即使是相熟之人，也极少能窥到他心中真实想法，毕竟，从十岁之时，他就一直生活在凶险之中，若是喜怒都形于色，他早死无数次了。
可是此刻，他并无掩饰，而且，妙方师太方外之人，眼光更是精准。
上官千羽颤声道：“师太，您会武功吗？”
妙方师太微微一愕，她没料到上官千羽竟然会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顿了一顿，妙方师太才淡淡一笑，道：“为强身健体，倒也粗浅学过一些！”
上官千羽心中亮起了一盏明灯，好像有什么光亮高高升起，照得整个心室都亮堂起来，他激动地道：“师太，那妙清小师父会武功吗？”
妙方师太笑了一笑，道：“自是不会的！”
上官千羽一怔，脸上的喜色僵了，道：“师太何以如此肯定？”
妙方师太道：“妙清小小年纪，又不是出家之人，到底也是官宦千金，何况，亦无名师，怎么可能习武呢？”
上官千羽的目光落在妙方师太的脸上，见她眼色诚恳，不似说谎，刚刚高高扬起的一颗心，又跌落回到原地。
这本就是他难以索解的一个问题。
西域四修罗的老四崔天娇自纵火那夜之后，他上官千羽几乎搅动了整个江湖，哪怕崔天娇变成一只老鼠，从鼠洞里钻出城，也很快会被人发现，她的行踪掩藏不了。
然而，两个多月过去，崔天娇好像真的变成了老鼠，连一丝音讯也没有了。
上官千羽在不止一个静夜里仔细地想这件事，到底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一个大活人会突然不见了？
除非，她死了。
可是，如果她死了，是谁杀死了她？
如果是在他悬赏之后杀死了她，面对五十万两白银的悬赏，不可能有人不心动。
第744章 意外
那么，崔天娇也许死于悬赏之前。
但是，他的悬赏令不止悬赏寻找活人，包括尸身，包括消息。
可什么也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上官千羽曾经亲自去烧毁了的宅院看了一次又一次，他离京之时，令人重修宅院，他把自己设想成西域四修罗，又把当时发生的一切用自己的猜测来还原。
当时，崔天娇放火离去，她没与另外三修罗照面，而从此后，崔天娇就好像消失在这个世间。
如果离去的那人真是崔天娇，那么死的是燕青蕊。
但如果那不是崔天娇……
当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的时候，上官千羽自己都被自己给惊呆了，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么，那个烧死的人，就是崔天娇。
但是，这份怀疑，却也仅只是怀疑而已。
试问，西域四修罗成名这么久，又以心狠手辣著称，杀人如麻，又怎么会没有本事？
虽然这份本事在他的眼里是不值一提的，但是，若是在一个普通人面前，他们简直就是夺命的恶鬼。
除非，她不是在普通人面前。
这也是之前他曾经怀疑过，甚至和周星云在宅院外观测过的，若是燕青蕊会武功……
当然，仅仅只是会武功是不够的，据崔天硕等人的供词里讲，当夜一切发生得十分自然，崔天娇如果是被烧死的那个，那么制住她的人武功就要比她高出很多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把一切处理得那么干净利落，连崔天娇的兄嫂都没有觉得异常。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燕青蕊会武功，那次本来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可是被千幻罗刹的突然出现给破坏了。
如果这怀疑是真的呢？
上官千羽也知道，这种怀疑可以支持的证据根本没有，甚至，就算这份怀疑，也是他不愿意相信燕青蕊就此死了，每日里胡思乱想而突然生出的想法。
本来上官千羽也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然而，他得到了那方丝帕。
一个宝相庄严，白衣飘飘的和尚，和一个黑瘦少年，在天然居里一起吃饭。
这本来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大事，但是，他们吃掉了十个人才能吃掉的一桌饭菜，这就有点奇怪了。
在那些残羹剩菜之中，有一方用过的丝帕，上面沾满了油腻，而那丝帕，却是女子之物。
作为影阁在谷州的一个势力，天然居也负责收集各种讯息，这样奇怪的和尚，这样奇怪的少年，这方奇怪的丝帕，自然也是要留意一下的。
本来这事不大，更不可能上升到上报影阁阁主的重视程度。
但是正好上官千羽去谷州了，而且正好去天然居视察了，而且恰好那段时间天然居平静得连个嫌菜味不好的客人都没有。
无事可报的天然居老板觉得自己好像有不作为的嫌疑，突然就想到昨天这件奇怪的事，随口一说。
这件事上官千羽也没放在心上，白衣飘飘的和尚，心知那必是虚云和尚，那和尚经常云游天下“骗吃骗喝”，到天然居吃顿酒席算什么？
第745章 哪里见过
不过，虚云和尚还是才脾气，还会找人背锅。
那个黑瘦少年也不知道怎么被他骗去酒楼的。
那个老板见上官千羽不在意，自己也觉得讪讪的，随口就说那方丝帕倒是挺奇怪，像是女子之物，许是那黑瘦少年的相好赠的定情信物。
说着，还把洗干净的那方丝帕给呈上来。
上官千羽漫不经心地看着，见上官千羽表情淡漠，还不太满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那老板为自己这段时间没有收集到什么有份量的消息而心里发慌，手中的一杯茶就碰倒了。
上官千羽本来站起身要走，见那老板办事毛躁，不满地看他一眼，目光无意中扫过丝帕，就看到因为浸水，而显出来的那个“蕊”字。
隐线绣的字，不注意看不见，但是浸上了水，就十分明显。
上官千羽把那丝帕拿起，眼眸就不由得一深，这种丝帕，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
上官千羽一时却想不起来。
但他隐隐觉得，这方丝帕不同寻常。
虚云知道天然居是他影阁的势力，跑到这里来要酒要肉，吃光一桌荤菜，又留下这丝帕，是有意，还是无意？
那个黑瘦少年是谁？
不管是谁，这个蕊字，却是让上官千羽感觉十分亲切，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思，他把那丝帕带走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忙于公务，忙于去名剑山庄寻找自己想要寻找的，把丝帕这回事都忘了。
但是有一回沐浴的时候，丝帕自己掉了出来，上官千羽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想起，在风荷院中，燕青蕊坐在秋千上吃井水镇过的瓜，翡翠曾递了一块丝帕给她擦手，那丝帕的式样似乎正是这种。
“蕊”，难道是燕青蕊？
这丝帕自然不是虚云的，那个黑瘦少年为什么会有这种丝帕。
上官千羽迅速下了决断。
他现在首要做，就是弄清楚这丝帕到底是不是燕青蕊的。
如果是，才有无限可能。
而正好他也接到暗中派出留意翡翠的人传来的消息，翡翠也有疑点。
如果只有一个疑点，那是他魔怔了，是他一厢情愿。可是，如果一个接一个的疑点不断浮现出来，那是巧合，还是他忽略了什么？
因此，他当即决定立刻回京。
现在，已经证实丝帕的确是燕青蕊的，那么问题又出现了，如果燕青蕊不会武功，她逃不出崔天娇的毒手，但如果会武功，她的武功就必须比崔天娇更高明。
想要知道她会不会武功，自然应该去问她一直借住的家庙中最了解她的妙方师太了。
可是，妙方师太说，她不会武功！
上官千羽心中升起的希望顿时就破灭了大半。
他不甘心地道：“师太，你能确定吗？”
妙方师太沉吟了一下，看着他，道：“施主何不直接去问妙清呢？”
上官千羽心中一痛，妙方师太是方外之人，自然不知道当初京城里发生的事，她的一句话，却让上官千羽的心似被扒开一般，又汩汩地冒出鲜血来。
第746章 自有分寸
在妙方师太处无所收获。
不过，上官千羽并没有死心。事实上，但凡他心里不是始终不愿意掐断那份微弱到连他自己也知道近乎魔怔般的希望，这些的疑点，根本不算是疑点。
因为在意，有些事，就被放得无限大。
一旦放大了，也就看得清楚了。
而后，影阁里京城的上上下下，就得到阁主的一条新命令，留意一个十五六岁，黑瘦，眼睛明亮，身量不高不矮的黑瘦少年。
第二天，随着影阁特殊的传讯鸟儿飞往各处，这条命令，便不止京城里的影阁分部，是整个天乾，都接到了这个命令。
上官千羽一直马不停蹄，辰时回到的清河王府，却忙碌到了亥时末刻，才用他当天的第一顿膳。
只不过，这顿膳却仍是没能好好用。
他刚坐下没多久，周星云就来了。
上官千羽一见他，不等他开口，先就道：“银面郎君还在谷州，我已回京城，若你不放心，可以即刻动身！”
周星云不说话，上上下下地看他一眼，又看看桌上的膳食，见他一筷子都没动，倒是面前的酒，已经喝掉小半壶了。
周星云道：“你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原本也没有什么大事，还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满京城里寻一个黑瘦少年，是什么用意？”
上官千羽道：“我自有我的用意，你别问了！”
周星云瞥他一眼，甚是不满地道：“还是不是兄弟？自从燕青蕊死后，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现在整个影阁里提起你来，人人都要噤若寒蝉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再这么下去，是要把什么都弄乱吗？”
上官千羽冷着脸道：“我自有分寸！”
周星云皱着眉，隐含着怒气道：“什么叫有分寸？有分寸你动用了自己的人和影阁的人暗访还不够，还会动用京畿卫和禁卫军去查西域四修罗？有分寸你会悬赏五十万两银子抓一个凶徒？你是生怕皇上和太子不会对你心怀疑忌吧？为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值得吗？”
上官千羽面无表情，把面前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硬梆梆吐出两个字：“值得！”
周星云几乎跳了起来，他刚才还隐忍着怒气，此时却是真的怒气勃发了，他剑眉坚起，星目凌锐，厉声道：“你把影阁折腾掉没有关系，你把这些年你辛苦建立的势力折腾光了也没有关系，可是你想过没有，真到了那一天，你一个清河王的虚衔，能挡得过太子一党的明枪暗箭吗？你还能为你父母的死查明真相，为他们报仇吗？还有这些年你的坚持，你的努力，你想要做的事，你都准备放弃了吗？”
上官千羽神色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不疼不痒漠不关心地道：“如果我把这一切折腾掉，能够换她活过来，我愿意！”
周星云一脚就把桌子给蹬了，桌上的杯碟盘碟，酒壶酒杯全都摔在地上，哗啦啦一阵响，明宇听见声音，急忙进来一看，见是这情形，又赶紧退了出去。
第747章 你有病
周星云怒极，指着他的鼻子道：“你魔怔了是吧？你疯了是吗？你在这里扮什么情圣，装什么痴情？”
上官千羽安之若素，端着的酒杯纹丝未动，并没有因为周星云掀了桌子而有什么改变，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周星云气怒之极，忍不住就道：“当初我劝你，你不曾听；现在我劝你，你又不听！既已无情，就无情到底，你以为你有资格痴情吗？”
上官千羽容色一冷，冷冷地看向他。
周星云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了，也就不吐不快，不顾不顾地道：“你以为明天上朝，皇上还能不过问你的婚事吗？你知道京城现在有多少闺秀女子想来填充你身边那个位置？把一切折腾掉，换她活过来？说得多么情真意切，可当初她在你身边时，你干嘛去了？就算她真的活过来，你觉得她和你还能走到一起去？你这样自欺欺人有用？我看，你是这些年太顺了，顺得都不知道你自己是谁了。你现在成天板着一张脸，谁的面子也不给，这可不是你以前办事的风格。”
上官千羽心中一窒，那句就算她活过来，也不会和你走到一起的话深深地刺了他一下。
他指着门，冷声厉声道：“周星云，我再说一次，京城的事交给我，银面郎君在谷州，你不是喜欢她吗？你去找她！”
周星云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自己说了这么多，全是白说了，他干脆下猛药道：“燕青蕊死得好，她若活着，不过是清河王府的弃妃，受人耻笑，受人欺负，她现在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上官千羽你就是活该，你矫情，你惺惺作态。人活着的时候不见你重视，说到底，你不过是为了博一个痴情的名声，请你清河王府早日娶到一个让你称心如意的女主人。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卑鄙的人！”
上官千羽眼神一厉，周星云后面的话他全没听到，他只听到一句，燕青蕊死得好！
也正是这一句，让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腾地站了起来，猛地一拳，打在周星云的鼻子上。
周星云只觉得鼻子一酸，顿时热血长流。
他攥紧了拳，也是了拳砸过去。
上官千羽又砸回来。
两个你一拳我一拳，较劲似的互砸，不过片刻，就都鼻青脸肿，这还不算，他们像街头混混一样，扭打在一起，一会儿这个把那个按下，嗵嗵嗵几拳，一个会那个把这个踢开，跟上去又是一顿猛揍。
就站在院外的明宇听得一阵担忧，虽然他知道王爷和周公子都没有用内力，都只是皮肉伤，可看那架势，打得似乎太久了一些。
王爷和周公子都在气头上，可别把人给打坏了。
他正想着是不是要进去阻止的时候，里面的声音已经停止，上官千羽仰面朝天地躺着，呼呼地喘气，看着屋顶，声音空洞地道：“星云，我觉得，她还活着！”
周星云也是仰面躺在地上，比上官千羽好不了多少，翻了个白眼道：“你有病！”
第748章 猜测
上官千羽拧拧眉，一张俊脸挨了两拳之后，竟然没怎么损坏他清俊的气质，他转过头，看着周星云，目光慢慢变得无比认真，凝重地道：“我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我觉得，她真的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