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架上，她一手拿着书，面对着面沉如水的他，就是这样，笑容浅淡，含诮似讽，却又灵动中带着几分调皮，清华中不乏狡黠。
风荷院，他吃下那些难吃的饭菜，她眉头轻挑，似笑非笑，似诮非诮，眼波流转，可不正是这样的风貌？
这眼神，这神态，即使换了一副相貌，还是一样的熟悉，一样的直击他的心脏。
是她，是她，一定是她！
他心中剧震，掌势急忙一收，而燕青蕊的身影早已兔起鹘落般远去，融进了夜色。
上官千羽呆傻一般站在原地，脑中是风荷院中燕青蕊的脸，和此刻女子勾起的唇角和灵动的眼。
两张脸在眼前不断地重叠，分开，又重叠，分开……
难怪，夜风吹来的香气那么熟悉，难怪，他从不对女子亲近，可是在揽住她离开的时候，心中无比的安定，他当时并没有细想，还以为是情况紧急，他专注于怎么离开，而忽略了自己的感觉。
此时一一想来，方才明白。
可是，他心中又有些困惑。
如果她真是燕青蕊，她怎么会有武功？
如果她真是燕青蕊，为什么她要扮成这个样子？
如果她真是燕青蕊，在他识破她的时候，她为什么不承认？
如果她真是燕青蕊，看到那三块丝帕，那明明是她的东西，她为什么还要嘲笑他？
上官千羽失魂落魄般地站在原地，此刻，什么飞虹令，什么天机老人，他全忘记了，脑子里只有燕青蕊的容颜和这黑脸女子的容貌在交错堆叠，来来去去，走马灯一般回放。
青蕊，是你吗？是你吗？
上官千羽独自徘徊了好一阵，突然感觉下半身凉飒飒的，看着之前被他打落在地的亵裤，他的脸顿时一黑。
同时他心中也对那黑衣女子的手法十分震悚，亵裤不比其他，穿在他的身上，她是怎么毫不损坏地给取下来的？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手法。
想到当时的窘况，俊脸上又浮上一些可疑的红色，一时之间，黑了红，红了黑几番交叠，最后，他怅然叹息一声，收起被人燕青蕊毫不在意扔在地上的那些从他怀里摸走的东西，还有……那条亵裤，然后也隐入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回风阁某个二楼的房间里，两个人正相坐对弈。
一个身穿青绸衣衫，三绺长须，看似慈眉善目，眼中却是精光微现，深不见底的中年男子，他四十余岁年纪，即使人到中年，仍然是俊逸不减当年，举手落子，沉静中透着一股雍华大气的气度，唇边含笑，带着一丝超然物外的淡定从容。
坐在他对面的人未见其容，先看到一颗光可鉴人的脑袋，待他拈了一指放于棋盘，抬眼一笑时，不是虚云那和尚还有谁？
而两人侧面的窗前，却有一面如圆镜一样的东西，从那圆镜之中，能看见对面是一间屋子。
若是燕青蕊或上官千羽来到，便能看到，那正是之前他们和黑衣人生死相争的那间藏着飞虹令的房屋。
第777章 大戏
而棋盘上棋子星落，显然两人已经对弈了不短时间，那么，之前那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两人其实一直有如在旁边围观一样。
若是再留意一些，亦可看出，两人的房间，和争夺飞虹令的那个房间，其实只有一墙之隔。
这设计真是精巧，燕青蕊若在这里，她能明白这圆镜的原理，像人眼睛一样，采取多个角度光影折射的功能，巧妙地把一个场景反映到别的地方。
此刻，中年男子落下一子，有些无奈地道：“大师，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叫我散播飞虹令就在回风阁的消息，就是为了看这一出盗令的大戏？”
虚云和尚也落下一子，微微一笑，笑容清浅虚幻，高深莫测，英俊的眉眼之间，带着世外高人的超然，完全是得道高僧的超然出世模样。
他缓缓道：“你回风阁又不需要飞虹令，当然是给需要的人！”
中年男子不赞同地道：“那也不能让他们把我回风阁当战场，你都看见了，我回风阁什么时候成了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虚云又落一子，看了他一眼，道：“你又没什么损失！”
中年男子无奈地摇头苦笑，落下一子，突地问道：“飞虹令只有一个，他们三个人，你觉得谁能得到？”
虚云不在意地道：“谁得到都好，最后不还是得回到你手上？”
中年男子无语地道：“真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虚云饶有兴趣地笑道：“原来这天下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中年男子瞥他一眼，轻飘飘地道：“少来挤兑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可不像你一样，动不动就天机不可泄露！”
虚云哈哈一笑，落下一子道：“你一定已经猜到是谁拿到了飞虹令。你三年一度的苦差事，可以不用再继续了。”
中年男子笑道：“你就这么自信？若拿来飞虹令的，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又当如何？”
虚云讳莫如深地一笑，道：“若拿来飞虹令的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那说明那个人没有资格被你我如此看重，你我亦无须以此为念，由着那人自生自灭便好！”
中年男子畅怀大笑道：“甚好，总算你还有些良心，我回风阁的事情忙得很，哪里有空为天下人解惑？若非你要故弄玄虚，非得给我安个天机老人的身份，我的日子不知道过得多逍遥。”
原来这中年男子不是别人，却是传说中的天机老人的真容。
当然，他还有一个身份，却是回风阁的阁主。
飞虹令现于京城回风阁分部，他这个阁主亲自来坐镇，一定让人觉得难于登天。可谁又知道，放出飞虹令消息的，正是回风阁，而飞虹令的主人，却是回风阁的阁主？
天机老人不过他的另一个身份而已。
这也就难怪，所谓的天机老人，三年才出现一次，神龙见首不见尾，别人难窥其踪了。
回到清河王府时，天色已亮，上官千羽叫来阮忠杰：“两个月前叫你办的事，现在如何了？”
第778章 卖掉
阮忠杰忙汇报道：“回王爷，那处宅院已经重新修缮。在下找着原始的图形，是按照原来的模样整修的，又找来上一任屋主，以及曾在那宅子中的下人一一确认过，保证和未毁之前一模一样。”
上官千羽略一点头，淡淡地道：“那些残梁断瓦，烧毁后的痕迹可曾除掉？”
阮忠杰道：“已经除得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痕迹。若是没有亲眼见着那场大火的人，绝对想不到那里曾被烧毁一空。”
上官千羽满意地道：“甚好，可以放出风去，将那宅院卖掉了！”
阮忠杰一怔，道：“卖……卖掉？”
把烧成一片废墟的宅院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恢复成原来模样，连花树的位置，大小，都不容有错，把里面的家具桌椅摆设，也一一按原来的状况配齐，竟然只是为了卖掉？
不过，王爷既然这么做，肯定是有深意的，所以，阮忠杰虽然心中十分疑惑，还是答应一声，着手去办了。
阮忠杰走后，上官千羽对着右侧方某处，淡淡地道：“查得如何？”
右侧方的屋梁之上，落下一个轻如烟尘的身影，即使是落下地来，脸容也是隐在暗处，哪怕天光已亮，若不留意，也会忽略他的存在，这是个真正能把自己很好隐藏的人，若是夙离或是燕青蕊来到，就知道他是个很善于隐匿的暗影。
那人回道：“回主子，属下追查的这段时间里，发现千幻罗刹对太子少傅燕洪阳十分关注，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在监视着燕府的一切。”
上官千羽略一沉吟，道：“继续留意，弄清她的意图！”
那人道：“是！”
上官千羽让人留意千幻罗刹，原本是想，会不会是千幻罗刹苏紫仙将燕青蕊救了出去，而死的那个人就是崔天娇。
以千幻罗刹的本事，要让崔天娇在不防之下失手，而且不被另三人发现，她是办得到的。
但是，前一会儿见着那个黑衣女子之后，他觉得他也许想错了，就算妙方师太说燕青蕊不会武功，但那也只是妙方师太以为。
如果燕青蕊活着，她未必是别人救出去的，也许是她自己救了自己。
可是这中间还是有疑点，在风荷院中时，他不止一次和燕青蕊接触过，甚至那一次，因为燕青蕊的起床气，两个人几乎肉膊相见，她毫无还手之力。
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她会武功，为什么任由他为所欲为。
如果他的自制力差一些，她可就要失身了。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那时候燕青蕊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但是，实力能够隐藏，内力却不能，只要身怀内力的人，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再是隐藏，多多少少总是会有些异常。
昨夜的那个黑衣女子，分明有内力，而且不弱。
气息是一样，感觉是一样，但是，却又有些不一样。
哪怕上官千羽一向心思缜密，观察入微，难以被人糊弄，但是面对这样难以索解的事，仍然觉得有些线无法理清。
第779章 信
本来可以拿着飞虹令去找天机老人要一个答案，但是，飞虹令也被那黑衣女子给抢走了。
虚云和她一起吃过饭，以那和尚的精明，一定知道她是什么人。看来，还是得着落在虚云身上。
上官千羽一边让人加大力度查找那黑瘦少年，一边亲自去了菩提寺，不过，虚云不在。但是首座僧明心拿了一封虚云留下的信给他。
上官千羽临时起意来找虚云，没想到虚云竟好像算准了一般，还留下了一封信。
拆开来，信中写着：
飞鸿无信旧梦稀，
天机难窥终别离。
莫问人间愁烦事，
船到桥头自然直！
飞鸿是指飞虹令吗？这虚云和尚知道他去拿飞虹令，而且失败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是叫他顺其自然吗？
上官千羽眼神微凛，昨夜的事，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很有些蹊跷，回风阁天下闻名，就算他足够小心，就算他对自己的武功足够自信，也知道有些不寻常。
那些护卫巡防的路线，那些防守的调配，中间破绽太多，以回风阁的实力，不应该这样。
难道说，昨天晚上，回风阁知道有人要盗飞虹令，所以特意让他们把飞虹令盗走？
但他终究没有得到飞虹令。
不过，就算天机老人，也未必能窥透天机，没了飞虹令没有关系，他的女人是生是死，他自己查。
燕洪阳觉得自己这阵诸事不顺。
他的大儿子燕天佑，聪明有余，却难成大器，每天在烟花柳巷里眠花宿柳，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公子，他身为太子少傅，二品大员，燕天佑这样子，以后怎么承继燕家的家业？
但是，正是这个眠花宿柳的大儿子，在怡春阁跟人争风吃醋抢花魁，仗着他是二品大员太子少傅的儿子，他赢了。
可那个花魁，却是他失踪已久的女儿燕婉淑。
他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竟然在青楼那么污浊的地方，被那些好色之徒糟蹋，日日卖-笑，夜夜承-欢，而且，还成为了花魁。
因为她成了花魁，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救出来，燕洪阳费了不少功夫。
她失踪的时候，燕洪阳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暗中寻找，找到绝望。
而她却一直在怡春阁，不知道服侍过多少达官贵族，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有人看到了，认出了，却知而不报，竟一直没有人提供消息。
如果不被燕天佑见到，她还不知道要在怡春阁里送往迎来多久。
因为她是花魁，她才能把燕天佑引去。
也正因为她是花魁，赎身的银子真不低。
但是，多少银子燕洪阳也只能出了，还不能声张。赎回来了，也不敢放在京城，要是被人那些光顾过她的人认出来了，燕家人的脸还要不要？他哪敢把燕婉淑留在京城？救出来之后立刻送回了乡下老家，让丫头婆子们在老家服侍。
现在燕婉淑的事情是解决了，回了老家，不用担心被认出来丢燕家的脸。
可他的大儿子自从救了妹妹，自认为是立了大功，越发把青楼当家了。
第780章 兄弟
而他的小儿子燕天赐也不让他省心。
之前他一直忽略燕天赐，把重心都放在燕天佑身上，燕天佑却越来越不成器，越来越纨绔，他以为是富贵人家多纨绔，又被张雪滟给宠坏了的缘故。
直到前几天，他无意中发现，大儿子的不成器，竟是小儿子一直暗中推动的结果。
他以为燕天赐沉默寡言，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但其实，他不过是城府深藏，比他哥哥阴毒而已。
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潜移默化，不动声色地撺掇着燕天佑变成一个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眼界短浅的人。
这让燕洪阳不知道高兴还是该发怒。
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地位和荣华富贵，连亲哥哥都算计，而且还是几年来不动声色的算计，既持久，又周密，一步步把大哥推向酒色深渊。
酒迷了他的神，色淘空了他的身，纨绔的习性难以改变，此后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可是，一个有这样的心机的人，是他的儿子。他燕家，算不算后继有人？
燕洪阳不禁想起自己的发家史，当初，他只是个没落的商人子弟，想要读书改变命运，入仕为官，仗着聪明和勤学，得到苏家的赏识，娶了苏家的女儿为妻，在苏家的帮助下，从此仕途得意。
后来，他审时度势，在关键时候做了一件关键的大事，更是青云直上。
谁能想到，一个没落的商人子弟，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最后竟然能做到太子少傅这样的高位？不但成为太子身边的红人，炙手可热，而且，和自己想娶的人日日在一起，并奠定了燕家的荣华富贵。
如果燕天佑不是他的儿子，他会全力支持燕天赐。
不，虽然燕天佑是他的儿子，而且是他的嫡长子，但是，他还是会支持燕天赐。
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个儿子，岂不是深得他行事之精髓吗？这个儿子，更像他。
也正因为如此，他决定，好好的培养他，说不准，以后振兴燕家，靠不了燕天佑那嫡长子，反倒着落在燕天赐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