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翰抬起头来,微微点头道:“陆大人,一年不见陆大人倒是变了许多。”
陆离道:“老大人别来无恙。”
陆文翰自嘲地道:“我这一把老骨头,就等着进棺材了,还能怎么变?无恙,无恙。陆大人若是不忙的话,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坐一会儿如何?”
陆离看了一眼陆闻跟前的地面上放着的垂钓的鱼竿。方便还有一个显然是给他的。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人都喜欢钓鱼?反正他是不太能体会这其中的乐趣的。不过钓鱼的空隙想想事情倒是可以的。
陆离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在陆文翰身侧坐了下来。已经有人送上了鱼饵,甚至是替他装好了。其实他们只需要甩一下鱼竿,等到鱼上钩的时候在拉一下罢了。
陆离也不在意,只是悠然的坐在一边盯着跟前的水面,等着陆文翰先开口。
陆文翰一大半年纪了,自然也没有年轻人急躁的毛病。于是两个人倒像是在拼耐力一般,都不肯开口。
直到陆离的鱼竿上都钓起来了三条鱼,见陆文翰还没有开口的意思方才悠然道:“陆老大人若是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在下可以回去改天再来。毕竟……在下最近应该会很闲的。”
陆文翰叹气道:“年轻人就是毛躁,陪我这个老头子多坐一会儿也不肯么?”
陆离微微扬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道:“若是平时倒是无所谓,只是在下已经有两三天没换衣服了,这风尘仆仆的,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啊。”
陆文翰摇摇头,开始言归正传,道:“两年前,你刚来京城老夫就听人提起过你,不过那时候老夫没有在意。去年见到你的时候,老夫虽然确实有拉拢之心,可惜到底还是将你看的太轻了一些。不过,即便是老夫年轻的时候的,也绝想不到会有你这样的年轻人。
陆离淡然地看着陆文翰没有说话,陆文翰叹了口气,道:“看来老夫确实是老朽了。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你和睿王殿下总不会是想要灭了陆家吧?”
陆离蹙眉道:“老大人想说什么?”
陆文翰道:“如今京城的局势你了解几分?”
陆离道:“五分。”
“哦?”陆文翰扬眉道:“陆家可以替你补上剩下的五分。”陆离缓慢地摇了摇头道:“不,五分就足够了。”
陆文翰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陆离淡淡道:“有的事情知道的太清楚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只要知道,陆家已经投靠了百里家,就足够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文翰轻哼一声,“百里家?哼!”
陆离道:“老大人不必对百里家心存怨怼,陆家能被百里修站住把柄,就说明了陆家确实是不如百里家。”陆文翰脸色微变,盯着陆离道:“如果老夫说,陆家的势力可以为睿王陛下所用呢?”
陆离仿佛听到了什么奇闻逸事,打量着陆文翰许久才道:“我以为,陆家始终是忠于陛下的。”
陆文翰傲然道:“陆家自然是忠于陛下的,但是……陛下如今却早已经被百里修蒙蔽了。若是换成二十年前,陛下岂会容忍百里家如此欺压陆家?又如何会容忍陆家与百里家站在一起?老夫实在是想不明白,百里修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药!百里家的人包藏祸心,早晚会害了陛下,害了东陵的天下!”
陆离听的漫不经心,这番话换一个说法其实就是:陛下如果一直看重陆家宠信陆家,陆家自然是永远忠于陛下的。但是现在陛下既然已经不管陆家的死活了,那么陆家自然要另寻出路了。
陆文翰盯着陆离沉声道:“你将陆闻放回京城来,是想要做什么?”
陆离挑眉,陆文翰笑道:“你当真以为没有人知道陆闻着一年多去了哪儿?如今这个时候你将他放回来,不就是想要陆家的势力么?”
陆离摇了摇头道:“老大人你错了。”
陆文翰冷笑着看着他,似乎在说,你休想狡辩。
陆离道:“我确实是对陆家有些兴趣,但是前提是……陆家是属于我,听话的陆家。而不是现在这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反水的陆家。陆家枝盛叶茂,说实话晚辈侍候不起。”
“睿王也是这个意思?”陆文翰问道。
陆离道:“老大人可以亲自写封信问问睿王殿下。”
陆文翰盯着陆离良久,方才叹了口气道:“罢了。”
陆离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道:“若是老大人没有别的什么事,请恕晚辈先行告退,毕竟我这一身……”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嫌弃的表情。
陆文翰已经低下头去继续垂钓,仿佛跟前的陆离根本不存在一般。陆离也不在意,淡然一笑转身往外面走去。
院子门口,叶盛阳正等在那里,看到陆离出来才微微松了口气迎了上来。陆离朝叶盛阳点点头,道:“回去吧。”叶盛阳沉默的点头,两人转身朝外面走去。却看到陆渊从外面迎面走来。
“少雍。”陆渊走上前来笑道。
陆离拱手道:“陆兄。”
陆渊其实也有些尴尬,年纪比人家大,家世比人家好,同一年参加科举却处处都不如人。陆渊现在其实有些理解当初陆晖的疯狂和愚蠢,有这样的一个存在。他这样一个只是同族和同榜都觉得压力很大,更不用说身为陆离兄长而且还是弟子的陆晖了。
两人寒暄了两句,陆离便告辞离去了。陆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方才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陆文翰的院子。
陆离回到府中梳洗了一番换过了衣服才靠在床边休息。刚刚换上的新的床铺还带着熏染的想香气,淡淡的暖香犹如谢娜澜身上的气息一般,让陆离心中感到宁静而舒适,渐渐的便陷入了梦乡。
等到谢安澜回来的时候,陆离已经坐在床边睡着了。双腿还垂在床边,人也直接躺在了被子上,虽然房间里早早的燃上了炭火,但是陆离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一不小心还是很容易感冒的。
刚走到床边想要伸手替他盖上被子,却见陆离已经睁开了眼睛。
谢安澜莞尔一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陆离轻声问道:“去哪儿了?”
谢安澜道:“去了一趟静水居。对了……方才你刚进宫,浮云公子便来了一趟。”
“柳浮云?”陆离并不意外,只是问道:“他说什么?”
谢安澜将柳浮云的意思向他转述了一遍,陆离听完倒是沉吟了良久没有说话。谢安澜有些好奇地道:“你对柳浮云的想法很有兴趣么?”
陆离道:“夫人说的没错,如果只是柳浮云一个人的话……他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抢着要。无论他做什么,都有的是人愿意与他合作。可惜……他放不下。”
谢安澜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陆离道:“合作也不是不可,但是不是与柳家合作,而是与柳浮云一个人合作。百里修这个人……”提起百里修,陆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不怕百里修的变化多端心思叵测,事实上这样的人才让陆离有棋逢对手的感觉。但是百里修这个人太没有下限了。有些事情百里修做的毫无顾忌,他们却不能做也不愿做。
如果只是陆离和百里修两个人的事情,陆离是完全不介意不择手段的灭了百里家杀了百里修或者被他杀死。但是陆离知道,又些手段谢安澜接受不了,睿王也不会允许。而他,毕竟不是百里修,他还是一个正常人。
这在与百里修的争斗中可能是一个弱点,但是陆离却欣喜和感激自己有这样的弱点。如果他变成百里修那样的人,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百里修也是一样的,他那样的人即便是没有人阻止他,在他得到一切之后也会毁灭自己。只是在这之前,他势必要毁灭更多的无辜的人。
谢安澜笑道:“既然你有兴趣,回头你自己去跟他谈吧。今晚我要出城一趟。”
陆离握住她的手不放,也不说话。谢安澜笑道:“虽然京城有薛先生在,但是你不会以为师父会放心让我们就这一点人回来吧?我要去安置一下那些人。芸萝他们都在肃州,如今府中是红香和宁疏在管着,有什么事情直接跟她们说便是。”
陆离这才点了点头。
谢安澜含笑低头在他眉心吻了一下,“乖。”
陆离眼眸一暗,一把将她拉倒在自己身边。伸手轻拂着她美丽的脸颊道:“不要说这个字。”
“为什么?”谢安澜眨眼睛。
陆离道:“我不是小孩子。”
谢安澜扑哧一笑,翻了个身趴在他怀中笑道:“好好好,是我的错。四爷,陆大人,我错了成么?”陆离一只手轻揉着她柔顺的发丝,“胡闹。”
清脆的响声从紧闭的窗户传到了外面,不远处小院的门口,宁疏望着那处窗户轻叹了口气,美丽的容颜上流出了几分淡淡的忧伤和惆怅。她身边,方信侧首看了她一眼,“怎么?”
宁疏摇摇头道:“看到公……小姐,和陆公子,突然觉得这世间也不是那么糟糕。”
方信沉默了片刻,方才道:“不要想太多。”
宁疏笑了笑,转身道:“走吧,小姐和陆公子刚回来,等他们休息过了再说吧。”
方信点点头,也跟了上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身价惊人的苏会首
时隔一年回到京城,熟悉中又多了几分陌生。即便是原本只在京城居住了不到一年时间的谢安澜,也不禁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
穆翎如今并不在京城,高家也不方便贸然上门拜访。如今她这样的身份随便上门,只会给高裴和素未谋面的定远侯添麻烦。谢安澜盘算了一番之后,很是遗憾的发现自己在京城竟然当真没认识几个相熟的人。
不过如今她的心思也不在拜访旧友上,如今最让她担心的却是被关在天牢里的苏梦寒。虽然薛铁衣说了苏梦寒暂时没事,但是谢安澜却无法放心。毕竟命捏在别人手里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陆离这样的人或许会喜欢这种拿着自己的性命和敌人斗智斗勇,看别人恨死你又不能干掉你的感觉。但是谢安澜却是一个很现实的,别的事情一切都好说,前提是自己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因为实在担心,所以第二天一早谢安澜便带着人去天牢见苏梦寒。至于陆离,陆四少表示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兼担心苏梦寒那个一脸落魄的病秧子看到玉树临风的他心生自卑,就不去了。
以上是谢安澜自行理解的,因为陆四少脸上睥睨的表情确实是这么说的。
于是,谢安澜便带着方信和宁疏出门了。
这一年多,宁疏在京城里也有了几分名气。她本来就年轻聪明又美丽,这样的女子无论在哪儿都会引起人们侧目的。谢安澜临走时将京城的大小事务交给了她,方信还有白芍负责。白芍稳重心细,但是限于出身并不太擅长交际和抛头露面的事情。方信身手和执行能力都不错,管人也不错。但是要掌管生意什么的,还有商场上的交际却还不如白芍。于是事实上谢府的大小事务都是宁疏在负责。
最初的时候也有人欺她年轻又是个女子,没想到宁疏经历大变之后,性格变得异常的坚韧竟然生生的熬了过去。又有苏梦寒,穆翎和薛铁衣暗中相助,如今京城里的事情宁疏已经能够处理的得心应手了。宁疏刚在京城里走动的时候,林家也很闹出了一些事情,最让人觉得恶心的事,林家的人发现宁疏手中掌握着如今京城最大,而且已经名扬整个东陵的胭脂坊的时候,竟然舔着脸上门来想要将胭脂坊收归己有。
显然林家人当年所谓的为了名节宁愿牺牲女儿的性命的清高模样,也是挡不住金钱的诱惑的。
正是因此,宁疏彻底对林家人死了心。毫不客气地将人给骂了回去,面对曾经的兄长的死皮赖脸,宁疏竟然直接找了薛铁衣,花钱将人狠狠打了一顿丢在了林家门口。从此以后,只要林家人上门,第二天林家嫡长子必定挨打,不到一个月时间,林家人再也不敢上门了。也是因此,原本还有些觊觎胭脂坊的京城的商户们也渐渐的歇了心思。毕竟,谁都知道胭脂坊是谢公子的产业,无衣公子身后还站着个睿王殿下。虽然现在无衣公子不在,但是宁疏的脾气看起来也不是个软和的。万一得罪的狠了,招来了睿王府的人,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坐在马车里,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美丽清冷的白衣女子谢安澜心中却很是愧疚。当初他们走得太急了,胭脂坊很多事情其实才刚刚上了轨道,虽然有穆翎看着宁疏这样一个不过才十来岁的小姑娘打理为起来必然还是非常的辛苦的。
“这一年,辛苦你了。”谢安澜轻声道。
宁疏莞尔一笑,清冷的容颜瞬间仿佛冬雪融化一般,“小姐言重了,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更何况……做这些事情我也觉得很开心啊。若不是小姐肯收留我,我就算活下来了只怕也是浑浑噩噩一生。从来不知道,女子原来还可以做这么多的事情。你看我现在,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林嫣了又怎么样?那些人还不是要羡慕我?”
谢安澜挑眉道:“你想得开就好。我有时候总是有些担心,当初到底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其实谢安澜并不是一个十分勇敢锐进的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是那个需要决断的人。特别是在关于别人的事情的时候。自己的任何事情她都可以一往无前事过无悔,但是她却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后悔。就像是宁疏,又或者是朱颜。她有意无意给她们指出的路,都与这个世间的主流思想是相悖的。而除非是天生就立志为了女权事业奋斗终身的人,寻常人越是与常人不同,其实是越难以寻找到幸福的。如果当初救了宁疏后直接就将她送走,说不定现在她都已经成婚生子了。
宁疏却笑道:“小姐不是帮了我,是救了我。”如果没有遇到小姐,她即便是被人救了或许也早已经无法忍受这个世间的恶意而再一次去寻死了。
“到了。”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外面方信沉稳的声音响起。
从马车里出来,不远处就是天牢的大门。天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按理说苏梦寒是不用关在这里的。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苏梦寒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本身的能力,也确实都是很重要的。若是他执意想要越狱,一般的大牢只怕也关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