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定住了一样,霍清辉一下也不敢动,傻傻地坐在那里,任由沈皎皎给她擦汗。
他望着沈皎皎的眼睛,透过她深褐色的眼瞳, 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样子。
消瘦,僵硬。
“我……”
“皎皎?导演叫你。”
安新知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大概是因为中暑的原因,气色不太好, 但还是那派温温柔柔的样子。
安新知没想到霍清辉也坐在这里,愣了愣,叫了声“霍董”,便没了下句。
在听到安新知声音的那一刻,沈皎皎迅速地收回了手。
她攥着那张纸,捏到手心里。
霍清辉脸上的笑容淡了。
重新换好衣服,上了妆,沈皎皎伸个懒腰,瞧见丁思夏也换好了衣服。
她皮肤黑,偏生穿的又是一身亮红的衣裙,化妆师不得不给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多上了粉,才让她看上去不至于那样滑稽。
沈皎皎深吸一口气,上了马。
如果按照剧本走的话,她这一段打斗的结局,是被掀翻在地——当然,马儿都是经过训练的,假摔技术一流,地面也做好了防护措施,保证她不会受伤。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丁思夏的剑还没挨到马身上,马忽然一声嘶吼,发了疯的一起抬起蹄子,把沈皎皎猛地甩了下来——
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沈皎皎没有一丝心理准备,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啊!”
“皎皎!”
她刚落地,马就如同发疯了一样,拼命地往前跑,扬起了阵阵的灰尘。
因为毫无防备,沈皎皎的右腿先落的地,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上面,疼痛猝不及防地来临,沈皎皎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变故太快,导演也愣了,忘记叫停。
霍清辉铁青着脸,已经一把推开人群冲了出去,朝着地面上仰面躺着的人跑过去。
丁思夏也愣了,她脸色很差,翻身下马,跑到沈皎皎身边,想要扶她起来。
可手刚碰到她,就被人大力推开。
猝不及防,她一屁股坐在了后面的地上,扬起了阵阵泥土。
霍清辉跪在沈皎皎旁边,颤着声,叫了声“皎皎”。
沈皎皎疼的额头上都起了青筋,腿抽抽的疼,她猜测那条腿应该是断掉了,一点力气也不敢用。
剧烈的疼痛,反而让她理智起来,她嘴唇惨白:“别说了,赶紧送我去医院。”
霍清辉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迈步就走。
应桂帆过来,红了眼睛的美黛也过来,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
霍清辉太阳穴突突地跳,厉声问:“有谁知道,离这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人群中,一只手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霍清辉绷着脸:“快,跟我走。”
他步子快,走的急,沈皎皎脸贴着他的身体,腿痛的要命,咬牙硬撑着。
除却一开始跌落马背,她如今是一声痛呼也不叫了。
可她越是这样,霍清辉越是心疼,越是怕。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沈皎皎和他骨子里有极为相似的地方——两个人都一样的倔脾气,极少在旁人面前示弱。
就像现在,她哪怕痛的不行,也要强忍着。
霍清辉梦呓一般叫她的名字:“皎皎,你痛就叫出来。”
沈皎皎咬牙说:“别废话了。”
先前那疼还能忍,到了现在,她已经有点撑不住了——整条腿都是木木的,偏偏霍清辉还在她耳朵旁絮叨个不停。
霍清辉把沈皎皎放在车的后面,跟上来的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霍清辉问他:“会开车吗?”
“会。”
霍清辉直接把钥匙抛给他:“你来开。”
他自己上了车,让沈皎皎的头枕着他的腿,搂着她的身体,防止她乱动。
平躺在车上以后,沈皎皎感觉好多了;或许是刚刚那话说的重了,霍清辉没有再问她痛不痛——痛肯定是痛的啊,可哭一声,叫一声,也不能止痛,也不能麻醉自己。
还不如留点力气。
朦胧间,沈皎皎忽然感觉有滴水落到她脸上,还带着温度。
沈皎皎诧异地看着霍清辉的脸。
往日见他,天天都是笑呵呵的模样,现在却板着一张脸,垂着睫毛,眼睛红了一圈。
啪嗒。
又落到她脸上一滴。
沈皎皎惊得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你哭了?”
前面开车的人,手一抖,差点拧了方向盘。
“……没有。”
霍清辉说。
他拿纸巾擦擦眼睛:“这两天用眼过度了。”
说话声音都不对劲了,还说没哭。
沈皎皎腹诽。
她吸一口冷气,霍清辉抖了抖,搂住了她的腰。
沈皎皎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好让自己不再注意那条疼的快要炸裂的腿:“霍清辉,你现在怎么这么瘦呀?在减肥?还是该去驱驱虫了?”
“最近工作有点累。”
“连撒谎都不会,”沈皎皎闭上眼睛,说,“周姐说,你都好长时间没去公司了。”
霍清辉一时沉默了。
“多吃点饭吧,”沈皎皎说,“你看你,现在瘦的皮包骨,都不帅了。”
“好。”
霍清辉点头。
去医院的路并不算长,正巧全是绿灯。霍清辉抱着沈皎皎,一直到把她放进推车上。
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最后被护士一脸严肃地赶了出来。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斜形骨折,马上就要安排手术。
霍清辉交过了手术费,始终守在手术室门口。
应导演那边,也打来了电话过来询问情况,言语之间,表示沈皎皎的部分戏份,可以往后放一放;先拍其他人的,等沈皎皎的身体好了,再过来补拍。
霍清辉说:“你们自己看着办。”
顿了顿,他又问:“那马为什么突然发疯?”
电话另一端端,应桂帆叹口气,愧疚地回答:“不知道为什么,那沙场上有几枚生锈的钉子;恰巧,沈小姐骑的那匹马,马蹄铁松了,踩到钉子上——”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钉子?骑马之前,都不检查的吗?上午练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吗?”
不等应桂帆说完话,霍清辉冷笑一声,反驳她。
一连串的反问,让应桂帆哑口无言。
“是我们的失误。”
“我想给皎皎要一个交代,”霍清辉站在走廊纸上,不疾不徐地说,“我希望应导演能帮这个忙。”
“一定一定。”
余光瞥见霍清熙的影子,霍清辉收了手机,淡淡问:“你怎么过来了?”
“时间到了,我来接你回去,”霍清熙耸耸肩,“不过,看这情况,你今天应该是回不去了,对吧?”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纸包,抛掷过来,霍清辉手一扬,稳稳接住。
“这是今天的药,别忘记吃。”
霍清熙叮嘱。
霍清熙打开纸包,这是医院开的药,装在纸袋里,每天早中晚,各一包。
他倒入口中,也不用水,尽数咽了下去。
手术中的红灯还在亮着,旁边就有长椅,可他坐不住,直挺挺地站在手术室门前。
霍清熙心想,那传说中的望夫石,应该也就是他这个样子了。
他说:“你这么着急里面的这个,是真的不想娶人家?”
霍清辉抿着唇,也不摇头,也不点头。
“要是真想娶呢,我事先和你说话,家里的老头有点难缠,不对,”霍清熙说,“是十分难缠。”
霍清辉冷哼:“就他?”
霍清熙琢磨出点意思来,笑着看他:“想娶?”
霍清辉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算不上亲热,也算不上冷漠,对他而言,是霍家唯一还能聊下去的人。
此时已近黄昏,长长的走廊还未亮起灯,有些昏暗;而灿灿的阳光从尽头的玻璃投注过来,洒下满地的亮光。
而霍清辉,就站在寂静的暗处,望着那片光,目光无限温柔,无限缱绻。
良久,在霍清熙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他听到霍清辉轻声说。
“想,可是我配不上她。”
第24章
沈皎皎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 麻药还没散去, 她沉沉睡着了。
霍清熙瞧见霍清辉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到底是自己的哥哥,给他点了晚饭。
霍清辉没什么胃口,但想起沈皎皎在车上时说的话, 强迫自己吃了下去。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沈皎皎才醒了过来。
麻药的后劲已经过去,右腿还是疼, 不过打了石膏, 有些怪怪的。
现在那股最疼的劲已经过去了,沈皎皎白着嘴唇,笑着说:“原来骨折是这样的感觉,我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呢。”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沈皎皎发愁:“那接下来的拍摄该怎么办啊?”
她现在动不了,看来至少要在医院住上一个月;可导演那边……暂定的拍摄周期是五个月, 还能等她回去拍么?
要说换人, 也不大可能,已经拍了一多半戏;要换的话,也十分的麻烦。
霍清辉给她擦额头上的汗,柔声劝:“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已经和应导演她们说好了。你现在最要紧的呢, 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其他的事情,不用多想,有我在呢。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不等她回答, 霍清辉已经从旁边的饭盒里端出来一碗香菇鸡肉粥,香喷喷,成功勾起了沈皎皎肚子里的馋虫。
“谢谢。”
沈皎皎想伸手去端,却接了个空。
霍清辉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匙,舀了一勺,垂下眼睛吹了吹,这才往沈皎皎唇边送:“张嘴。”
沈皎皎啊呜一口,吞掉了。
白色的勺子离开娇嫩的唇,,有一粒米粘在了她唇边,下意识的,霍清辉伸手去擦,却鬼使神差地摸上了她的脸颊。
和想象中一样的软。
他忍不住捏了捏,这才往下移,取走了那粒米,干咳一声,欲盖弥彰:“刚刚你嘴角沾了东西。”
“哦,谢谢你啊。”
沈皎皎摸摸脸,问:“还有吗?”
“这次没了。”
霍清辉一勺一勺地喂着她,解释:“医生说,你最近这段时间,最好吃些清淡的食物……酱油什么的,都不要再碰了。”
他原以为沈皎皎会皱眉,可是并没有,她只是叹口气:“那就不吃呗。”
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也可能是麻醉剂的作用没有完全退去,沈皎皎吃完粥,浑身没有力气,不想动。
霍清辉担心她无聊,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机,沈皎皎看了一阵子,眼皮慢慢地沉了。
霍清辉挪走她背后倚着的枕头,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来,往上拉了拉被子,盖住她露在外面的手。
有点凉。
霍清辉决定去拿个加热袋。
等他回到病房的时候,惊愕地发现,安新知过来了。
他显然是一下戏就跑了过来,眉毛都没有擦掉——他皮肤状态好,基本不需要擦东西,为了上镜,也只修了眉毛,倒也不突兀。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病房里,瞧见了霍清辉过来,笑着同他打招呼:“霍董好。”
霍清辉表情淡漠地点点头。
他把加热袋的包装撕开,先在手上试试温度,才贴到了床单上——正好是沈皎皎的手能触碰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之后,霍清辉才拍拍安新知的肩膀,轻声说:“走,有话出去聊。”
安新知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去了走廊末尾,这里是楼梯的拐角处,但因为电梯在另一侧,少有人过来。
霍清辉还未发话,安新知主动开了口:“我对沈小姐,只是出于前辈对后辈的关照,一点儿别的心思也没有。”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吟吟的:“沈小姐对我,也没有其他的想法。”
霍清辉眼睛动了动,说:“我又没问你这个。”
声音却缓和了许多。
安新知笑一笑:“那霍董想问什么?”
“皎皎骑的马,怎么会突然踩到钉子?”霍清辉转身盯着他看,“你知道吗?”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在休息,”安新知说,“我上午中暑,没有去马场。”
马场那边,原本也是有监控的,但好巧不巧,前两天刚刚坏掉;那钉子出来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围马场的栏杆是木制的,时间久了,脱落下几枚钉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巧就巧在,沈皎皎骑的那匹马,恰好松了马蹄铁,恰好踩上了钉子。
“我听人说,丁听春最近没来剧组拍戏。”
“对,她现在还在另一个剧组……导演换了她的戏份,让丁思夏拍。”
安新知没告诉霍清辉的是,丁听春现在忙的焦头烂额——她那边的女主戏,戏份重,肯定是走不开的;可这一边,因为沈皎皎的意外受伤,属于她的那部分戏就得提前拍。
这一来二去的,时间上就有了冲突。
应桂帆正因为沈皎皎意外受伤的事情而心烦呢,也不给丁听春面子了,直接发了话:“要么过来拍,要么换人,没什么好说的。”
丁听春再次去搬万安——可惜,上次她与沈皎皎试镜的事情,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万安脆弱的自尊心。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肯再卖丁听春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