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笑,犹豫了一阵:“那如果进省队的话,什么时候去集训?”
今年是一月初去福建参加的冬令营。
不知道明年又去什么地方竞赛,总之来去差不多是一周时间。
像出差一样。
纪亦也摇摇头:“下周才公布冬令营时间。估计也是在明年一月左右了。”
桑苑睫毛低垂下去,遮住眸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沉默半晌,在纪亦准备询问她的时候,才轻轻说了声:“这样啊。”
她抿抿嘴,站起来:“好了,我得回去了。还有两张卷子要做。”
这么快?
古人有句诗,相见时难别亦难。
诚不欺我。
纪亦毫不掩饰地失落一下,没头没脑冒出一句:“那,桑桑,今晚我送你回家吧。”
“嗯?”她顿了下,“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了。”
他一点也不隐瞒,笑眼弯着,从善如流。
狗狗撒娇求爱抚的时候一般会发出鼻音浓厚的哼哼,还会翻过肚子。
纪亦软下来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就像小动物的撒娇,可怜又奶气,若有似无的和她抱怨着:“我们好久没一起行动过了……”
她好笑:“那你晚上得等我一会儿。”
“好!”他殷勤地点头,“多晚我都等你!”
***
下午开始,天色逐渐阴沉。
桑苑在休息的时候往外面瞅了好几次,觉得大概会有场暴雨。
不过这场雨迟迟没落下来。
晚上两节晚自习上完,八点半,天色处于蓝色和墨蓝之间,空气极闷。
陆之遥坐了两分钟,背上包过来。
“还不走吗?”
他语气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我今天骑车,可以送你。”
桑苑依然望着外面天空,摇摇头:“不用了,我等一会儿再走。”
“那我先走了。”
他皱了皱眉,慢悠悠说声:“一会儿估计下雨,小心别变成落汤鸡。”
语毕,不再逗留,径直离开。
——只是穿过教室的步伐极慢,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在等着什么人反悔叫住他似的。
课间十分钟过完,走读生基本全部离开。
桑苑这才缓缓往外面走。
纪亦就站在街口报刊亭。一边翻着杂志,一边等她。
他身上好像装了个监控系统。
她刚刚一出现,他就马上感应到,立刻放下杂志笑着对她挥挥手。
桑苑左右看了看,跑到他身边。
马尾欢快地在沉闷而湿热的空气中晃悠。
她显然对天气状况感到担忧,歪了歪头:“你带伞了吗?”
纪亦也看眼天空,挠挠后脑勺:“没有。”
“我也没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雨了……”
她喃喃一声,皱起眉:“要不你别送我了,快回去吧。”
他充耳不闻,揉揉她脑袋,无视掉打发他的说辞,笑起来:“走了!”
脱离学校附近,街道上就再没什么学生。
这里不是商业街,路边会有各种各样的霓虹灯,却显得冷冷清清。
他俩经过路灯的时候,影子渐渐从后面转到前面,再被拖长了一点点消失。
尔后又是新一次轮回。
仿佛这条路会一直这样走,永远没有尽头。
桑苑犹豫一会儿,继续起了中午的话题。
“你竞赛完后,有什么休息计划没有?”
高三时段,竞赛完了能休息的,都是顺利保送进大学的学生。
纪亦对她的信任又喜又忧,一摊手:“我能不能拿到保送资格还不一定呢。”
他露出苦恼的表情,毫不介意地给她坦白:“你是不知道,去年清华保送考试,那题有多变态,竟然让我用英语解释文言文。别说英语,我连用中文都解释不了……”
桑苑两只手都放在校服口袋里面,一边沿着地砖中间缝隙直线往前走,一边问:“张主任所担心的你的盲目自信呢?”
“我对竞赛是挺自信,但我对清华不太自信。”
话虽如此,他一点心烦意乱的样子都没有。
纪亦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手插在裤兜,顺着直线走。
他声音满是少年意气:“与其指望竞赛,我还不如指望学校的保送考试呢。就是不知道清华能给我们学校分几个名额。”
桑苑的步子很均匀,每一步都踩在隔了两块地砖的直线交叉点。
纪亦保持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动作。
她慢声细语地问:“所以,你没有休息计划?”
“你有吗?我陪你。”
他一秒钟反应过来,绽放出笑容,毫不犹豫地保证:“不管是去看沙漠,还是去看海,看布达拉宫,我都陪你!”
他轻快又果断。
桑苑也就不拖拉了。
“我想去雪山滑雪。”
纪亦一愣。
尔后忙不迭摇尾巴:“好,我们一起!不过你外婆那边……”
她外婆固有的思想一直没有变化过。
以前也许是个大问题,不过现在桑苑却不那么担心。
她有恃无恐:“我都给我妈妈说过了,她说她来和我外婆谈。”
说完,略一想,又补充:“对了,费用不用你想办法。我上学期不是拿了创作赛的奖金么,那笔钱能用。还有学生证能打五折。”
纪亦点点头,小心脏胡乱地砰砰跳动。
他暑假给桑苑说他想去看雪。
他还给桑苑说,用比赛奖金做她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他不确定桑苑是不是因为他的话才计划这些,但他这会儿乐观高兴到要疯,心里有个小人直打滚。
脑袋里也噼里啪啦放着烟花。
见到桑苑因为地砖花纹的改变往前面一跳,他立刻跳到下一条直线。
他忍不住感叹:“桑桑你真好。”
桑苑却蓦地停下来!
空气突然寂静凝固。
路灯灯光在风里轻轻晃,他们影子也微微颤抖。
纪亦跟着一停:“怎么了?”
害怕。担忧。
她一动不动:“纪亦,你能不学我吗?”
从刚才开始,她走路的动作姿势全被他学了个透。
纪亦放松下来,一本正经:“我不是故意学你的,我经常听人说,夫妻在一起久了,行为习惯会无意识往对方靠拢。”
他垂眸偷笑:“我不是说我俩是夫、夫妻,我只是觉得,这句话也适用于我俩这种相识已久的青梅竹马……”
“你语文是真的差,”她感叹,“近朱者赤要都解释半天。”
他自觉又乖巧:“所以还得麻烦桑苑同学多指导我!”
桑苑对他甜甜一笑。
她抛开一直以来最喜欢的地砖缝隙,突然昂首挺胸,像电视上男模一样走路。
纪亦怔忪片刻,跟上去,偷瞄着她,模仿她动作。
她又像小孩子一样蹦跶。
他接着学,笑出一股耍赖的意味。
最后,她被逗得直接跑了起来。
他当然不会傻傻站在原地看着,一只手拽着肩膀上背包带子追上去。
沉闷的空气仿佛都被他俩闹得活泼起来。
街面上声音年轻又欢快,霓虹灯热情地转动。
要是有人看见了,会不会觉得他俩是穿着高中校服的幼儿园小朋友?
小马尾随着动作,在脑后跳啊跳。
她忍不住想,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然后继续明知故犯。继续幼稚地笑着往前跑。
第64章
天公不作美。
还没跑上一小截路, 先有颗雨滴落在脸上,紧接着,雨珠稀稀落落打在头发、肩膀、背上。
过上一会儿,居民楼雨棚发出哗啦哗啦的雨珠撞碎的声音。
四周除了绿化带的银杏树, 光秃秃的石子墙, 就再没有遮挡的地方。
纪亦看了看附近,赶紧拉着她躲到公交站。
人行道的树上彩灯一串一串, 时不时透过雨幕, 把流转的光芒打到他脸上。
两人头发都被淋湿了,裸露的皮肤也湿漉漉的。
纪亦随手拨开额前沾湿的发丝, 大概觉得带着水珠不舒服, 又甩了甩头发。
桑苑看着他动作,笑起来:“你是狗狗吗?”
居民区里有只金毛, 每次洗了澡出来就甩着毛撒欢。
和他动作没什么两样。
纪亦停了下,对她的打趣感到一丝不好意思,岔开话题:“你冷吗?”
说着, 自然地擦擦她脸上的雨珠。
指节动作轻巧,她眯着眼睛摇头:“我从来不会觉得冷。”
纪亦笑笑。
片刻后,他收回手抬起来,盯着手臂上湿漉漉的布料:“回去后我妈肯定又得念叨,让你带伞不带伞,这下变成落汤鸡了吧,自己去把衣服洗了!”
他目不转睛,学着母亲的语气, 颇为可爱。
最后重重叹口气:“我妈肯定得抓狂。”
纪亦手上细细的水珠,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整个人都仿佛明亮如晨星,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桑苑心里突然一动,像是被闪烁的微光给搅乱了思维,脑袋里光怪陆离的什么想法都有。
她伸手,握住他,指尖轻轻搭上去。
接着对他笑笑,像是主人在安慰被欺负的宠物:“别怕。”
我保护你。
纪亦露出一双酒窝,眼睛特明亮。
睫毛扇了扇,一瞬间柔软得跟化了似的,得寸进尺地俯身靠在她肩窝处,带着鼻音巴巴的:“我怕。我妈好凶。”
当我不认识你妈妈?
桑苑憋着笑,摸摸他头发:“骗人。”
“没骗你。超凶。”
他看起来特诚恳。
不过两秒钟后又做贼心虚起来。
——他刚才偷偷闻了下她身上的香味。觉得自己真像个变态。
纪亦耳根虽然发着红,却赖着不肯起来:“桑桑,我要是被我妈揍了,你会心疼我吗?”
桑苑想了想,没留情:“不但不心疼,还会鼓掌欢呼。”
他一愣,可怜巴巴:“你怎么这样?”
发梢拂在颈部裸露的皮肤上,痒痒的。
她心脏居然跳得有点乱了。
桑苑站了片刻,动动被他靠着的肩膀,声音突然轻下来。
“刚上小学时,班上同学流行用文件夹装试卷,我那时候特别想买一个小熊□□的文件夹。”
纪亦依然保持着埋首的姿势,“嗯”一声,安安静静听她说话。
她继续往后讲:“我和外婆说了三次,都被拒绝了。还告诉我,不要嗲着声音求别人,女孩子必须要强硬,才不会被欺负。”
她声音里面没有太多情绪,无关爱与怨,只是在陈诉这个事情罢了。
纪亦反握住她轻轻搭上来的手,用温暖有力的手掌安抚着她。
桑苑缓缓道:“我那时候是用什么样子和我外婆说话的,我不太记得了。但那之后,我就没黏过人,对谁都保持着距离。”
家人是最开始接触的生活圈子。
和家人相处的时候没能贴心,总是被提醒着要强硬独立,后来和别人相处,也就持有相同的态度。
并非是指责她外婆自强自立的教育方针。
只是,有时候看电视,看到女孩子另外一面,也会感到羡慕。
她感觉纪亦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桑苑说话有因有果,铺垫够了,才引出重点。
——“我就是想说,我从小到大没黏过谁。所以,你教我撒娇好不好?”
纪亦身子一僵,偏过脑袋。
他睁大了眼睛,自下而上看着她:“我?”
双眼皮皱褶下,睫毛染着光晕,根根分明。
桑苑透过睫毛,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
仿佛能从里面看到自己。
她“嗯”了一声。
“我会撒娇?”
他还不确定地问着。
……你不会撒娇?
桑苑真想批评他没有自知之明。
——就连现在的眼神都仿佛撒娇好么。
她郑重地一点头:“你超会。”
纪亦想了想:“可我也觉得你挺会撒娇的。”
他直起身子,表情认真。
这下轮到桑苑不解了。
撒娇是什么——就是让对方投降的手段。
纪亦觉得,无论桑苑说什么,自己都会乖乖听话。她喊他名字的时候更是让人心猿意马。就连瞪他一眼的样子都可爱至极。
总之,一切一切,他都愿意无条件服从。
这难道不是撒娇造成的结果吗?
他虽然这样想着,却没说出来,只尽可能满足她愿望。
他笑得特好看:“那我教你!”
***
等雨小点,好不容易回到居民楼,已经九点过了。
除了撒娇之外,实际上他俩也傻不拉几地思考了对雨天的对策。
——连电视上经常出现的、外套挡雨的情节都上演了。
结果跑出不到五米又跑了回去。
桑苑信誓旦旦地对纪亦说:“学校的同学肯定不敢相信,年级第一和第二,还真的在大雨里尝试电视上的桥段,简直傻到给学校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