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媌见銮铃独自坐的久了, 不由上前来:“可想吃什么?”銮铃回头瞧见木媌也是素白的脸。木媌当日被救回时也是身负重伤, 多亏诸葛青玉妙手回春,才好了不少。谁知木媌一好,便又来到銮铃身前伺候着。
銮铃凝眉道:“你自己去歇会儿吧, 不必老在这儿陪着我,我没事, 只是有点累。”
木媌垂头不语, 却也不肯离开, 只悄无声息陪在一旁。銮铃见此,便站起身,轻道:“我们去看看凊儿。”
竹凊被葬在空厢寺后面的竹林里, 銮铃心中早想去看看她,却又不敢。她这三日来来回回把她在大唐的生活回忆了一个遍,时光如水尽在手边,每一时每一刻全都是竹凊陪在她身边娇嗔嬉闹的身影,她们俩早已情到深处无法割舍……这大唐之路,若没了竹凊,该是多寂寞,多孤单啊!
空厢寺和慈恩寺不同,慈恩寺建在长安盛地,气势自然非常。空厢寺藏身山间密林,便显得朴素清幽许多。銮铃住在西厢,踏着竹径出了小院子的门,门外便是神色沉静的锦衣侍卫。
他们瞧见銮铃出去只微垂了头,却也不闻不问。
绕着寺外山路堪堪绕了大半日,木媌方说快到了。
不过还未靠近,便听得一阵清冽的箫声在寂静的山风中流转,如一泓碧冷的山泉直直透入人的心底。那样一种刻骨到无法言说的忧伤。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一片萧萧竹林,在日光下透出一种山间光晕独有的清澈,而风冽正立在那一片光晕里,指间一管箫,凝神吹起。
风冽的脸色也是素白,当日被救回时,亦是浑身浴血。
只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得知竹凊去世的事来的痛彻心扉,在他说出要娶她之前,他也许只把竹凊当做妹妹,可当他把娶她的话说出口,他便把竹凊当做自己的妻子了,他答应会照顾她,会保护她,会让她不再受到任何伤害。然,竹凊却死得那样惨烈。
察觉有人走近,风冽指间一顿,下意识抬眸。他的目光和銮铃堪堪相遇,却是相顾无言。片刻,风冽收起箫,低眸望着他身侧的小小坟头,他俯身,手指轻轻抚了抚那墓碑,像是轻抚着竹凊的头发般,低语道:“等我回来。”
便直起身,默不作声从銮铃身边走过,缓步远离了。
夕光投在那简单的石碑上,上面仿佛是用心血写出的六个深刻红字“爱妻竹凊之墓。”
銮铃眼中一烫,除了落泪,无法言说心情。
常常可以听到风冽的箫声,或是竹林风中,或是月色山间。銮铃踟蹰了一番,忽而拿起竹凊临死前交给她的那管竹箫推门走出禅室。出了小院,寻觅着箫声,銮铃在竹凊的小小坟头旁瞧见风冽孑然立在月光下的身影。
銮铃把那管箫递到风冽面前,风冽顿了顿,才伸手接过。他手背上兀自有刀剑的伤痕,刚刚结痂。銮铃凝眉把竹凊嘱咐的话转述了一遍。
风冽闻言不语,只是埋头细细看着手里的竹箫,看了半响,忽而在竹凊坟前的土地上挖了一个坑,然后把那竹箫埋进去。
最后一掊土洒下,风冽低低笑出一句:“说好了的,你不能反悔了。”
銮铃不忍再看,转身便要走,却是身后传来风冽询问的声音:“去看王爷了么?”
銮铃没答话,这几日她一直窝在她那小院子里很少出来,除了木媌也见不到别的人。自然也没有李墨兮。李墨兮更没出现在她面前,想是被她骂得狠了,心中不痛快吧?
“王爷来这里的路上也遇到了两拨伏击,心口处中了一箭,这几日都昏迷着,昨夜方醒来。”风冽言尽于此,便不再说话,山间一时清风徐徐,带来秋的凉意。
銮铃脚下一个踉跄,惊诧地回头看向风冽,风冽却已兀自把箫喂至唇边,一时山风里箫声呜咽,月光无声流银,他却再不说话了。
其实李墨兮所居的院子距銮铃并不远,穿过一条小路,他住在东厢。门外的近卫想是得了命令,见是她,便也没有阻拦,銮铃一径儿来到禅室外,脚步才不由自主顿住。里面没有一丝声响,隐约透出微蒙的光。
銮铃在门外杵了不知多久,门“吱呀”一声从屋里打开,銮铃惊了一跳,却是诸葛青玉。诸葛青玉依旧一身儒雅,衣衫干净不染尘埃,只是眉宇间略有疲倦。他瞧见銮铃并不诧异,只是,銮铃此刻身份尴尬,他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只略一点头,温声道:“进来吧。”
“他……怎么样了?”銮铃没有进去,僵立在门外问了句。诸葛青玉道:“歇息几日便无大碍。”
“那就好。”銮铃舒了口气,攥紧的手指也略略放松,她转身便要走。却是身后诸葛青玉轻轻一声叹息:“他此刻睡着了,你进来看看也无妨。”
屋内陈设简单,桌椅古雅,案上的沉息香悠悠无声逸出恬淡的香味。床上静静睡着李墨兮,銮铃放轻脚步走过去,诸葛青玉悄然关上门退了出去。
李墨兮双目紧合,脸色苍白瘦削,嘴角轻抿,眉头也紧紧皱着——他睡得似是并不情愿。銮铃在床边坐下,抬手轻轻去抚他的眉峰。
谁能想到呢,从初见到现在,不知不觉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到底谁欠谁早已说不清,只是伤心,伤心。伤心,还是伤心。
她撤身跪伏在床边,小心避开他心口处的伤口,把脸埋在他胸前,偎在他怀里。她的手探寻着找到他的手悄然握紧,抓到他的手,她的心才略略安定。
她就想这么在他身边待会儿。
天知道,过去那些日子,她有多么想念他。她有多么怀念曾经在他身边的日子。可是她又无法控制住不恨他。竹凊死了,她更恨——恨他,更恨她自己。
銮铃心中兀自挣扎一阵,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睡到半夜,李墨兮觉得心口发沉,似是被重物压着喘不过气儿来,便一梦惊醒。
却不防一睁眼便瞧见銮铃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酣。他胸口的衣襟上湿答答的一片冰凉,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口水。他面上神情一时变幻莫测,悲喜参半。他昨夜醒来,虽然没问,却也知道她一定没来看过他,本来有些灰心丧气的,现在不期然看到她,犹恐是幻觉,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就那么任由銮铃趴在他怀里睡着,过了片刻,察觉銮铃冷得不住往他怀里钻,他才把他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悄然扯过另一条被子把銮铃也裹住。温暖骤然袭来,銮铃眉色一松,便又沉沉安稳地睡了过去。
李墨兮默然凝神瞧了她一会儿,本想凑上去在銮铃颊上亲一口的,怎奈銮铃压得他动弹不得,他身上也没有太多力气,无声努力了半响,始终够不到,只得作罢。他悄然又把手放回銮铃手中,才略带遗憾有些自哂地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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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始终不明白她怎么就在李墨兮怀里睡着了,她沉酣一觉醒来已近天亮,惊了一跳,忙地轻手轻脚离开。所幸李墨兮一直睡着,没有发现。这么想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点面子,便也不再记挂着。
回到自己房里却也睡不着——她近日睡眠一直不好,精神很是颓靡。可昨夜在李墨兮那里虽然姿势不舒服,睡得倒是异常安心,这下就有些生龙活虎的精神了。
等到天亮草草吃了几口早饭,便溜出西厢,往空厢寺里去逛逛。这寺院建的朴素无华,却大得很,銮铃东逛西逛,一座院子一座院子逛过去,走走停停,极近中午,才到了这寺院的正中心位置,依稀见到无声穿梭的和尚。
銮铃又穿过几处院落,便被一个小和尚拦住了,里面似是和尚们的住所,不许女客通行。銮铃讪讪,便打道往回走,一路穿过这清神静气的古老佛堂,耳濡目染这山间清风流云,神经不自觉放松,这几日郁结心头不肯散去的浓烈情绪便也平息。
傍晚时候,她正倚在一处竹子上望着天边流光溢彩的霞光,却是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问:“吃过了么?”她猛然惊回神,不是幻觉,竟是李墨兮负手立在她身后。
他飘然立在那一处微光里,精神气儿十足,神色也平常,没有一点病病歪歪的感觉。銮铃在刹那觉得昨晚她偷偷去看的那个人不是眼前这个人。否则,他好的也忒快了。
不等銮铃答话,李墨兮已命人摆饭,就有人鱼贯从他身后冒出提着食盒往銮铃房里进,一个一个进去,又一个一个出来。最后消失在有些暗淡的天底下。
“虽然是素斋,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李墨兮径自说罢,已迈步进了銮铃的房间。两人相对坐着,中间是满满一桌子菜。
銮铃一直有些木然,李墨兮却不再说话,只是不断地往銮铃碗里夹菜。他夹一筷子,銮铃便埋头吃掉。直到她猛然惊觉撑得胃疼,才把筷子一放盯着李墨兮,奇怪道:“你怎么不吃?”
她这么说着便往李墨兮碗里看去,果然,一口没动过。李墨兮这才也看了看他的碗,也放下筷子。他近一段日子照看李蕙和李禤养成习惯,总是先一个个把他们喂饱了才自己吃,当下竟也忘了。
下一刻,李墨兮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睡得有点久了,反而不是很饿。”
銮铃一时无语,看到他的脸色其实还是苍白的,动作稍一大些,额头便有汗珠沁出来。一夜之间,他的伤势其实并没有减轻多少。銮铃重又拿起筷子,却也没了胃口。
倒是李墨兮慢悠悠喝口茶,忽而低问出声:“你……跟我回长安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微紧赶慢赶才赶出了一章,本来不想及时发的,但又觉得停在那儿不厚道,所以又更了。
质量如何,偶不敢保证,不过几个人的感情路线大致应该不错的。
此章既上,下章何处?某微仰头问天……主要还是杂事太多,上网不便,大家多多见谅吧!
谢谢亲们这几日对此文无微不至的关照,非常感谢!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又过了两日, 銮铃正在房里收拾小包袱, 突然有个人溜进来。銮铃生生惊了一跳,这空厢寺早已被李墨兮的侍卫团团围住,她真没想到苍蝇蚊子都飞不进来,林雁白却能不动声色来到她房里, 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把。
见林雁白在那儿神清气爽地含笑打量她,銮铃一颗心放下,看来这人身上的毒是解了, 伤也好全了。这么看来, 那琴魔也不是坏人。
“你来找我?”自打知道这林雁白和她竟然还有血缘之亲后,銮铃心中对他的那丝戒备基本完全消除,面对他倒有一种面对萧悟的感觉, 随性而自然。她还迫切地想让林雁白和萧悟见一见, 两人一定相见恨晚啊!
“不是我找你, 是琴魔找你。”林雁白往桌旁一坐,径自倒盏茶喝。銮铃听得一怔:“琴魔找我?”
“嗯。”林雁白喝了口茶,笑呵呵望着銮铃, 放缓了语调,慢悠悠道:“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你琴弹得不错, 要和你比试一番。”
銮铃手中的包袱“啪嗤”掉在地上。她语调堪难:“他是‘琴魔’, 和我比琴?”
“好像是你亲口说他琴艺不精, 要做他师父的?”林雁白也有几分疑惑地看向銮铃。
“……我哪有?!”銮铃急得要跳脚了,她何尝说过这种不自量力的话?她不记得了。
“不过你放心,我试过了, 他琴确实弹得不怎么样。”林雁白出声安慰。銮铃依然眉头紧锁:“他弹得再不好,也终究是琴魔,我不过是个半吊子冒出来的。”
“你这话不对了,弹琴是要天资的,他虽号称琴魔,只不过因为他爱琴如痴,然他资质有限,达到一定境界,琴艺便很难精进。所以他虽为琴而走火入魔,琴艺却也只是上等,绝不能与一流的琴师相比。”
虽如此,銮铃还是迟疑不语。
林雁白扫一眼她掉在地上的包袱,替銮铃捡起来,压低了声音又道:“他还说,若你输了,他便要去萧府找你母亲,要把你母亲给抢回来。”
銮铃“啊”了声,惊诧地盯着林雁白。林雁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确保他说的是真话。他又道:“不过他要是输了,他会保护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还要拜你为师,潜心向你学习琴艺。”
“……”銮铃再度哑然。林雁白已拍了拍她的肩,把那小包袱塞到銮铃手中,轻笑道:“我替你算了算,这可是笔大赚的买卖,你没有理由不同意,所以便替你答应他了。”
“啊?”銮铃彻底呆住。林雁白凑近銮铃正要再说话,门外已有人缓步进来,却是李墨兮神情淡凝,目光无波澜地望着他们俩。
“……”銮铃猛然回神,有些担忧地瞥了眼林雁白,才不知说什么好地望着李墨兮。不过,李墨兮和林雁白的神情明显比她平静多了。
李墨兮探询地看向她,嘴里不动声色地问:“不介绍认识一下么?”
林雁白瞟了一眼李墨兮,嘴角冷笑,他一路把銮铃从长安带到风陵渡,李墨兮怕是早已对他的出身底细了如指掌了吧?此刻还面不改色地问出这种问题,果真是皇家的人物擅长逢场作戏啊!
“哦……他……是我表哥。”銮铃小小地心虚了下,最后灵光一闪,答道。林雁白是銮铃的表哥,林雁白和李墨兮心中都清楚万分,只是此刻被銮铃这么说出来,不知为何平白多了一丝别扭。
林雁白小小一窘,他也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把銮铃当成妹妹来看。李墨兮眉峰一凝,表哥表妹,听着恁得多了一丝暧昧。不过,一切都在微妙的一瞬,林雁白已反客为主,他瞄一眼李墨兮,恍若不经意地问:“他是谁啊?”
銮铃想了想,倒真不知该怎么介绍李墨兮了,他们是夫妻么?可她已经“死了”。似乎是也不是。她顿时觉得林雁白这问题真狠啊,她冷汗涔涔下。
“……我还有点事,你们慢慢聊。”銮铃硬着头皮抛下一句,便转身开溜。以李墨兮现在的身子骨,估计也伤不到林雁白丝毫。林雁白看在她面子上,估计也不会动李墨兮。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銮铃走远了,才呼吸着山间清冷的气息,把一颗燥乱的心平静下来。却是房间里李墨兮和林雁白对视一眼,两人眸中强硬而不忍让的锋芒在空中一阵交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