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宁蕴将茶盏拂落在地,下唇咬到出血,头晕目眩的跪坐在地久久没能起来。婢女小心的要扶她起身,被宁蕴一掌挥开。
她闭紧眼睛,掩住眸中的痛恨,摇摇晃晃的起身吩咐:“倒杯水来。”
婢女忙倒了杯水,双手递给她。
宁蕴浅浅抿一口,冰冷的水直刺激抽痛的额角,她烦躁的将青瓷杯盏重重放在桌上,起身回到内室。
她原只以为宝和公主只是想利用她离间慕听筠和公仪疏岚,不曾想她竟然还给自己下了药,难怪她近日越发的焦躁难以静心,身边的婢女被收买了也不自知。
她细细喘气,忽而有些迷茫,被封乡君后,她常参加一些饮宴,往日里落井下石过的闺秀们见着她纷纷变了脸色,她心里爽快,以为往后的日子总算好了起来,可她是怎么卷进这谭子浑水里?又怎落进宝和公主手里的?
因为公仪疏岚,那个将她拯救出来的青年。
她在磨难中苟且活了三年多,现在情愿用满生富贵换一个知情知意的男子,上天也不允吗?
趴在桌上无所事事的慕听筠蓦然直起腰身,眯起眼睛仔细透过雨幕看着几个身穿蓑衣的人,过了几息,她轻扯唇角,招手唤来墨芜。
“姑娘?”
“让秦暨、秦庸去把那几人放倒了,逮个活的过来。”她点点院外状似无意走过的几人。
墨芜一声不吭的去了,青雉守在她身边,也瞅了眼,“姑娘,为何要捉他们?”
“下这么大的雨,却穿着行动便宜的蓑衣,又在我院门口徘徊,就算我抓错了人,也不怪我,是吧?”慕听筠眨巴眨巴眼睛,眸色狡黠。
青雉愣愣点头,没提醒自家姑娘这院子里还住了其他几个人呢。
秦暨和秦庸两人很快提溜了个人过来,其他人被绑起来顺手丢到了墙根,那蓑衣自然也不在他们身上了。
动静闹得大了些,不仅引得宁蕴过来了,就连刚认识的舒芳蔼与刘婉蕙也循声而来。
慕听筠手里端着一杯茶,也不说话,任由那人在堂下跪着。过了半晌,她才漫声问:“说罢,谁派你们来的?”
“姑娘说笑了,小人只是打理庄子的下人,哪有什么派不派的。”那人低眉顺眼道。
“按常理来说,你不是应当说‘听不懂你的话’之类的吗?怎的你的意思好像明白我问的是什么?”慕听筠放下杯盏,托腮望着他。
那人沉默稍许,倏忽仰头道:“我说。”
“是谁?”青雉嘴快问道。
那人抬手一指,“是她,是她让我饲机除掉你的!”他所指的赫然是宁蕴。
宁蕴勃然变色,慌忙摆手说:“不是我,我都不认识他们!”她心底慌得不行,身上一阵阵发冷,她刚刚将那个碍事的婢女除掉,立即就有人栽赃陷害她,这必定是宝和公主所设的圈套。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慕听筠和宁蕴面上,慕听筠却仍旧不紧不慢拨弄桌上盘子里的玉珠,还饶有兴致的问那人:“这么容易就招了?我还没威胁恐吓呢?”
那人脸色一僵,硬着脖子叫:“总之就是这个女人,信不信由你!”
“哦,那我不信。”慕听筠笑眯眯的,冲青雉招招手,耳语几句。
那人面上又青又白,张嘴还想辩驳几句,就被青雉不知从哪儿找出来的抹布堵了嘴。慕听筠满意颔首,刚想再吩咐几句,不经意间掠过外面的眼睛倏地一亮,跳下椅子穿过堂室往外扑去。
怀里撞过来个柔软的小姑娘,公仪疏岚板了一上午的脸稍稍缓和,他张目瞧着一屋子乱糟糟的,在她看不见时眸色冷然,眉间微蹙。
刘婉蕙在看清来人面孔时倒吸一口冷气,忙用胳膊肘捣捣舒芳蔼。
激动过后,慕听筠心虚的干笑两声,“夫子,你怎么来了?”
“有只猫儿不听话,自然是来逮她回去好揍一顿。”公仪疏岚此番话是凑近她说的,没有旁人听见,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宁蕴垂眸,她现在心还直跳,后背冷汗涔涔,再分不出心来嫉恨旁人,心思急转,都在如何摆脱宝和公主的桎梏上。
“夫子,有话好说,我这可不算乱跑。”慕听筠听出他言语里的认真之意,想后退一步,只刚有所动作,就被男人扣住了手腕。
他往秦暨那看了眼,秦暨立马上前禀报道:“有人欲对姑娘不轨,眼下已被擒拿。”
“嗯,绑回府里去,”公仪疏岚淡声交代,这里都是女客,他多待有所不便,于是交代道,“把姑娘打理一下,我在外面等着。”
公仪疏岚离开此处,原本压迫的气息也随之散去,刘婉蕙和舒芳蔼无端看了场好戏,主人要走,自然也不能再待下去。
临走前,舒芳蔼忽然靠近慕听筠,小声道:“我瞧着你这朋友神色不对,可不像是被诬陷的委屈。”
“我晓得了,多谢舒姑娘提点。”慕听筠顿了顿,笑着回她。
天际乌云淡淡,雨势也小了许多,慕听筠被扶上马车不久,公仪疏岚弃了马,钻进马车来。
他身姿颀长,对他来说狭小的车厢略显拥挤,不过他浑不在意,径自喝了杯茶压下火气,放下茶盏的‘啪嗒’声让一直凝神看他的慕听筠禁不住一颤。
公仪疏岚瞬时觉着又好气又好笑,纵然先前再大的火,一见到她就生不出半分来。
真是天生来克他的,克一时还不够,还需得被克一辈子,更令他无可奈何的是他的甘之如饴。
第41章 兄长
“你与襄宁乡君关系很好?”
公仪疏岚不了解她们女子之间的友谊, 旁人于他倒无所谓,只是他不想伤了兜儿的心, 干脆先试探着问一问。
不过, 他说话时眉间微皱, 嘴角平直, 慕听筠一见直觉以为他不喜宁蕴, 立时拽拽他的袖子小声说:“她性子看起来温婉,与阿琤相像, 就与她来往过几次罢了。”
“如果我……”公仪疏岚敛下余下言语,行事果决的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让她离宁蕴远些。
慕听筠心思一转,戳戳他的衣领, 一双杏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道:“你不喜我与她在一处。”
公仪疏岚稍一顿,浅浅颔首。
“其实,我跟宁姐姐不过偶然相交, 只她不似我与阿琤多年情分, 再如何往来,我与她都不会相处过深。若是、若是夫子觉着她哪里有问题,不妨与我直说嘛。”她可从没见过夫子这么直白的讨厌一个人,定然是有缘由的。
是他多虑了,公仪疏岚勾唇, 宁国公府娇养起来的女子纵然纯善娇柔,人情世故却也是深府后院长大之人最了解的。只是, 他终究放不下心, 又不欲让她费神, 便简单提点两句。
“我怀疑她与你上次被山匪绑去有所牵连,这些日子连皇上遣人都未查清,那群人如蒸发一般消失,所以,此事不简单。”他手里把玩着她的柔胰,爱不释手的揉捏。
慕听筠闻言拧眉细思,“我没觉着怎样,不过既如此,待我回府后就不乱跑了。”
“你也知你是乱跑,郓城遥遥,竟敢偷偷而来。”提及此事,公仪疏岚还有些后怕,忍不住轻掐她的耳垂。
慕听筠吐了吐舌,他刚离开夙京城时,她有几次坐在墙头,而公仪府静悄悄的,仿佛人气都被他带走了,外加她‘不小心’搅黄了慕听璃的婚事,惹得爹爹大怒,虽然不惧怕爹爹,但她觉得这是个好借口,当晚就带着两个婢女、两个护卫偷跑了。
她一路上都不敢停,好在有两个严格训练过的禁卫,一直相安无事,抄着近路抵至郓城。
“……我哥哥来了吗?是哪个哥哥?”慕听筠忽而想起,若是哥哥们一发现就追来,最多晚一天就能到了。
公仪疏岚似笑非笑,“现在知道怕了?是你二哥哥,不过还未到,来信说今晚抵达,让我看好你。”
完了,慕听筠欲哭无泪,若是三哥哥还能哄哄,然二哥哥是个油盐不进的,少不得会痛斥她一番,再罚她写大字或是其他。
“不然,你先跟二哥哥说说话,我再见他?”慕听筠期期艾艾的问。
公仪疏岚眸中戏谑愈深,锋眉微挑,“怎的?想让我替你分担未来大舅兄的怒气?”
“唔……”慕听筠琉璃眼珠子转了两圈,言语旦旦,“你长得比我好看,二哥哥很疼惜美人的!”
公仪疏岚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手无章法的揉乱她的发髻,沉声道:“相信我,你二哥哥对你的怒气远不及我。”
“那…我该高兴嘛?”慕听筠长长叹息,仿佛万千愁绪尽在这声叹息中。
真还是个未长大的小姑娘,这就愁的不行了。公仪疏岚失笑,清冷疏淡的气质被温柔的笑意取代,更衬得面容温润儒雅,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眸,收敛平日里的凌光锋芒,微微泛柔,只纳含眼前一人。
如她所想,慕听诩气得脸色都僵直的,他在追赶妹妹的一路上都是一言不发,发命令时的寥寥几字如同寒冬利刃,狠狠扎入人心,跟随他的几名护卫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哪儿不好让公子看不顺眼一刀劈下来。
慕听诩也觉着依照现在的情绪见了妹妹,恐怕会更抑制不住。气归气,但若是无意间伤害了妹妹,那他更不能原谅自己,于是他修书一份让公仪疏岚顾忌男女大防,自然言语间不会客气。而后绕道在临县捆了两个贪官,好生折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气顺些,马蹄不停又往郓城来了。
他比书信里所说的时辰早到了大半个时辰,雷雨仍在轰鸣泼洒,他披着一身水汽被久泽迎进门,正巧一个惊雷炸开,慕听筠险些把手里的杯盏扔出去。
慕听诩仿佛没瞧见立在一旁的公仪疏岚,眼睛紧紧盯着慕听筠,声线低沉,“兜儿,你胆子还真不小。”
“那也是娘和哥哥们宠的。”慕听筠忐忑不安,往公仪疏岚身后藏。
慕听诩眼神更可怖了,仿佛要生吃活剥了公仪疏岚。
公仪疏岚无奈,上前一步作揖道:“我已修书往南平,待回夙京城后立即上门提亲,亦不会说出兜儿乱跑之事。”
“纵然如此,宁国公府也不会让你轻易娶了她。”慕听诩冷冷道。
“一次不允,那就两次,总归公仪晅今生唯有慕听筠一人,若是兜儿不许或另嫁,此言不改,苍天为誓。”公仪疏岚感受到腰间衣服被拽的更紧了,他垂下眼眸,今日这般说出,既是立誓让慕听诩安心,也是让小姑娘知他心里所念。
至于不许或另嫁,这从不在他为两人规划的人生中。
慕听诩神色稍霁,但还是嘲讽道:“不管如何,到底是兜儿不管不顾偷溜到公仪大人身边。”
“非也,公仪晅早已爱慕福宜郡主,但发乎情,止乎礼,请进监御史府只是宴饮,而且福宜郡主此次是与兄长一同游玩郓城,暂居永昌客栈,并非偷溜。”公仪疏岚极快的接话道。
慕听诩这才稍稍满意,“希望公仪大人的这句话翌日就会有旁人知晓,我宁国公府的嫡幼女即便相貌不好、品性极差也不会缺人提亲。兜儿,还不跟我回永昌客栈?”他向来宠爱妹妹,倒无谓旁人的目光,只怕妹妹听了伤心,亦是不想公仪疏岚因此看轻了妹妹。
“啊?哎,这就走。”慕听筠忙提着裙裾跑到二哥哥身边,讨好的笑一笑,其实她刚刚感动的同时还想提醒哥哥,前世谣言她品行不好,还真就没人敢上门提亲了。
慕听诩冷脸以对,拂袖走在前头,显然是还未原谅她。
“好二哥哥,你不要板着脸,很丑的,快变回英俊神武的二哥哥。”慕听筠努力想逗他开怀,这样他好轻点罚她。
公仪疏岚负手站在门廊前,看心爱的小姑娘越走越远,将将看不见时,那小姑娘还回身对他挥挥手。
虽然只有一瞬,公仪疏岚瞬时心情好了许多,那种不能言明的被抛弃感也随之散去。
永昌客栈那儿久安早就打点好了,慕听筠跟在兄长身后,一进门就倒了杯水,跪在地上,茶水过肩,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
慕听诩冷脸几息,接过她手中的茶水将她拉了起来,“谁让你跪着了,你可知错?”
“知错了,往后再不敢犯。”慕听筠生怕他不信,说话同时还大力点头。
“你可知,母亲被你气得险些晕倒,就连长姐也连连差人来问。你也要十六了,何时才能不让家人费心?”慕听诩心神皆疲,他丢下卫尉府繁重事务追来,不仅想让妹妹知错,还希望她能以后能安生些。
想到宁国公夫人,慕听筠是真真切切的愧疚,她忙扯着兄长的衣袖问:“那娘无事吧?”
“被你气得不成,对外人说你病了,拘在蓁姝阁养病。昨日娘来信,说乔姑娘来探望过你,她没说实话,长姐也日日来问,总之让你赶紧回夙京城,再作惩戒。”慕听诩喝完一盏冷茶,烦闷的胸腔舒坦许多。
慕听筠却又不安起来,偷溜一时爽,现在应付完兄长,接过夙京城还有娘和长姐两座难以攻克的大山!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慕听筠突然想起一事,“我怎么听说皇帝侄儿要选秀了?”
“皇上业已十六,先皇在这个年纪已经有了大公主,这并不惊讶。你与其有这个心思关心皇上,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咱们后日即启程。”
“后日?我原以为明日就走呢……”慕听筠嘟囔。
慕听诩再次冷笑,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还不是为了你!明日冒暑游玩一日,也好坐实我们来此确为游玩,也免得等你回去后,有人借此生事。”他一路上气归气,却是把一切都想好了,只没想到的是,公仪疏岚比他考虑的更多。
这样才配得上兜儿,也不枉费他之前暗暗撮合。但撮合是一回事,还未成亲就拐走小妹是另一回不可原谅的事!
“……二哥哥最好了。”慕听筠无言以对,索性夸赞起兄长来,这总是没错的!
次日,慕听筠尚在睡梦中,就被墨芜唤醒,“姑娘,二公子已经起身了,在等您一同用朝食。”
“现在是什么时辰?”
“卯时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