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大人瞒着众人归京,想必有要事,怎么来了宁国公府?”
“晚辈有一事,需得夫人肯准。”公仪疏岚并不多言,开门见山道。
宁国公夫人低眉喝茶,掩饰眼中的欣赏与恼火,欣赏他的卓然之姿,也恼火他让小女儿陷得这般深。
花厅陷入沉默,只听卷着热气的风浪拂过绿树发出的飒飒声,公仪疏岚身姿若松,站立在花厅厅堂间,面色诚恳真挚。
默了默,宁国公夫人叹息放下杯盏,“你要我将女儿嫁予你?”
“是。”
“因兜儿不管不顾跑到郓城去?”
公仪疏岚想到慕听筠古灵精怪的模样,深邃的眉眼中染笑,他俯身道:“是也不是,究其缘由,只因晚辈爱慕她,看见她就觉得心中欢喜,不能自已。”
爱她之深,骨血仿佛为其重塑,此生只愿为她而活,只盼卿卿伴身,共与白头。
慕听筠浑然不知此时娘正与公仪夫子交谈,她许久不见乔涴琤,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当乔涴琤说她即将定亲时,慕听筠整个人都傻住了。
“为何我只是去了趟郓城,回来后你们一个个都要定亲了,”慕听筠喃喃,她忽而又想起一事了,慌忙问:“订的是哪家?”
“是卫尉府的顾覃秋。”乔涴琤面上浮现几丝红晕。
这名字有些耳熟,慕听筠苦思稍许,抚掌道:“原是他啊,开始我就看好他,你们何时在一起的,你写给我的信上丝毫未说。”
“开始你就看好他?”乔涴琤有些不明白。
慕听筠干笑,她现在说当初她就是听说与二哥哥用饭的是顾覃秋,才与她同去锦馐阁,会不会被打?
她转移话题说:“你快回答我问题。”
“其实,我们并未交往过深,只是你知晓我已过了十六,娘开始给我选人家,也不知为何他就上门来了,爹爹对他很满意。”
“那他脸上的疤痕呢?你不觉得有碍?”顾覃秋是二哥哥的副手,她偶尔能瞥见两眼,自然知晓他侧脸有一道伤。
乔涴琤摇头,“爹爹说,男儿伤在脸上是英勇,听说那伤还是在战场上所致,况且,并不难堪。”她越说越羞,手指搅起手帕,就连耳垂也嫣红嫣红的。
“那是那是,确实不丑,而且顾家世代忠良,虽然官职不高,但他父母开明爽快,他也是个有前途的,你瞧不过两年多就升任卫尉卿了。”闺友摆脱了前世的命运,慕听筠禁不住替她高兴,话也更多了。
乔涴琤确是越听越狐疑,“你怎么这般了解他家世?”
“……”
慕听筠轻咳,说:“其实,在紫薇花宴前,我就打听了一番,想给你找个好人家。”
乔涴琤哭笑不得,心底又满满的是感动,她握住慕听筠的手,“兜儿,谢谢你。”
“你过得好,我就开心了,所以往后他若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让二哥教训他。”慕听筠晃着拳头道。
“没有,他不会欺负我的,他……真的很好。”他说自己是莽夫,然举止一直是彬彬有礼的,乔涴琤想到顾覃秋的面容,忍不住抿唇。
慕听筠摇头晃脑的叹息,这还未嫁出去呢,就说不得了……
乔涴琤想起闺友的事儿来,问:“你呢?你和公仪大人他…可好?”
“好着呢,”慕听筠爽快的承认了,笑眯眯地说,“我就等着夫子回来啦。”
“那就好。”乔涴琤松了口气,她先前一直觉着公仪大人冷冰冰的,不过碰上兜儿这么娇闹可爱的,就难说了。
慕听筠又说起选秀之事,这才知晓乔母之所以急着定亲,也是为了她不进宫着想。
“不进宫就对了,我一想到皇帝侄儿要择妃二十人,我就吓得狠,毕竟皇帝侄儿就一个人啊,怎么分?”慕听筠自从知道长姐的打算后,就十分替侄儿担忧。
乔涴琤也是不知事的闺中少女,亦是好奇皇帝选那么多妃子做什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悄悄说起来。
第二日,天气阴沉沉的,但不见有下雨的意思。她被娘亲恩准可以去暗香园晃悠,索性让墨芜替她拿了个软枕,好伏在石桌上小憩。
她迷迷糊糊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未睁眼,先呢喃着揉揉眼,手胡乱摸到一张湿帕子,她拿过来擦擦眼睛,瞬时又清清爽爽的。
她张眼一看,原来坐在对面的,是不知何时来的二哥哥。
“你不是要成亲了,娘说你会很忙,怎么还来这儿晃悠?”她打了个小巧的呵欠,清风徐来,苍翠的枝叶晃动,不时掉落几点树叶。
慕听诩伸手接过一只叶子,在手指尖把玩,唇角微挑道:“今日早朝,皇上下旨,公仪疏岚官拜一品宰相之职。”
“夫子升官了?”慕听筠诧异,随即奇怪道,“夫子又不在夙京城,如何受封?”
“他回来了,你不知道?”慕听诩悠悠哉哉地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语气有多给公仪疏岚拉仇恨。
慕听筠果然恼了,小拳头咋向桌面,气哼哼地说:“他回来竟不与我说!我要找他算账。”
“晚了,他受封后立马就启程往郓城去了。”慕听诩说完,起身离开,留妹妹恼怒不休的絮絮叨叨。
他看似面无表情,然走过暗香园后却不禁笑出声来,他就是想让公仪疏岚吃吃苦头,虽然他允了他们在一起,但可还不想早早的将唯一宝贝的妹妹嫁出去。
慕听策旋风一般的冲过他身边,又迅疾的跑回他跟前,抹汗道:“我刚刚去跟母亲请安,母亲说忙完你的事后就开始给小妹准备嫁妆,怎么回事?小妹真的要嫁给公仪疏岚?他有什么好?”
“啧,那母亲有没有让你闭紧嘴巴,这么大声嚷嚷作甚?”慕听诩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扇子,敲上弟弟的额头。
慕听策忙四处看看,见无人才松了口气,不甘心的说:“小妹还小,怎么能这么着急嫁呢?二哥,你再去跟母亲说说,多留小妹两年吧。”
“要说你自个儿去说,母亲自有打算,你就安安分分的攒钱,给咱们妹子准备好身家便是。”慕听诩怎么想怎么心底不痛快,‘啧’了声大步走开。
午后,用完朝食,慕听筠怀着对公仪夫子的恼怒午眠,然耳边总有细微的嘈杂声,虽然很小,又很少出现,但心里有事的她很快被惊醒了,打发着青雉去瞧瞧。
还没有一盏茶,青雉就跑回来道:“是隔壁公仪府在搬家。”
“搬家?”慕听筠怔愣,手忙脚乱的从榻上爬起来,踢踏着软鞋往暗香园偏园跑,出乎意料的,竟然无人拦她。
她动作麻利的翻坐在墙头,一眼就看见空旷的偏园中,久安在离墙几步远的地方站着。
“久安?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夫子没走?”慕听筠瞪大星眸。
久安摆手道:“公子有公务在身,必须即刻出发。他让属下来处理搬府事宜,还让属下交代让下人们动作轻点,孰料还是吵醒了郡主。”
“那他真走了啊。”慕听筠失落的靠在树干上,心里堵得慌。
久安又道:“不过公子交代了,新府离这儿也就一条街,还未挂牌,姑娘可以去瞧瞧,按照您喜欢的让下人改。”
“按照我喜欢的?”慕听筠起初没懂,一个转念反应过来,哼声道,“我偏不,他的府邸,与我有何干系。”
说罢,接着青雉的手就顺着大树落地,又羞又气的往蓁姝阁快步行去。
他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还指望她帮他看府邸,才没有这么好的事儿呢!谁说她以后一定会住进去了!
第47章 交易(捉虫)
没几日, 便是秀女入宫的时候,慕听筠从娘那儿磨了一日, 得到允许后立马进宫去了。
因皇上刚过十六, 这些秀女都是十五左右, 她前几日还从长姐那听说, 与其是让霍伯霖选妃, 倒不如说是让后宫不那么冷清,给他寻个差不多大又能说上话的知心女子。
慕听筠并不急着去景寿宫, 打发一位宫女去向长姐禀报后,她便晃晃悠悠往秀女们住的浮鸢殿去。她常常入宫,又有太后与皇帝纵容, 在宫中晃悠多了,后宫的许多宫女嬷嬷也都认识了这位主子,轻易不敢招惹, 纷纷垂首行礼。
今儿是秀女头一日入宫, 只被嬷嬷召集起来训了几句话,就让她们各自回去收整。
慕听筠在浮鸢殿外碰见了刚走的于嬷嬷,后者笑着行礼道:“郡主在这儿有熟人?”若是有,那平日里需得好好关照一二才是。
“并无,我就是来瞧瞧, 听说这些姐姐们都是姿容娇美的人儿。”慕听筠抿唇笑,神色并不似作态。
都是宫里的老人, 于嬷嬷自然看得出她是来看热闹的, 面色愈发柔和道:“郡主才是美人呢, 像郡主这般仙姿绝色的在这夙京城还真见不到第二个了。”她们在宫里什么阴私都见过,也就更喜爱这位性子平易乖巧的福宜郡主,倒不像宝和公主,动辄打骂宫女,冷言冷语。
“嬷嬷说笑了,我就去转一圈,很快出来。”慕听筠对自己的脸只觉好看,还真分不清绝色不绝色的。
于嬷嬷俯身应了,等她入殿后,交代几个大宫女小心伺候,这才脚步匆匆的往景寿宫去。
秀女们都身着统一的粉色宫裙,此时在浮鸢殿正相互问询接触,嬉笑不断,那不浓不淡的脂粉香顺着风飘满了宫室,更似轻烟一般弥散而去。
慕听筠走在游廊里,那些秀女中有几个认识她的,纷纷上前打招呼,一时间她周围站了不少貌美少女。
她一面应付她们的热情,一面分神去看旁人,果不其然瞧见了刘婉蕙和舒芳蔼。
舒芳蔼似乎看到她有些惊讶,而后朝她遥遥行了个礼,慕听筠想到那日在刘郡守的宴饮上,并未见到她,不知她身份也是正常,浅浅颔首算是回礼。
好容易从闺秀们之间脱身后,她长长松了口气,迫不及待的往景寿宫快步行去,她倒还真是瞄见几个美人,可以回去跟长姐说道说道。
舒芳蔼佯作不知慕听筠的身份,轻声问身旁的刘婉蕙:“蕙儿,方才那女子不是咱们在鸟林园遇见的吗?怎么会在这儿?我还听有人称她为‘郡主’。”
“表姐,咱们府里设宴那日,你不知去了哪儿,她可不就是圣上亲封的福宜郡主,还是太后的亲妹呢。我昨儿打听过了,这福宜郡主可是被皇家格外宠爱的人,常常在宫里小住的,据说是个在夙京城横着走都没人敢怒的人物,她还当众讽刺过人呢。”她在动身时,就明里暗里的买夙京城的消息,少不得听到福宜郡主的。
舒芳蔼做出恍然的表情,“蕙儿知道的真不少。”
“那是,等晚些时候,我再跟表姐好好说一说。”刘婉蕙瞬间将娘亲的叮嘱抛之脑后,洋洋自得道。
慕听筝正在让宫女用凤仙花汁染豆蔻,她斜倚在嵌宝石软榻上,高耸的发髻上仅插着一支金簪,其余乌发披散在肩后,她双眼似睁似闭,听身旁的云盏诵读物册,一派雍容自怡。
“太后,姑娘来了。”雪映瞥见门外一行人,低声禀报道。
慕听筝摆摆手,宫婢尽退,只留云盏、雪映和梅嬷嬷在旁伺候。
“云盏,去小厨房端些姑娘爱吃的吃食来。”
云盏脆声应了,在门口朝迎面走来的慕听筠行礼后,就疾步朝小厨房走去。
“长姐,”慕听筠蹦跳着进去,稳稳的停在慕听筝面前,“我方才去浮鸢殿了,大侄子有福气呀。”
慕听筝失笑,轻拧她柔软的腮肉,“你知道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尽乱说。”
“长姐莫不信我,当真个个都是美人呢。”她自顾自坐在矮几的另一边,捏了颗樱桃放进嘴里,登时嘴里甜滋滋的。
慕听筝将缠枝牡丹瓷碟挪到她面前,漫不经心地问:“那兜儿可有入眼的?”
“就瞧几眼哪能看得出来呀,不过有几个闺秀与我一同在书院同窗过,我知晓她们的秉性,等等就写下来给你记着,怎么着也不能让大侄子吃亏呀。”慕听筠表现的言辞正色。
“你呀,就折腾吧。”
也不知这个妹妹从哪儿学的,现在也不好好说‘侄儿’了,一口一个‘大侄子’,幸好景寿宫都是她的人,霖儿也不在意,不然传到外面去,难免又会被有心人安上几个罪名。
现在的朝廷,竟又不平静了……慕听筝揉揉额角,想起前朝整日的吵吵嚷嚷,就心烦意乱。
“长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慕听筝抬眼,就看见自家妹妹担忧的小目光,她笑着点点她鼻尖道:“姐姐好着呢,约莫是昨夜没睡好。”
“那长姐休息吧,我自个儿出去逛逛。”慕听筠懂事的拿起云盏端来的装有吃食的盘子,作势要往外走。
慕听筝唤住她,“霖儿选秀那日,你也不必避讳,过来帮你侄儿掌掌眼。”按照宫廷的规矩,皇帝选秀只允皇帝长辈才能莅临,还从未有过他人在场。
“好啊。”慕听筠眼睛一亮,爽快的应下了。
她在宫里住了三日,就被宁国公夫人一封手笺召回了家。
马车在繁华热闹的裕辰街慢腾腾的前进,慕听筠百无聊赖的摆弄着马车内的小盆栽,在马车忽然停住后,也不惊讶,咕哝了句‘怎么回回都有人拦我马车’,就撩起帘子想看看又是哪位在她这儿找不痛快。
马车窗帘一撩开,里面、外面的人俱是一愣。慕听筠怎么想也料到,来者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霍伯曦。
“郡主。”霍伯曦反应很快,敛目致礼。
慕听筠刚想回礼,转念想到自个儿在马车上,只得含糊问:“霍公子有何事?”
他能有什么事,只是太想念她,想到心肝都疼,五脏如焚,在麓山训练的每一日,但凡闲置下来,满心满脑子里都是她。
“郡主,还好吗?”霍伯曦艰难的吐字问道。
慕听筝点头,“日子就这样,霍公子看着倒是消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