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宋昙
时间:2018-07-14 11:24:50

  因此宋祁就暗中使人寻来了疮毒,借着薛鸾的蛇,让人误以为官家昏厥,乃是因为被蛇咬伤。如此一来,他不仅确保了独花兰能救活官家,连带着还成功栽赃了薛鸾。
  说不定,就连薛鸾找来吹蛇人献艺,也是宋祁暗中使计,诱敌深入陷阱。
  徐三起初还当他涉世未深,才设下了这般浅显的局,不曾想这阴谋背后,宋祁也是使了不少心思,步步为营,处处筹谋,哪里还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徐三两世为人,在害人上头,都没有他这么深沉的心机。
  徐三眉头紧皱,越是深思,越觉得可怕。
  若是这一场祸事,真是宋祁的连环计,那么,他是如何寻来疮毒的?如何给官家下毒的?如何将吹蛇人送到薛鸾面前的?还有那些宫人,他又是如何收买的?
  这孩子明明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可如今的他,却让徐三觉得如此陌生。
  她攥紧衣角,忍不住向着周文棠问道:“你为何不跟官家戳穿宋祁?”
  周文棠扯了下唇角,淡淡说道:“宋祁所为,乃是官家乐见之事,更何况他这一回,做的百密而无一疏。若非他早些时候,派人偷了我一株兰花,只怕连我也不会往他身上多想。”
  宋祁盗花,自然是为了提前试验药效。他要让官家中毒,要让官家的身子大不如前,但是也绝不能让官家就此丧命。若是周文棠心思缜密,早先便已料到他会下手,派人盯上了他,只怕时到今日,徐三还要被蒙在鼓中。
  可是,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连官家都不想跟宋祁计较,徐三还有甚么立场去指责宋祁?再说,她早已没有了退路,矮子堆里,只宋祁一个将军可拔。
  她能做的,只有如官家所说,教会宋祁什么是善,什么是仁义。只可惜古人有言,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扳直宋祁,哪里有那么容易?
  徐三眼睑低垂,思绪万千,只觉得前路茫茫,竟有些看不到尽头。而周文棠斜瞥了她一眼,眉头微蹙,沉沉笑道:“徐少傅多久不曾练剑了?”
  徐三一怔,抬起头来。她有些羞愧,咬牙解释道:“我实在太忙,天还没亮就要上朝,半夜三更都未必能歇下,每日满打满算,也就睡三个时辰,每逢休沐,还要去应酬,去赴宴,哪儿来的工夫练剑?”
  周文棠意味深长,沉沉说道:“近几个月,你可得好好练练了。”
  徐三心头生疑,抬眼看他。周文棠却已经起身,不多时便拿了把剑过来,远远朝着徐三扔了过来。徐□□应倒是快,立时伸手,牢牢将剑柄抓住。
  周文棠神色淡漠,威压十足,不待徐三起身,手上寒光一闪,就朝着她直直刺了过来。徐三一惊,哪里还顾得上想什么宋祁和韩小犬,赶忙闪身避过剑锋,接着腾身一转,将长剑抽出长鞘,略显吃力地挡住周文棠的攻势。
  学武练剑,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勤字。一日懈怠,剑上就会露出破绽。徐三几年不曾和周文棠比剑,早些年间,在周文棠放水的情况下,倒还能占得上风,然而今时今日,周文棠的剑道比从前愈加精深,而徐三却是比从前还不如,没过上十几招,就颓然败下阵来。
  她仰面倒地,死咬牙关,瞪向上方的周文棠,而男人手中的长剑,却穿过她散开的青丝,深深扎入了地上的木板。
  他低低俯首,有些玩味地看着徐三,声线低沉,呼吸温热:“乖阿囡,近些日子,府衙官务,能放则放。阿爹教过你的剑道,也该拾起来了。金国快要出事了,你这偎红倚翠的小日子,也该要过到头了。”
  金国之事,能拖上近乎两年,已经让徐三十分满意了。只是周文棠所提及的偎红倚翠这四个字,入得徐三耳中,立时就让她想起了韩小犬之事了。
  她稍一犹疑,也不急着起身,仰头看着他,轻声说道:“中贵人,你可知道韩元琨的下落?他那日跟我闹了脾气,竟是一去不复返了。我倒不是想将他哄回来,只是怕他在外头出事。那小子倔得很,我怕他想不开。”
  周文棠闻言,默然半晌,倏然直起身形。他将扎入地上的剑拔出,利落收于鞘中,接着背过身去,含笑讥讽道:“你在开封府养的那些探子,若是连韩元琨都找不出来,养了也是白养,我劝你还不如早早转手卖了身契,说不定还能赚上几两银子,也算是没白费这工夫。”
  周文棠之言,倒是直戳徐三的痛处。徐三从牙婆手中买来的那些人,身份低微,成才率实在不高,几百号人里,就出了一个徐玑,剩下的大多不堪一用,就是安插到了各个地方,也收集不来像样的情报。组建一个高效运转的情报机构,远没有徐三想的那般容易。
  她有时甚至忍不住想,周文棠当年,到底是怎么建立起兔罝来的?是不是因为他有官家的支撑与扶持,所以这条路,走的也更加顺利些?
  但她的手腕,也并不比周文棠差。至少在朝中,周文棠孤立无援,没有哪个朝臣愿意与他为伍,而徐三作为科举主考,身兼皇子少傅、开封府尹、翰林学士三职,身显名扬,炙手可热,愿意依附她的官员和考生可是数不胜数。
  徐三的人脉,更多的集中在朝堂之上,而周文棠的鹰犬,则蛰伏暗处,不见天光。
  徐三耳听得周文棠讥讽自己,忍不住勾唇一笑,不甘示弱道:“韩元琨怎么说,也是你兔罝的人。我若是想查他,总要先来问问中贵人,也算是给你些面子不是?”
  周文棠勾唇一哂,瞧那模样,好似是不以为然。徐三忍不住眯起眼来,斗志昂扬道:“你等着,最多再过三个月,我绝对要让你输在我的剑下!还有,你信不信,我能将你安插在各府中的探子给顶替掉?”
  从前她忙于府衙官务,实在没空操心别的事。然而如今,有了官家发话,她可以借着少傅之职,将官务多分给两个副手,那么她就可以利用这段空闲,敲打敲打她的那些棋子,再把从前学的武艺也一并拾起。
  对于徐三的誓言,周文棠却是挑了下眉,一言不发。徐三看着,心里更是来气,出了周文棠的院子之后,便在心中盘算起来,又给自己立了每日练武的规矩,又打算从唐玉藻那儿支些银子,整顿一下手中的棋子。
  徐三心中装满了事,韩小犬这三个字给她带来的烦扰,也因此而减轻了不少。这夜里她躺到榻上,侧着身子,才一合眼,就沉沉睡了过去,难得睡了个安稳觉。哪知待到后半夜时,徐三竟是发起梦魇来,梦中火光烛天,鬼烂神焦,四周热燥燥的,熏的她大汗淋漓。
  徐三捂口,猛咳一声,骤然间睁开眼来,只见四下再不是一团漆黑,正上方的鸳鸯帐顶已然被火燎了一个大洞出来,目之所及,尽是浓烟滚滚,火舌腾舞。
  起火了!
  徐三一惊,立时清醒起来。她翻身而起,将锦被披在背上,胡乱踩上木屐,这就匆匆往门外逃去,哪知她逃到门前,眯眼一看,却发现门窗都已被人紧紧锁住!
  眼见火舌肆虐,马上就要烧到自己身上,徐三还算冷静,一边张口,高声呼救,一边点破窗纸,自缝隙间伸出手去,试着去摸门前拴着的铜锁。孰料她摸了一会儿,忽地有一只手,骤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徐三心上一紧,也不知来者何人。她不敢贸然出声,而门外之人,却是急急说道:“三娘,别怕。我来救你了。”
  是韩小犬!
  徐三心上一暖,虽看不见他的模样,却也急急反手,将他的大手握住。她细细感受着韩小犬指间的粗糙薄茧,竟觉得身后大火也没那么可怖了。
  火光烛天,二人隔着薄薄窗纸,十指紧紧相扣。
  韩小犬额前满是汗水,见她脉搏稍缓,赶忙沉声说道:“三娘,你且让开。我试试,看能不能把门踹开。”
  徐三赶忙应了声好,这就起身让开,躲避柱后。韩小犬力气倒是极大,他抬起皂靴,连踹了十来下,那锁虽未曾被踹开,但半扇门却竟被他生生踹了下来。
  浓烟与赤焰之中,徐三用袖子掩着口,眯眼便见夜色之中,韩小犬大步跨了进来,那宽阔的肩膀,凛凛的身躯,在这般境地里,实在让人无比心安。他一把抓住徐三的腕子,这便将她强扯了出来。而待到徐三出来,正撞见唐小郎察觉不对,来了院中。
  唐玉藻见着起了火,惊得脸色大变,赶忙唤醒一众仆侍,让诸人一起救火。而徐三裹着锦被,坐在厢房中,韩小犬正有些笨拙地给她沏茶,低低说道:“喝些茶水,嗓子就不会痛了。”
  徐三顿了顿,缓缓伸手,牵住男人的衣角。韩小犬视线下移,一瞧见她那白皙下手紧抓着自己不放,心上立刻软了下来。二人四目相对,片刻的沉默过后,竟是异口同声,低低说道:“是我错了。”
  韩小犬闻言,抿起唇来,怎么也忍不住笑意。他眯起眼来,凝望着徐三,故意问道:“你哪里错了?”
  徐三不甘示弱,挑眉道:“你哪里错了?”
  若是从前的韩小犬,只怕要跟她犯起别扭来,然而今夜的他,稍稍一顿,却是闷声说道:“我是错了。我不该不信你,也不该口不择言,说些污言秽语来诋毁你。”
  徐三见他如此坦率,止不住的讶异。她定定地凝望着韩小犬,抓住他结实的腕子,认真说道:“我也有错。我不该不跟你好好解释,不该敷衍你,只想着和稀泥,我最不该的,就是打了你脸。来,你打回来,我不怨你。”
  韩小犬冷哼一声,低低道:“你舍得打我,我却舍不得打你。若要打,也得是在床笫之间。我哪里会吃你的亏,肯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小骗子。”
  徐三见他不再说那些伤人的话,不再跟自己发脾气,便拉了他近身,主动投入他的怀中,倚着他肩头,含笑说道:“等今夜着火这事儿搞清楚了,我啊,有的是空儿,等着挨你的教训。韩郎,我也想通了,趁如今还算得闲,我不再让你干等着我了,我会早些回来陪你。”
  韩小犬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却是眉头紧皱,眸底满是忧色。徐三见他久久不语,心上惊疑,稍稍松手,抬头看他,而韩小犬薄唇紧抿,沉声说道:“三娘,今夜这火,怕是因我而起。”
  徐三一惊,低声问道:“这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写作业写论文或者忙别的事的话,有助于提升写作热情……大概和小别胜新婚是一个道理
  也有可能是因为大纲之后没有日常流的情节了,写起来比较兴奋
 
 
第177章 山河旧影藏秋月(一)
  山河旧影藏秋月(一)
  要说有谁想要害她,徐三第一个想起的, 就是屡次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崔金钗。然而此时此刻, 韩小犬却说, 今夜这火, 乃是因他而起,实在让徐三心感诧异。
  她抬头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就见韩小犬眉头紧蹙, 沉声说道:“我先前跟你说过, 我在西南时,杀了几个光朱的小头目。那几人都是光朱的老人了,颇有威望, 我杀了他们,他们自是饶不过我。”
  徐三皱眉道:“你突然被周内侍调回京中,是不是因为光朱的人, 一直在追杀你?”
  韩小犬倒是没想到, 他才说了个话头儿,徐三就能想通个中牵扯。他点了点头, 目光阴鸷, 咬牙恨道:“是。一方面, 我剿匪有功, 周文棠若不将我调任回京, 怕是难以服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在西南捅了篓子,那些个混账, 死揪着我不放,我背上的伤,全是他们下的手!”
  徐三与韩小犬初试云雨时,韩小犬褪了外衫,那宽阔后背上的狰狞疮痕,甚是惹眼,还让徐三心疼了好一阵子。
  她忍不住攥紧韩小犬的衣角,轻声说道:“今夜这火,说不定是朝着我来的呢。你虽招惹了光朱,可他们的手,未必能伸的这么远。”
  韩小犬却是摇了摇头,一边抚着她的长发,一边冷笑着道:“前些日子,我跟你闹了别扭,之后去街上转了一个时辰,这就有些忍不住了,想要回来找你。哪知就在此时,我在人群中瞧见了一个熟脸,那家伙正是光朱的爪牙。”
  “我偷偷跟了他一会儿,就见他从集市上买了些火石、蒲绒等,俱是打火之物。我也没往心里去,只想再跟他一会儿,捣毁那混账的老巢。哪知跟着跟着,那人却是忽然不见了影踪。如今再想,肯定和今夜这火脱不了干系。”
  韩小犬说及此处,微微抿唇。他挑起眉来,大手捏着徐三的双颊,非要将她俏生生的小脸挤成一团肉包子,口中则冷声说道:“这几夜里,我可都瞧着呢。你这小骗子,根本就没想我。”
  徐三却是瞪大双眼,惊声道:“傻小子,你这是被盯上了。那人之所以来我这儿放火,就是瞧见你夜夜来此,只以为你还跟我住在一块儿。”
  韩小犬一听,立时松开手来。他眉头紧蹙,稍一思忖,咬牙说道:“那我以后,不跟你待在一块儿了,倒也省得连累你。”
  徐三却是靠在他的肩头,磨蹭着他的颈窝,紧抓着他肌肉结实的上臂,小声嘟哝道:“不行!不许走。我若是连你也护不住,那我这个二品的官儿也不必当了。你就跟我待在一块儿,别的地儿,哪儿也不准去。你若要走,我就抓着你不放。”
  徐三这番言语,自是让韩小犬十分动容。
  一直以来,都是他求着徐三,磨着徐三,这女人倒还不曾对他说过什么动情的话。然而今时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火,好似将她的那颗冷冰冰的心,也一并融成了一摊软水。
  韩小犬心头发热,忍不住紧紧搂住怀中的女人,细细密密的吻,接连落到了她的鬓角与青丝上去。
  只不过,动容之余,韩小犬的心中,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他就只能待着这四方宅子里,由徐三来护他安危吗?所有的风雨,都由徐三一人来担吗?他若是想过这种笼中鸟似的日子,当年在寿春时,他早就折了腰,去伺候那腰缠万贯的魏大娘了。
  他不能。他不愿。
  韩小犬目光晦暗。他紧紧按着徐三的腰背,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躯里去。他幻想着有一天,他能为她遮风避雨,为她而顶门立户,架海擎天,成为她心中最有力的依靠。
  这一天,可还会来?
  韩小犬的小心思,徐三却是顾不上多想,在她的心中,远有更多要事,非得操心不可。比如她说要护住韩小犬,那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必须要想方设法,加强这开封府衙的护卫。
  早些年间,她还住在周文棠的后院时,那小小一方宅院,好似铜墙铁壁,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足可见周文棠守卫之森严。然而自从她搬到了开封府衙,她这一扇窗子,韩小犬也能翻进来,金元祯也能闯进来,也确实是该好好整饬了。
  徐三这边正为此犯着愁呢,隔日里唐小郎却是为她解了忧。那唐小狐狸,瞧见这场大火之时,很是为徐三忧心不已。他稍稍一想,就对着徐三细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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