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璃夏天习惯洗冷水澡。
沁凉的水兜头浇下来，冲走了周身黏腻的汗水却冲不走蒋璃心头的郁结。
他抬起双臂撑在浴室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做那只扑不到蝴蝶的猫。
蒋璃抬手撸了一把脸上的水。
既然她不会先来喜欢他，爱他，追求他，那就让他来喜欢她，爱她，追求她好了。
只要最后能跟她在一起，过程如何，他都甘之如饴。
新一轮的演出还是童话题材，这回是《美女与野兽》，这个曲目是向嘉定的。
这个曲目里需要凸出蒋璃的力量，盛南橘就得配合做不少高难度抛跳动作。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她的技术动作已经渐渐熟练起来，向嘉有意要给她提高难度系数，这个表演就是一个契机。
向嘉和助理教练向盛南橘和蒋璃示范了几个关键动作，盛南橘惊讶的发现，其中竟然还包含了一个捻转三周。
她忍不住有些紧张，踌躇着问向嘉：“教练，我已经可以做这个动作了吗？”
向嘉正在换冰鞋，听见她的问话，抬头瞥了她一眼，又低头认真的脱冰鞋。
盛南橘等的紧张又忐忑，忍不住去捏自己的手指，手指关节被她捏的“咔”的一声，向嘉闻声又抬起了头。
看着盛南橘紧张的模样，向嘉叹了口气：“你以前在单人队，也这么怕上高难度动作吗？”
盛南橘连忙摇头。
向嘉摊手：“那不就行了，有什么区别吗？”
盛南橘还是抿着唇。
向嘉挑眉：“还是不信任蒋璃？”
盛南橘又摇头。
向嘉不说话了，定定的看着她，等她自己想出一个原因。
半晌，盛南橘长长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那我，要不要再减几斤啊？”
向嘉瞪了瞪眼，“噗嗤”笑出了声，朝另一边的蒋璃的打了个响指。
蒋璃应声滑了过来。
“明天开始，你加强力量训练。”向嘉换好了鞋子，站起身，冲蒋璃说。
蒋璃瞪眼：“还加？”
向嘉摊手：“你队友不信任你，怕你力量不够给她摔了。”
蒋璃眼睛几乎瞪成了正圆，看向盛南橘。
向嘉已经转身走人了，盛南橘有口难辩，一个劲儿的摆手解释：“我真没那么说！”
蒋璃冷着脸不说话，单手圈住盛南橘的腰，几乎是一只手就把她举到了冰场正中：“来，今天就上捻转三周。我还不信了！我力量不够？”
盛南橘被他托在半空中，又不敢挣扎，只能低头解释：“我真是冤枉的呀！我只是问教练我需不需要减肥啊？！”
蒋璃仰着脖子看看她，眯了眯眼睛，单手将她抛了出去，又双手在空中接住了她。
这么来回抛了三次，又单手将她稳稳的举在空中，他语气冷硬：“这个重量，我觉得挺顺手的。”
下午训练的人陆陆续续进了冰场，盛南橘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掐他胳膊：“称完了吧？放我下来！”
蒋璃挑眉，却只是换了只手举她。
“我练练力量，省得你总是对我不放心。”他说着，就这么举着盛南橘绕场滑了起来。
冰场里人渐渐多起来，盛南橘不好意思大声叫，只能压低声音说：“练力量你拿哑铃啊！举着我算怎么回事儿？我是哑铃吗？”
“表演的时候我举着哑铃表演吗？还是比赛的时候哑铃跟我比？”
蒋璃回答的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场边已经有跟蒋璃熟悉的男运动员吹起了口哨。
“蒋大神好臂力！”
起哄的声音让盛南橘羞红了脸，蒋璃却似乎很享受。甚至在滑行中不断变换动作，这些动作里有不少是需要盛南橘配合的。
两人一起训练这么长时间，已经形成了肌肉惯性，蒋璃做出起始动作，盛南橘就会下意识的去配合。
几个动作下来，她连生气都忘了。
蒋璃脸上冷硬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下来，看向盛南橘的目光，又变得波光潋滟起来。
盛南橘觉得很奇怪，只有在冰场上，他这么看着她，她不会觉得紧张慌乱。
反而，很享受。
在冰上滑行旋转，盛南橘就这样一点点的沉浸在蒋璃碧波潭水一般的双眸里，周遭的一切都渐渐被她忽略。
甚至包括那些紧张和小小的不自信。
一个燕式接续步之后，蒋璃看着盛南橘，绽开一个微笑，薄唇微启，清越的声音念咒般吐出几个字：“南橘，捻转三周托举滑出。”
他的声音和眼神仿佛都有着魔力，盛南橘迷迷糊糊的听着，懵懵懂懂的颔首，脑子清醒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
蒋璃的双臂充满力量，将盛南橘抛向高空，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高度，因为高度足够充分，盛南橘优越的女单力量技巧在这时候发挥了长足的作用，她甚至下意识的选择了单手举过头顶的难度姿态。
从腾空转体到落冰滑出，一气呵成，流畅优美，竟然完成的十分轻松。
场边爆发出一阵呼哨声喝彩声。
就连蒋璃都难得的放下了矜持，他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卷着周身沁凉的风，像一只优雅的天鹅一般翩然而至，张开双臂抱住了懵掉的盛南橘。
一个紧到窒息的拥抱之后，盛南橘又一次被蒋璃举在了空中。
她低下头，入目是剔透光滑的冰面，和蒋璃那双被大雨冲刷过的玻璃一般纯净闪耀的双眸。
第39章
盛南橘一个晃神儿，只觉得蒋璃的眼神比冰面还要纯净，闪烁着盈盈光华，那光芒仿佛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她怎么都挪不开眼。
“你做到了！我就知道你能做到！我就知道我们南橘最棒了！”
蒋璃笑的开怀，清越的声音里欣喜的情绪满的快要溢出来，把盛南橘抛起来又接住。
盛南橘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爸爸也总爱这样把她抛起来。
她小时候很喜欢这种感觉，总爱追着爸爸要他“举高高”。
小孩子并不懂什么是害怕，在爸爸怀里飞向高空，只知道咯咯的笑。
那是一种白纸一般纯粹的信任。
而神奇的是，在蒋璃这样的注视和笑容下，盛南橘猛然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紧张害怕过了。
即便在被他抛起的半空中，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有限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盛南橘却并没有感受到“害怕”这种情绪。
她信任他，就像小时候信任父亲。
他一定会接住她，她知道。
盛南橘终于也笑了，她在落下的瞬间张开手臂抱住了蒋璃的脖子。
“谢谢你！”
谢谢你的坦诚和不隐瞒，谢谢你允许我走进你的世界，谢谢你让我能够如此信任一个人。
余下的话盛南橘没有说出来，但她觉得，蒋璃会懂的。
因为，他是蒋璃。
场边起哄的声音越发嘈杂，但紧紧拥抱着的两个人却恍若未闻。
蒋璃揽着盛南橘的腰抱着她，手掌却没敢往她身上贴。
他手心里，全都是汗。
盛南橘抱住他的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心跳都过速了，但幸福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这种飘飘然的感觉持续了很多天，蒋璃头一回发现，盛南橘对他的影响力如此强大。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完整的排练了很多遍《美女与野兽》，向嘉来验收时，他们每一个动作都完成的很完美。
就连捻转三周，都已经达到了国际大赛的水平。
向嘉很满意的连连点了几次头，但依旧惜字如金的没有出口夸赞。
反而很严厉的说：“这是你们今年最后一次商业演出。这次演出结束，我们就要出发去蒙特利尔，赛季到来之前，我要你们都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蒋璃和盛南橘郑重的点头。
终于要到赛季了，这个赛季对于盛南橘和蒋璃来说都跟以往不同。
这是盛南橘第一次以双人滑选手的身份参赛，而蒋璃，这是他运动员生涯中自身状态达到巅峰期的头一回冲冠。
面对巨大的压力之前，人们大多会选择狂欢。
这次的演出在S市，盛南橘已经去过很多次，蒋璃还没去过。
演出前有一天的空档，盛南橘和蒋璃商量一起去游乐园玩儿。
蒋璃早熟，虽然才十八岁，但对于游乐园其实没什么兴趣。可盛南橘笑眯眯的邀请了，他怎么可能会拒绝。
这个游乐园很大，项目非常多，盛南橘做好了攻略，为了玩儿到所有感兴趣的项目，一大清早就敲响了蒋璃的门。
好在蒋璃也一早就起床了，不过他不是为了玩儿，他只是激动的睡不踏实而已。
对蒋璃来说，这可是一次“约会”。
这天是工作日，去游乐园的地铁线路并不那么拥挤，盛南橘竟然还捞到一个座位。
她坐下之后无所事事，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蒋璃，惊异的发现，蒋璃今天，竟然好像弄了头发？
短发不知道让他喷了什么，平日里蓬松柔软的发丝有了形状，丝丝缕缕被抓的稍稍凌乱，但乱中有序，还挺有型的？
身上的T恤也不是平日里那些普通的运动T恤了，虽然只是一件白色T恤，但T恤上用浅银色的细线暗绣着几片零落的竹叶，看起来含蓄内敛又有质感，很适合蒋璃这种清清冷冷的外形。
腿上也难得的没穿运动裤，一条浅色破洞牛仔裤露着大片白花花的膝盖，盛南橘这才发现，蒋璃的皮肤是真的好，常年体育训练的人，竟然膝盖都没有肤色暗沉，白的一点瑕疵都没有。
她忍不住伸出自己的胳膊跟蒋璃的膝盖对比了一下，竟然似乎蒋璃还更白一个色号？？？
这发现让她有些泄气，嘟着嘴靠回了座椅里。
什么嘛，好好的干嘛要打扮啊！
这样衬托的她很糙啊！
盛南橘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地铁车窗里自己的样子，素颜，连口红都没涂，甚至她想着明天演出有化妆师可以帮忙修眉毛，这两天就偷懒连眉毛都没修。
头发还是那颗万年不变的丸子，衣服也是普通到像是要出去晨跑的运动服……
盛南橘的嘴嘟的都快能挂油瓶了，偏偏火上浇油的又发现周围几个女生正偷偷拿手机对着蒋璃拍照，她们眼里的惊艳隔着厚重的眼镜片都挡不住了。
盛南橘恼火的转头，干脆闭上了眼睛装睡。
一个大男人！跟个花蝴蝶似的！
“你不舒服吗？”
蒋璃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盛南橘吓了一哆嗦，慌张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蒋璃正坐在她身边，蹙着眉，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又是那个眼神！
盛南橘被他看的后背发麻，忍不住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眼神：“没有啊……”
蒋璃却突然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不会是受凉了吧？我看你一直苦着脸，不舒服我们就不去玩儿了，回酒店好好休息吧？”
蒋璃说话声音并不大，但地铁里实在太安静，对面那几个偷拍的女生明显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顿时露出惋惜的表情，看向盛南橘，满脸的羡慕。
盛南橘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忙按住蒋璃的手：“真的没有，就是起太早了，有点困。”
蒋璃将信将疑，又抓着她的手心搓了搓：“那我们就早点儿玩儿完早点回酒店。”
对面的女生明显是误会了什么，看看蒋璃又看看盛南橘，笑的脸都红了。
这位小姐姐，你内心戏也太丰富了吧？
再说了，我都还没脸红，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盛南橘内心无声的哀嚎，却并没有从蒋璃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也许是……
自从蒋璃拉住她的手，那些女孩子就不再偷拍他了。
全世界的游乐园里游乐项目都大同小异，盛南橘这些年跟着父母，大大小小的游乐园去了能有几十个。
S市这个她也已经是第二次来了，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天玩儿的格外开心。
大概因为跟父母来都是他们看着她玩儿，但蒋璃会陪她一起玩儿吧。
难得的是两个人都不恐高，玩儿什么项目都不用顾虑，运动员又精力旺盛，一整天下来除了中午吃东西休息了半个小时，余下的时间他们几乎全都在疯玩儿。
晚上七点半，看烟火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有机会坐下休息，盛南橘才发现自己玩儿的有些累了。
再看蒋璃，精心打理的发型早就不知道是在云霄飞车上还是在跳楼机上被毁了。
盛南橘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又揉了一把他被发胶喷的有点儿硬的头发：“让你闷骚！”
“啧”蒋璃被她揉的无奈，只好长臂一展把人整个圈在怀里：“看个烟花你都不老实！”
他说的严肃，却难掩羞赧之色，显然对于自己“闷骚”被发现这件事，他还是害羞了的。
盛南橘笑的更开心了。
烟花毫无预兆的在天边炸开，蒋璃碧波一般的眼睛映照着五彩的烟花，竟然比烟花还要耀眼夺目。
盛南橘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她隐隐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盯着蒋璃看，但眼睛却不听使唤。
直到蒋璃回望过来，那眼底的光华层层漾开，盛南橘恍惚起来，只模糊记得蒋璃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叫了声她的名字，接着……
他竟然就那么靠了过来，整张脸靠了过来，毫无预兆的一个吻，少年微凉的唇，在夏日温热的晚风里，在万千烟火的映照下，落在了盛南橘光洁的额头上。
那个瞬间，她恍惚到游离的大脑里，唯一清晰的想法竟然是“我额头上有汗诶！会不会很咸？”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从落下到离开不过三秒。盛南橘却僵硬了足足三分钟。
蒋璃从抑制不住的欣喜雀跃，到掩饰不住的紧张担忧，最后终于哑着嗓子垂下头去道歉：“对不起……我……我没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