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立行听得一怔:“还我珠蚌?什么意思?”他透过门缝往外看,两个女子气定神闲,并无兴师问罪之态,心下略定。“啊。昨天你拿去的蛤蜊是?修远不是说了么?随你拿回去烧汤还是烧菜,不用还我啊!”
明珠忍笑暗道:这父子俩的性子可完全不像!小的鬼黠。大的实在有些……胆小得可爱。
“吕先生。”她故意拖长声音,“可是我家厨娘在那蚌里发现了一件事物,弄得我心神不定,不敢吃那蛤蜊。所以今日一早便来向你请教!”
吕立行又是一楞,声音竟有些轻颤的道:“你、你发现了什么?”
明珠取出珍珠小像,执在手中。
“您说,蛤蜊里怎么会有妈祖之象呢?莫非是我月明珠太受娘娘宠爱,所以再降喻示与我?”
咣的声,大门再开。
吕立行又哭又笑,望着那小像泪流满面的道:“狗屁!什么娘娘喻示!这小像是我放在蛤蜊里的!那么多年啊,总算有一只成型了!”
明珠踏进吕家小院。见到一名同样表情惊愕的妇女捂着嘴道:“竟然真让老吕弄出来了!我的天呀!”
吕立行急忙关上门。对明珠道:“这只小像,能否容我一观?”
明珠笑了笑,将小像轻轻放在院中的一只石桌上。吕立行如获至宝,捧着它贪看不已。
吕夫人见状,默默的回屋倒了壶茶来,笑道:“两位小姐请坐。家中只有旧茶,请莫嫌弃。”
明岚见这夫人之前教训自家夫君时凶横无比,转眼间便温柔有礼。细看之下,长得也端庄可亲。虽然上了年纪,但一双杏眼灵动依旧,与吕修远那双黑眸,同出一源。忍不住问:“贵公子不在么?”
吕夫人笑道:“他呀,一早便溜出去了。要午时才回来吃饭呢。”
明岚哦了声,眉毛微皱:这个年纪的男儿,不去学堂读书,倒在外边鬼混,可不是什么好事。
却听吕立行长长的叹了口气,黯然对明珠行礼道:“多谢小姐了!”
明珠坦然受了他一礼。
吕立行叹道:“可惜了!此技虽然能成,但耗费太过,得不偿失。”
明珠笑问:“你用的是铝做的小像?”
吕立行大惊,看了眼完整无损的小像急问:“你怎么知道?”
“取雕好的铝像插入贝壳与蚌内的外套膜之间。若河蚌受之,快则两年慢则三年,可得珍珠小像。若不受之,蚌死像毁。”
吕立行惊得手指打颤:“你、你——难道真的是妈祖娘娘告诉你的?!”
明珠失笑,缓缓摇头道:“铝像毕竟是外来之物,怕是折腾坏了不少珍珠贝。你为何不用珠母贝一试呢?”
吕立行目瞪口呆,猛的一拍脑门,大声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用它们自己的贝壳塑型,它们也容易接受啊!”
他兴奋的在原地直打圈子,恨不得现在就去雕琢几只贝母像!
“立行!”吕夫人看不下去他这颠狂样,狠狠的拽了他一把。“客人还在呢!”
吕立行这才勉强止住兴奋,再度向明珠深深一躬,心悦诚服的道:“多谢月大小姐指点。”
明珠放下茶杯:“既然如此,我们便来好好商议这合作一事!”
“合作?”吕立行与妻子面面相觑:“什么合作?”
明珠轻笑道:“养殖珍珠小像的生意啊!”
吕家大门碰的声被人撞开,吕修远连奔带跑,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边跑边叫:“我爹娘作不得数!你得和我谈生意才行!”
明岚目瞪口呆的瞧着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几乎是屁滚尿流般的跑了进来,形象全无,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和你谈?你能作你父母的主?”
吕修远昨日见到这两姐妹就已颇为惊艳,今日日光明媚下,竟被明岚娇俏的笑容震得心下一跳,飞快的道:“月大小姐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不也在当家作主么?”
明岚冷哼:“你能跟我姐姐比?”
吕修远笑嘻嘻的道:“我是男子,怎能连你们俩个女子也比不过?是,父亲,母亲?”
吕夫人的笑容里满是对儿子的骄傲,对明珠道:“我家修远作主,没问题。”
吕立行哼了一声,毕竟没敢反驳妻子的话:“好男儿当顶天立地。”算是默认。
明珠缓缓点头,目视修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想坐地起价。不过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若论珍珠小像,我手中的技术比你父亲这些年来琢磨出来的那点子经验更丰富更完整。我之所以选择与你家合作,一方面是个缘字,另一方面,也是被你父亲多年执着而感动。你可考虑清楚了,再与我谈条件。”
吕修远张口结舌:“啊,这样啊!”嘻笑顿收,一本正经的大人模样道,“月大小姐不愧是月大小姐。修远钦佩不已!我父亲这些年为了研究这个佛像的事,不知花费了多少银两。小姐看看,我家现在几乎算是家图四壁。我与父母也没少因此事被族人耻笑。但今日看来,这么多年的艰辛付出是值得的,万分的值得!月大小姐,我也不开什么价,只要今后您能让我父母丰衣足食安度晚年,能让我娶得上媳妇养得起孙子,我就一往无前的跟着您干!您看如何?”
明岚听得一楞一楞的:昨夜就知此子口才了得,今日再见,简直令她耳目一新!
明珠好气又好笑:吕修远这个贼猴子!被自己看穿了打算,便打起了悲情牌!一通废话的中心目的无非就是:不能亏待他家!
“行了。”她撇了撇嘴唇,“养珠要的是沉得住心,吃得了苦。前两年你们还得乖乖夹着尾巴做人。像你这样上蹿下跳的到处惹事,怎堪大任?”
明珠话音刚落,就听院外传来叫嚣声,可怜的大门今日被人摧残得摇摇欲坠。
“吕修远,你快出来!骗了我们的银子就想跑路?没那么便宜的事儿!”
第124章 天衣无缝的骗局
吕修远脖子一缩。眼珠子骨溜溜直转。
吕夫人皱眉问他:“怎么了?”
明岚冷笑道:“还用说?定是又出去坑蒙拐骗了!”
吕夫人面色一沉:拿琉璃灯出去做生意是一回事。但出去骗人可又是另一回儿事了!声音斗然严厉起来:“修远!”
吕修远身子一颤,哭丧着脸道:“儿子真没骗他们什么。”
明岚好奇的问:“你与他们赌了什么玩意?”
吕夫人面色更加难看:“赌?”
“不是不是。”修远忙道,“唉,这事儿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
门外吵声越来越响,明珠扶额道:“先让进来吧!”
吕夫人只好开了门,怒道:“撞什么撞!咱家的门都被你们撞坏了!”
忽拉涌进五六年成年男子。其中一人穿着长衫,年纪已经不小,满面通红的道:“二夫人,你家小子骗得我们好苦!”
吕夫人讶异道:“闻管事。这是怎么了?”
这闻管事原来是吕立行兄长一间铺子的管事。吕夫人一阵头痛:儿子竟然骗到自家人头上去了?
吕修远一脸不屑的道:“我怎么骗你了?是你自己笨,怪得了谁?”
闻管事气得脸色铁青,取出一颗珍珠道:“二老爷,你可认得这颗珍珠?”
吕立行一瞧,惊讶的道:“这不是我儿寻到的那颗水滴珠么?怎么了?”
明珠搭眼一看,是枚浅紫色的水滴状淡水珍珠。水滴略长,表面光滑,玫瑰色的晕彩,极是秀美。淡水珍珠的价格比不上海珠。但这一样颗珠子,怕也要二、三十两银子。
“二老爷,您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闻管事摇头怒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您可知这颗珠子,他卖了多少钱?”
吕立行皱眉道:“不是说二十两银子么?”
明岚忍不住道:“这个价格尚算公道啊。”
闻管事哈了声,咬牙切齿的道:“何止二十两,他整整卖了七十两!”
明珠瞪圆眼睛:这小子,是个人才啊,怎么做到的?!
明岚不可思议的瞪着闻管事:“那你们也买?”
闻管事哼了声,这才道出事情经过。
原来,吕修远将这枚珠子卖给闻管事后不久,就有个公子花了二十五两为妻子买下了这颗珍珠。那客人万分惋惜的道:“这么漂亮的水滴珠子,若是再有一颗配成副耳坠,那该多好。”
闻管事听着就上了心:“先生若不着急,不如再等段日子?待我为您寻颗可以匹配的水滴珠如何?”
那客人欣然同意,付了钱带走了珍珠,还留下了联系地址。临走前道:“若真有可配对的珠子,价格不是问题。”
闻管事自然是马不停蹄的开始四处搜寻相似的珍珠。可惜一无所获。谁知一日他回到店中,他的徒弟兴冲冲的告诉他:“我找到一枚相仿的珍珠了。只是用了五十两银子才让人割爱!”
闻管事不以为然的挥道道:“五十两不算什么!那客人不差这些钱。”
谁知他高兴的接过珠子一看,登时如五雷轰顶:“这不就是原来卖出去的那颗么?!”
急忙再寻那个客人留下的地址,自然是查无此人!
闻管事所思右想,一拍大腿:自己确然无误的被骗了!只是这骗局太过高明,任他天皇老子也得在这阴沟里翻船!思来想去,他怀疑上了吕修远。
谁知他与吕修远一对质,却被他着实嘲笑了一番!闻管事被骗本就一肚子的气,再被个黄口小儿嘲笑,如何能忍?两人险些当街打起来。吕修远年轻灵活,溜得飞快。闻管事唤上人在后边追了半日才到。
明珠听完之后,忍不住掩面惊笑!
吕修远今年才多大啊!这么经典的骗局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明岚也回过味来,满眼嫌弃的瞄了眼吕修远:还真是个贼猴子!
吕立行气得面孔通红,吕夫人羞恼之下,四处一望,拎着个扫把就往儿子身上打:“你这个混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做——”
吕修远一边跳一边叫:“娘,娘啊娘!我冤啊!我珍珠都卖出去了,后面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他凭什么说是我和人联手骗他银子啊!我冤啊!”
吕夫人手一顿。犹豫不定的问:“真不是你做的?”
吕修远摸着手臂,委屈的道:“听他所讲,那客人必然是个外乡人。外乡人过来,是需要路引的。你该先去官府查下有没有此人。然后再作打算啊。开口就骂我是骗子,这算什么事儿啊!”
闻管事怒道:“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字?别的珍珠都没事儿,偏你这颗出尽妖蛾子?”
吕修远鄙视的望着他道:“其他珠子?其他珠子都是圆珠,配对可比水滴珠方便得多。那骗子就是利用水滴珠难得才设计了这个骗局。闻管事,我和你都撞在了他的枪杆子上而已!”
明珠瞧着振振有辞的吕修远,心中有了计较。
闻管事一脸的不信,但这事他也没有证据。如今闹到人家里来,一时竟不知如何收场。
明珠想了想,道:“这骗子着实可恶。如此精巧的布局,谁能看破?”
闻管事长叹一声:“可不是嘛!”一时老泪纵横。两笔交易亏了四十五两银子,就算珍珠再卖个二十五两,也注定还要亏损二十两!他何曾有此败绩?
明珠对吕立行道:“方才那枚小像呢?”
吕修远眼睛一瞪,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吕立行立即明白。虽然不舍,但仍是将珍珠小像交给了闻管事。
闻管事一见之下,惊诧无比:“这、这是——”不可思议的望着吕立行,“你、您竟然真的弄出来啦?!”
吕立行忽觉扬眉吐气:“历时三载,总算得一枚珍珠像。闻管事,你看可补得了那漏洞?”
闻管事大喜过望:这枚妈祖珍珠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虽然一直听说二老爷在研究这玩意,但世人只道他痴人说梦,万没想竟然会有成功的一日!立时激动的道:“能!一定能!若有赢余,我还给你们!”
吕修远腮帮子如青蛙般气得一鼓一鼓,亏大了亏大了!早知父亲真能做出这枚珍珠小像,就不该贪那十几两银子的小利!
闻管事愤慨而来,欢喜而去。
明珠望定吕修远,对他父母道:“此子聪慧过人。但狡猾有余,正气不足。若有万一,今后怕是踏错行当,你们追悔莫及!”
吕修远恼道:“你凭什么断定是我骗的闻管事?”
明珠冷笑:“凭什么?就凭你昨夜琉璃灯的骗局,我便料定人家没冤枉你!”
吕修远一滞,竟无话可讲。
吕夫人忽然伤心得掩面大哭:“我儿怎么会是骗子,怎么会是个骗子!”
吕立行知道儿子精心设计过灯谜,却不知他手上也有功夫。但隐约已经察觉儿子的手段不甚光明。尤其是在原本可以赢得琉璃灯却被自己搅了局的月明珠面前,更加羞愧!他一拍大腿道:“难怪我总觉得不对劲!原来你小子竟然真的坑蒙拐骗!
明珠摇头:这对夫妻,男的呆,又羞于抛头露面,所以才让儿子钻了空子。女的爽利,压根没想到自家的聪慧的儿子竟然日渐走上斜路。
“有此子在。我与你们的合作,实难推进。”明珠起身欲走。“就当我今日没来过吧!”
“月明珠——”吕修远咬牙切齿,眦目欲裂。“我的事,与我父母无关!”
明岚冷声道:“这养珠之事,滋事体大!就凭你的性子,怎能让人放心?”
吕修远挺直背梁:“我发誓,今后绝不再骗人,行不行?”
明珠停下脚步,回头望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