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宸站在她身后,看着江太后小心的把人给抱起来,放在臂弯里轻轻摇晃,有些艳羡,又有些担忧,“这孩子不会一直这么胖吧?”就算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太胖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胡吣什么?”江太后嗔怪的横了他一眼,“孩子自然是越壮实越好,等将来抽条长高的时候,就会瘦下去了。”
李定宸这才安下了心,又不由生出几分余悸。听说孩子越大就越难以生产,这么大的胎儿,亏得并没有折腾越罗太久。这么一想,倒的确是很有福气。
越罗照例已经累得昏睡过去,李定宸将江太后送走,盯着人整理完了屋子,这才坐在床头,开始琢磨着给爱女取名。
大名还可以慢慢再想,小名立刻就要叫起来了。按照冬生之前的例子,该取个好养活的,却是让李定宸犯了难。
这要是个臭小子,他就直接叫九斤了。这么大的胎儿少有,虽说辛苦些,但生下来之后,也的确更壮实,算个好兆头。但既然是女儿,就算她不是娇滴滴的那一类,这名字也不能太随意。
但女孩儿的名字里,寻常那些柔淑婉顺、贞静娴雅的俗字他不愿意用。他李定宸的女儿,天家贵主,无需如普通人家的女儿那般被这些东西约束。这孩子壮实,那些祈求孩子长得更好的嘉字也不合用。
中间越罗迷迷糊糊醒过一次,见他还没睡,便含糊的劝了几句。结果等她再次睡醒,天光已明时,李定宸竟还在苦思冥想,已经写满了半张纸,个个都觉得好,又个个都觉得还略有不足。
见越罗醒了,便兴致勃勃的拉着她讨论。
越罗这一胎到后期就整日觉得精神不济,就连太医要求的每日在院子里慢走两刻都难以完成,随时都能睡过去,如今生产了也没好多少。兼且习惯了挺着大肚子,骤然瘪下去,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头重脚轻。
写满字的纸张一递到跟前,她就觉得眼花缭乱,看着头晕得很,连忙让李定宸挪开。
李定宸见她闭了眼,还道,“那我念给阿罗听听?”
越罗只得又睁开眼睛,眉头微微蹙起,“既然只是乳名,便不必那么麻烦,总以意头好又朗朗上口为上。陛下若想不到好的,不如去问问江娘娘。她老人家心里说不定有主意。”
虽说皇家谁都大不过李定宸去,取名不必由尊长,但长辈们喜欢小孩子,能给他们取名也是高兴的。
上回冬生取名就是李定宸自己一手包办,那是长子嫡孙,身份不凡,也就罢了。如今是个孙女,让江太后取名却不碍什么。
李定宸有些不乐意,但最后还是捏着那张纸道,“那回头母后来了,朕让她瞧瞧,从里头挑一个。”
他想得更长远,虽说他自己想要女儿,但江太后却未必。若是让她老人家取了名,往后自然也偏着这孩子。如此,有了孩子调和,宫中几位主人之间的关系自然越发融洽。
为此牺牲取名权,也只能忍痛同意。
不过江太后最终并没有看上他那些写了半张纸的名字,只随手扫了一眼就搁在旁边,直接拍板道,“这会儿正是年下,这孩子来得也巧,昨日竟是瑞雪兆丰年的景象。本来哀家的意思是叫瑞雪,只你不喜欢那些俗字,也就罢了。如此,不如就唤作年年。”
“年年。”李定宸自己念了两遍,也不由点头,“初听似乎有些俗,但叫得多了,反而有些意味隽永之感。不愧是母后,这名字远胜朕取的那些了。”
李定宸的想法没错,大抵是自己取了名,江太后看着年年就更喜欢了,抱在怀里不肯撒手,见越罗精神不足,便道,“这孩子在这里倒闹着你,不如送到哀家那里带几日,等你精神头缓过来了,再叫她回来。”
本来就是留下,其实也多是奶娘和其他人照看,不需要越罗费事。但孩子毕竟还是跟母亲待在一处更好,而当娘的自然也会挂念孩子。若不是越罗看着实在没精力照看,江太后也不会提这个话。
越罗还没说话,李定宸就已经高声反对,“娘娘不必担忧,孩子放在这里朕照看着就是。孩子刚生下来,一时三刻哪里离得了?再说也怕这孩子闹着您。倒是冬生那孩子,这段时间乱糟糟的也顾不上,还想请母后多照看他呢!”
江太后虎着脸道,“你这当爹的厚此薄彼,真当哀家不知?冬生是长子,将来……他现在年纪小,你也多用些心思!”
见李定宸讪讪的应了,她才又道,“也罢,那就让冬生跟着哀家住几日。”
就让人去叫了冬生过来,今日不必上课。
冬生年纪不大,懂得却不少。他早知道母后肚子里有了小妹妹,只是没想到一夜不见,小妹妹就变成了包在襁褓中的大活人,会瞪着一双眼睛看他,用手指戳一下软得人心慌。
他转头看着越罗,“母后,把我的玩具都送给妹妹好不好?”
“妹妹还小,还不会玩这些呢。”越罗道。
冬生苦恼的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但是等她长大了就会玩了!”
“这当然好,但都送给妹妹了,你自己玩什么?”越罗点点头,含笑问。
冬生一脸正色道,“我长大啦,要跟着先生们念书写字,不能再玩了。”然而脸上分明还挂着对玩具的不舍与痛惜,只是努力做出哥哥的表率罢了。
越罗眉头一挑,“这是谁教你的?”
“嬷嬷们说做兄长要让着妹妹。”冬生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小声道。
越罗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头顶,心生怜爱之意。虽然李定宸已经竭力替冬生减轻负担,没让他小小年纪就担上皇太子的担子,可既然身份如此,那么多人都盯着他,有些东西就免不了。
虽是小事,却不可轻忽。她看了李定宸一眼,他就拉着孩子出去教训了。
不一时冬生回来,身后跟了许多人,搬着几个箱子,他脸上带着放松的笑,没了之前的不舍,对越罗和江太后道,“祖母,母后,我把一半的玩具分给妹妹,等妹妹长大了,跟我一块儿玩。”
越罗思索再三,还是没将冬生身边的嬷嬷换了,只是着人申斥了一番,让她们心里有数,往后谨慎行事。免得突然换人,让冬生心中不安。但往后会多关注这些小处的问题,免得叫人趁隙而入
。
公主降生,在宫中是大喜事,民间也是一片欢庆,但朝堂上反倒没引起多少波澜。
虽然皇帝对这位掌珠的珍爱有目共睹,但毕竟是女儿。当初冬生出生的时候,他可是特意派人去几位重臣家中传旨,可见有多兴奋,这回却低调多了。
不过很快,他们这种想法就被打破了。
小公主的满月宴上,皇帝不但下旨册封皇长子为郑王,还将皇女封为陈国公主。
中唐以前,公主封号多为国名或郡县名,而公主们生长于天家,能力才干与野心都不少,因此频频生出外戚之乱。至唐时,先后有太平公主、安乐公主欲效武皇旧事,因而也为皇室所忌,伺候公主的封号,多为美称,即使以郡县或国名,也都只是虚有其名,而无实封。
至前朝,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却越发不受重视,没有一个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全都默默无闻,庸庸碌碌。本朝延续了这种风气,公主们既不需要和亲,也不能够参政,就连驸马也要选小户之家的平庸者任之。
如今皇帝一改风气,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封为公主,封号还是国名,自然也给朝堂带来了震动。
没有人会认为皇帝这只是单纯的宠爱女儿,毕竟皇长子同时受封为王,封号同样也是国名。
第106章 弹劾奏折
新年刚过,因为公主降生,宫中陆续降下许多恩典,又适逢南海国前来朝贡,正是政清人和,太平有象,朝堂上下俱是喜气洋洋。
但李定宸这道明旨一发,许多人的好心情就都打了折扣,开始琢磨起他这道旨意里有什么深意。
其实李定宸就是看他们知道生的是个公主就不在意的样子,不高兴了。女儿怎么了?他李定宸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必然十分出众,岂能因为性别就被人轻视?
本来按照他跟越罗商量的,是要在这满月宴上加封冬生为太子,如此一来,那些所谓的挑拨自然也就不成立了。但皇帝陛下一个不高兴,就改了主意。
反正生的是女儿,也不必担心太子之位不稳,既然如此,又何必急着晋封?
他就偏要给两人同时封国,以示一视同仁。
就连越罗也是明旨发下之后,才知道此事。她倒是很快想明白了李定宸的心思,只觉得他这是在赌气,倒也不甚计较。反正他总是这个性子,多少年了也改不了,既然无关大局,也就不必太在意。
反正大事上李定宸一向拎得清,不会胡来。
何况,看着朝中那些一本正经的老臣们变脸,倒也算是一件趣事。
最有趣的是他们还不能到李定宸面前来聒噪。因为给皇子和公主加封,这是早有成例的。李定宸这种宠爱孩子的程度,在历朝历代君王之中,只能算是平平。没见这旨意发下去,连内阁四位相公都没说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越罗知道这是李定宸对王霄的“回敬”。之前王霄几次行事,他都不甚满意,偏偏又挑不出错处,只能忍下。如今得了机会,自是不会错过。
但这种较量虽然无伤大雅,却也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不过自己心里痛快一下。
倒是开了年,新科考试就该准备起来了。
而王霄作为主考官,会从此刻一直活跃到三月琼林宴,作为朝廷树立起来的天下楷模,成为新科士子们心慕之中敬仰的前辈和老师,获得无数人望。
为了遏制这种情况,李定宸点了两位自己的亲信官员作为副主考,其中就有陈渊的名字。
但李定宸心里清楚,这样做根本没有太大的效果。该收揽的人心,早就已经到了他的手里,而借着这些声望和自身地位,王霄对朝堂的影响力大增,能做的事情也更多。
而更让他担心的,是王霄在这件事上显露出来的攻击性。沉寂了一两年的时间,但王霄最近却是风头频出,又将从前那些人手收揽到了自己麾下,看上去正要大有一番作为。
而他却一时无法应对。
李定宸因此心绪烦乱焦躁,就连身边的人都看出来了。虽然他在越罗和孩子们面前倒是记得掩饰,但每日同起同卧,他夜里都睡不好觉,越罗自然不会没有发现。
只是他没说,越罗便也就当做不知。
如此几日之后,见李定宸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她才有些担忧起来,旁敲侧击的问,“陛下这几日夜里总是惊醒,可是有什么事决断不下?”
“无事。”李定宸见状连忙问,“可是吵着你了?”
越罗的身体生产之后损耗颇大,太医特意叮嘱,坐了四十天的月子,也没有全部养回来。所以这段时间李定宸不想让她费心,除了琐碎小事,其他的都尽量不拿去打扰她。这会儿被越罗问起,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忧她的身体,而不是自己心里存着的事。
越罗摇头道,“倒是没有吵着,只是陛下心绪不宁,我瞧着也难免担忧。究竟是什么事,便让陛下这般为难?”
李定宸叹道,“这件事我本不欲让你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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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那番话,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不过是批阅奏折,听听外头的事,能劳累到哪里?倒是什么都不叫我碰,我才浑身不自在呢!”越罗道,“何况陛下发愁,我难道还能眼看着?早说夫妻一体,难不成遇上了事,就又不是一体了?”
李定宸在这些道理上,一向是说不过她的,或者说没有必要跟她争个高下。
所以听越罗这么一说,连忙举手投降,“罢了,此事我心里还没有决断,本来也想找个人说说。除了阿罗,这些事倒也不好与别人说。没找你,不过是因为有些地方还没想清楚。你既问了,我也不瞒你。”
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奏折来,递给越罗。
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可见此事对他的困扰之大,决断之难。
越罗心下已经有猜测,接过奏折一看,果然与自己的猜想差不离。这是御史台弹劾王霄的奏折,折子里历数了王霄十几桩罪状,险些把人说成了朝中的毒瘤,不除不快。
其实若只是奏折,弹劾王霄的折子,每日里殿中省能收到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总有闲的没事做的人,以弹劾这些高官为己任,妄图将其中一个拉下马来,好扬自己的威名。对言官来说,这是最快速的晋升之道。
而那些奏折用词虽然不如这一封锋利,但内容倒也差不离。
这种奏折谁都不会放在心上,一般来说,李定宸连看都不看的,一句留中就过去了。
但这一封却有些不同,里面弹劾的罪名,大都是有证据的,有些还有证人。也不知道对方准备了这么久,竟将证据搜集得如此充足,只要李定宸点个头,将这奏折抛出去,王霄这阁老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而李定宸将这封奏折带在身上,可见并非不意动。
越罗一目十行的扫完了这封奏折,然后又细细看了两遍,才合上折子,“余敏程,又是他。倒的确是个会揣摩上意的,时机把握得如此准确,还真是个人才。但我怎么记着,他好像是王霄的人?”
“此一时彼一时了。”李定宸道。虽然这种反复的行为令人不齿,但在大局面前,做出这种选择倒也无可厚非。
他倒不担心上这封奏折的人,但就像越罗说的,这折子来得太是时候了。他这里才发愁王霄在朝中声望日隆,今科之后只怕更甚,不知该如何遏制,这边就像是可着他的心意,送上这么一封奏折。
简直让人想不怀疑都不行。
越罗想了想,道,“这个余敏程,胆魄和才干都不缺,只是行事一直如此剑走偏锋,恐非长久之道。但依我看,此事无非是揣摩对了你的心思,应该并无其他。”
“不是为这个。”李定宸烦忧的叹气,“朕……”
他说了一个字,忽然又闭了嘴,再次一叹,不再说话。
越罗便明白了,他心里不是不意动,毕竟借此机会让王霄下台,对他这个皇帝的好处最大。下头的人因此揣摩他的心思,才是正常的。
但另一方面,李定宸跟王霄之间,那一点君臣师生之情虽然很淡,但到底是有的。而且李定宸心里知道,他虽然政见与自己不合,但却是个好官,自然更不忍心用这种方式让他离开。
这十几个罪名若是坐实了,王霄必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