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璨东身子一僵,突然有些无法直视父亲,生生顿了两秒才简短地‘嗯’了一声。
丁文秀气得想揍他,眼眶又红了起来。
薛国瑞倒是看出了些端倪,可人在执迷不悟的时候,是听不进劝的,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奈的叹了口气后,他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有些事或许可以挽回,但有些事……最后只能沦为一辈子的遗憾。你好好斟酌。”
薛璨东垂首聆听着,明白父亲的劝诫。他没办法对他们解释清楚这中间的原因,那太过丢脸。所以感情不和这个万能的理由,就被他用了出来。
叔叔显然也没有对父亲说过任何事,不然他们不会不提。既然不知道,那就继续下去吧。恶人由他来当,也好过真相大白。好媳妇变成坏女人,他们心里也不会好受。
薛家二老就算再不舍,再难受,也懂婚姻是儿子的,他们能怎么办呢?当事人同意的事,即使是亲生父母也无权干涉。
就这样,两人的关系彻底画上了句号。没有吵闹,没有戏剧,安静冷漠地画上了句号。
夜深人静的时候,薛璨东总会想起两年半前的沙漠一见,那个时候的她……确实美得惊人。只可惜那份美,从一开始就是特地为他打造的。刻意,又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51章
六个月, 转瞬即逝。
原本只会哭闹吃睡的婴儿, 如今会认人,微笑, 翻身,要东西,生气。
薛璨东依旧忙碌, 儿子由他和父母共同抚养。胖胖的小家伙有了大名--薛靖祺。可爱至极, 性情极好,见人就笑,是一家人的小心肝。
薛家大宅的一切仅仅有条, 人人也各司其职。半年前的那场别离,早已经被风吹散了。那种压抑的气氛,也完全被小家伙每日的生长趣闻给冲散了。
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薛璨东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想起曾经住在这个卧室的女人之外,没人再提起过她,甚至也没有谁再知道她是谁了。
六个月的时光, 对薛家还算友善。而对于城那头的顾悠,可谓残酷之极。
180多天, 足矣让一个身高1米72,体重48公斤的健康女人, 化成一堆皮包骨。
忧郁加厌食症的摧残下,她根本没能扛过那分别后的第一个礼拜。如果不是管道漏水,邻居动静闹得大, 房东被迫把门开门的话,她可能早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带着对儿子的思念,对薛璨东的忏悔,遗憾而别。
老天很显然不想这么就饶恕她,非让她活在这个世上,好好吃下自己种的苦果。
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睁眼,眼前不是另一个世界,而是平生最不想看见的‘家人’。顾家母子唠唠叨叨抱怨个没完,分分钟都在数落她的愚蠢和无知。
生存斗志丧尽,她消瘦得速度明显加快,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到最后只能靠输入营养物质来维持生命。
医生的意思很明确,病人没有生存欲望,我们也无力回天,待在医院也是消耗心力财力。就这样,她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静静等死。
顾家母子在说什么,她似乎也全都听不见了。因为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她都属于昏睡的状态。
今晚,有些不同。
她做了个梦,梦到了自己的儿子,具体来说是梦到了他的哭声,在她耳边生动地响着,让她的心怦怦跳,仿佛活了过来。梦里,她很想去碰触他,很想去捕捉那个声音。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就是没办法让自己睁开眼,没办法让自己动弹。
她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又在耳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一个让她心悸的声音。
他……好像在控诉她,控诉她狠心?控诉她折磨他?控诉她不爱他,控诉她不爱孩子。
她急得哭了出来,想告诉他不是的,她爱孩子,……也爱他,她没有折磨任何人,她只是……蠢。
可她开不了口,无法发声,心急如焚,眼泪越流越涌。
他听起来好悲伤,话语中……还有着脆弱和恐惧。这让她迷惑,这不是他,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薛璨东,她想问问他怎么了?可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她使劲了浑身力气,最后回应她的却也只有源源不断的泪水。
“好好活下去……”
她又听见了他说话了,声音那么哑,那么得绝望。
“你活下去,孩子让你养……活下来……好吗?”他沙哑地低语着,把脸埋到了她的手里,根本没留意到,这具快化成白骨的身子,早已泪流成河。
他绝望,心痛,恐惧,后悔。六个月前还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变成这个样?!为什么这么狠,对儿子、对他、对自己,她永远这么狠心!
他沉浸在悲伤里,没发觉原本那双怎么也无法睁开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那个叫做希望的东西,从那条裂缝里微弱地流露了出来。
她木木躺着,眼前模糊不清。可她已经知道这是真的了,不是她以为的梦。
她渐渐地闻到了他的味道,感受到了他手掌的温度,还有最重要的--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听到了宝宝的哭声。
那是真的,不是她的幻想,可惜她没办法转动脑袋,只能闻着声虚望着那个模糊的小肉团。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噗通噗通,几乎要冲出她的皮囊,震耳欲聋。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望着这团越来越清晰的肉球,泪水在两颊彻底决堤。
薛璨东感觉到手中一丝震动,身子一僵,他缓缓地抬起头。这是个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即便多少年后,他想起来仍然会觉得心痛。
瘦到脱相的脸上,眼窝深深凹陷,眼球大得惊人,好像分分钟就会掉落。干燥褪皮的嘴唇,像在沙漠里干渴了近一个月的旅人,一碰就能出血。她眼睛微微张开,怔怔地看着孩子,任泪水浸湿衣衫。红肿不堪的眼睛,配上苍白的皮包骨,模样要多瘆人有多瘆人,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这时候的她,是鲜活的,美丽的。
她僵在一动不能动,眼里却闪出一抹奇异的光彩。那种微弱的光彩,类似幸福。
他握着她的手,心惊胆战,怕稍微动一下就摧毁了她的幸福,惊动了她这具脆弱不堪的身体。
嗷嗷大哭的薛靖祺,有些茫然,为什么我哭了这么久,爸爸还不来抱我?他挣扎着扯动身上的束缚,想自己爬起来。
薛璨东被他分散了注意力,低头解开他的包裹,把他抱到顾悠的眼前。
粉嫩白皙的胖宝宝,充满了好奇,对这个干枯成这样的人,竟然丝毫没有恐惧感,大眼圆溜溜地盯着她看,好奇和探究写满了眼眶。
这是她的孩子。
即便他大了这么多,跟当初那团几乎都在睡觉的小肉球已经没什么相似之处了,可她就是知道,眼前这个勇敢的小家伙,是她的骨肉。那些个睡不着的夜里,她无数次想象着孩子的模样,如今他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连抱一下他,亲亲他,都做不到了。她彻底成了个废人,就连声嘶力竭地痛哭一场都做不到了。
“八个多月了。”薛璨东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失态,可声音依旧低哑得吓人。
顾悠试着扯出一抹笑,干枯的脸却因此有些变形,看上去苍老可怕。
薛靖祺好奇地伸出小手,想摸摸她。
薛璨东一把抓住他,心里一阵酸涩,眼眶也没忍住泛红起来,他别开脸做了个深呼吸,接着扭过头来对儿子说:“叫妈妈……”
薛靖祺对‘妈妈’这个词,极度陌生。
听爸爸这么说,他本能地重复着,mama的音,虽然有些不清不楚,四不像,可听在顾悠耳朵里,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音符。
她努力笑着,幸福的泪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拼命地使出浑身力气动着手指,想去触摸这个可爱的生命。
薛璨东会意,握住她的一只手,放到了孩子的脸上。
干燥僵硬的触感,让薛靖祺小朋友觉得不舒服,他胡乱晃着脑袋,想把脸上的异样挥掉,不料却被爸爸束缚住了胳膊,只能睁着大眼,委屈地让人摸他。
顾悠把他可爱的小表情尽收眼底,虽然明白他的意图,可还是舍不得把手收回来,她渴望自己的孩子,也想牢牢记住他的一切。
“你好起来,那份合约就作废……”薛璨东再次刺激她,突然怕极了她刚才那份一闪而过的满足。
顾悠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她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了。
薛璨东拒绝接受,“你不会有事,打起精神,医生我来安排。你只要知道--”
顾悠突然笑了,温柔地看向他,像是要把他的一切也都记在脑子里一样。
薛璨东忽然觉得像被人封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一点声响,怔怔地回望着她,完全动弹不得。他拒绝接受这种告别,更拒绝接受她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信息。
好久,他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眶血一般殷红。
对不起。顾悠悲伤地望着他。
遇到我,是你的不幸。
以后请好好照顾孩子,也要多多爱惜自己。如果有下辈子,我会离你远远的,看着你结婚生子,充实地过完一生。
薛璨东看懂了她的眼神,也读出了她的意思。他摇着头,哑声告诉她:“我不接受,你给我好好活着,用一生来补偿我。”
顾悠怔怔地、温柔地、充满爱意地看着他,眼泪再次决堤。
……太晚了。
第52章
薛璨东摇着头, 拒绝接受她的悲观, 可还没等说话,顾悠便闭上了眼睛。
他心里咯噔一下, 身子瞬间僵直,无数个恐怖的想法在脑子里疯狂奔涌,他颤着的手背, 轻轻放在她的鼻子下, 直到她微弱的呼吸打在上面,胸口那被堵住的气脉这才算重新通了起来。
薛璨东几乎虚脱地把头靠在床上,紧握住她的手, 迟迟没有力气动弹。
“啊,唔--”可怜的宝宝被爸爸压在身下,抗议地发出叫声。
薛璨东这才强打起精神,深吸口气, 直起身子。摸了摸儿子可爱的脸蛋之后,他把他放到了顾悠身边,接着拿出手机开始联系医院。
门外偷听的顾墨, 呜呜哭着。一边扯着眼镜,张着大嘴, 满脸的哀愁与感动,嘴里叨叨念着:“姐啊--你可要好好坚持下去啊!我姐夫对你也不是那么绝情啊!你千万不要就这么走掉啊!我求求你了!!”
一旁的顾母冷眼看了看他, 又转而看了两眼关着的门板,接着继续低头坐在角落,浑身上下透着阴郁。
凌晨三点的破屋, 充斥着压抑和悲伤。
不过没等多久,这份黑暗,便被呼啸而来的救护车给惊散了。
紧急送医,全面检查,专家会诊。
这一系列的忙碌,让顾悠的等死之路出现了变数。
病房内,各种检测仪器嘀嘀作响。
经过二十多个小时,此时再度入夜。孩子被送回了家,她的家人也被安排去吃饭。这会儿薛璨东坐在顾悠的身侧,静静地,深深地注视着她。
医生的话在脑子里不断反复,让他心力交瘁的同时,又稍稍喘上口气来。
会诊结果显示,她的状况极度危险,脏器衰竭,严重骨质疏松,基本处于使劲一碰就会粉身碎骨的阶段。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大脑皮质没有出现减少的迹象。治疗方案采取药物和心理相结合的方式,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她的积极配合。不然一切都是徒劳。
薛璨东悬着的心,在得知不是绝症的那一刻,稍微放下一点,不然就是他做得再多,恐怕也无力回天。现在这种情况,最危险的就是随时会出现的并发症,以及她严重的抑郁。
并发症有医院随时监控治疗,抑郁有用药和心理干预。治疗方案不那么复杂,单看她的意志和配合度如何。
对于她的意志,他不担心。为一个错误而努力了十年的人,没人比她更有意志力了。至于配合度……他有儿子,除非她对孩子没有任何留恋,不然不可能找不到她活着的理由。
这一切他都想得清清楚楚,该怎么做也异常明了,可这会儿内心的情绪,依旧非常低落和悲伤。
抗拒、震惊、恐惧消失之后,悲伤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间。回想着两个人一路走过来的点点滴滴,他没办法不去责备自己的自负。如果他愿意在这半年内关心她一下,甚至是稍微看上她一眼,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握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那种异样的,跟以往完全不同的触感,让他悲伤。
他对她的身体,仍然是有记忆的,甚至以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不争气地想起她的味道和触感。尽管她后来很可恶,可他潜意识中的她,其实一直就是那个抱着他的腰,仰着脸,目光充满着爱意和幸福的姑娘。
“你快点好起来。”他亲吻着她的手,低声说给她听。
睡着的顾悠没有反应,今天她被推着做了各项检查,早耗尽了所有的体力。
薛璨东也没期待她会醒,改而抚摸起她变得稀疏的头发,一下一下,抚了很久。
吃饭归来的顾家母子俩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沉默不语。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顾墨偷偷对母亲郭英说:“姐夫也不是不喜欢姐啊,干嘛非得折磨她呢?”
郭英不答腔,黑着脸看着窗户里头,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对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先是被人通知女儿病重,接着眼睁睁看着这死丫头一天天得不想活,等认命地把她接回来准备等死的时候,传说中的前女婿却突然冒出来了。接着又是送医院,又是叫专家的,病房还弄得的是高级套房,护理人员也请了一大堆。
这会儿坐在屋里,看着也挺深情。可如果真这么深情,何必把她女儿逼到这个地步?!
他这一番忙活,是把他的深情都显出来了,但是同时也弄得他们母子俩特别混蛋。
可要不是医院说让他们回去,她会眼睁睁看着那丫头死吗?就算再不喜欢那丫头的脾气,可当妈的又有哪个会希望自己的孩子离开人世?
郭英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越想越堵心,一如既往地觉得别人都自私。
顾墨则在一旁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心里默念着:姐你可一定得好好活下去啊,家里现在太需要人的帮助了,我的事业也还没起步呢!
母子俩各怀心事,正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身后的大门突然被开启,两人齐齐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