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与程静姝对面而坐,红豆等人立在她们身后,两人在一处茶楼二楼的雅间里,雅间的门开着,一道山水屏风挡住外界的视线,但是里面的人刚好能听清楚一楼的声音。
顾长安手里握着茶盏,目光似乎在盯着里面的茶叶细看,耳朵一直在留意下面的声音。
“听说洪涝可是死了不少人,”一人摇了摇头,叹气道,“可怜我一位好友也遇难了……”
“可不是,”另一人赞同道,“我老家遇到旱灾,幸好我老早就把父母一家子接了过来。”
“老兄还算幸运,”有人哀叹道,“我家老母为不拖累我读书,竟然一直瞒着吾等兄弟,若非听闻朝廷急报,我竟连家中小女过世都不知!”那人说到动情处,留下两行清泪。
“又是洪涝又是旱灾,这位陛下也不过才继位几年吧?”
有人提出疑问。
“这位陛下七岁继位,算来也有十一年之久了,掌政不过一年左右。”有人解释道,世家当道,时人对朝廷敬畏之心有,但不重,加上此时气氛,也一时抛了顾忌。
“哼――”那家中受灾之人冷哼一声,“想来这位陛下也不是什么德行出众之人,不然怎么他一执政便灾害频频?”
旁边的人脸色大变,连忙拉住他,“兄台莫要胡说,洪涝旱灾乃是天灾,与陛下何干。”
那人却是不管不顾,“洪涝旱灾乃是天灾不假,可当地官府知情不报,隐瞒灾情却是事实,上行则下效,可见这位陛下的品行!”
听到这里,顾长安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程静姝,淡淡说了一句,“此次记尔程氏一功。”
程静姝大喜,脸上不禁露出两抹红晕,“谢过九娘子。”有顾长安这句话,程氏至少可以不惧此次大乱,若能把握住机会,说不得可以再进一步。
顾长安微微颔首,洪涝是突然事件,旱灾却是程氏意外发现的,程静姝知道后,心中一动,与族老商议,配合顾氏将消息放了出去。
又在民间派人引导谣言,夏昭品行不正,帝位不得天地承认。
再之后,趁着朝堂之上官员互相扯皮的时候,传信各大世族救灾,梳理洪水,发放粮食,收留灾民。
相比朝廷的无所作为,舆论自然偏向世家,世家清高横行霸道等等被夏昭破坏的名声自然就被扳回来了。
早在以前,朝廷就有意无意的败坏世家的名声,世家不屑与其计较,加上世家与普通百姓关系遥远,百姓对世家一向敬而远之。
如今这一来,世家在百姓心中名声即佳,相比较而言,朝廷的名声就坏了。
不过顾长安觉得这好名声世家接的一点都不亏心,洪涝刚开始时,顾氏就聚集了各世族的族老贤者,不眠不休对着探子发了的密报讨论了两天两夜,定下了救灾之策。
当然他们也没安好心,朝廷那边被拖住了,消息延后,等那位知道时,天下早已传遍。
“不知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程静姝试探的问了一句,程氏不是什么大族,当初为避免兄弟阅墙,顾族长为小儿子定下的姻亲并不得力,只是刚能看得过去而已。
顾长安浅浅一笑,托着茶盏,轻轻吐出一个字,“等――”
等?
等什么呢?
不过几日程静姝就懂了,她捏着侍女送来的朝廷文书,直想要畅快大笑。
真是找死,敢对他们世家下手,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
无他,这是一封皇帝颁布的“罪己诏”。
“朕以幼冲,奉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至令百姓饥荒,灾害不止,咎在朕助不逮。”
想要以退为进吗?程静姝连连冷笑,想都不要想!只要有他们世家在,皇帝陛下还是一退到底的好!
说来也是夏昭不仁在先,第一次出手就惹恼了世家,触碰到了底线。
既然这个皇帝不行,世家们不介意换一个人坐。
若非齐氏站在夏昭那边,其实现在龙椅上只怕已经换了人。
夏昭到底也有几分本事,他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的确在民间挽回一部分名声,可惜有以顾氏秦氏等为首的世家一直在背后扯他的后腿。
夏昭这次没有在早朝上再讨论这件事,直接连下三道旨意,减免受灾地区百姓三年赋税,派遣钦差大臣帮助重建灾区,最后还嘉奖了赈灾的众世家。
这最后一旨意可是再次惹恼了众世家,顾长安等人直接拂袖而去,留下传旨的太监欲哭无泪,好饭好菜招待了他,只是没有一个人见他,圣旨没人接,传旨太监连走都不敢走。
这还是顾氏的涵养好,武将之家的秦氏连门都没让传旨太监进,再嚷嚷,就有暴脾气的秦氏子弟出来把他扔了出去。
那些小族,别说让传旨太监进城了,在城外就让人套了麻袋。
顾氏,顾长安神情冷漠,招来红豆,让她传了一道命令下去。
京都有一制衣阁,是百年的老字号了,贵妇人们都喜欢在这里定做衣服。
这一日夜晚,制衣阁灯火通明,绣娘连夜加班,将能赶制出来的订单赶制出来,小厮进进出出,将赶制出来的成衣送至各府。
承恩侯是当今皇帝的母族,角门来了位客人。
守门人听闻来人所言,皱着眉头进去禀报,承恩候夫人正准备歇息,她取下一只耳环,挑眉问道,“制衣阁的人?”
“正是。”外间有人恭敬应道。
“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承恩候夫人皱眉问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制衣阁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规矩了。
“那人说制衣阁主家那边传来命令,制衣阁将要停业一段时间,因此将几位熟客的订单提前结了。”
“关闭?”承恩候夫人手一顿,“可有说关到什么时候?”毕竟制衣阁算是京都手艺最好的了,连宫里的绣娘都没法比,听说背后也是某个世家。
“未曾。”
“罢了,”承恩候夫人本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她们候府与陛下亲近,自然知道世家之事最近很敏感。“将东西取进来吧。”人她就不见了。
至于制衣阁,这家制衣阁关闭了还有别家制衣阁,只是可惜制衣阁的好手艺,承恩候夫人叹了一声,还好前几天定做了好几件衣服。
同一时间,有多家商铺整顿停业,清晨,城门刚开,数辆马车出城,守城的官兵奇怪的嘟囔了一句,“怎么今天那么多人?”
第86章 世家风流(十四)
下了早朝后承恩候回到府内,承恩侯夫人帮他换下朝服, 承恩侯揉了揉肩膀, 不经意间问道, “这是夫人新做的衣服?”
承恩侯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昨晚制衣阁送了的新衣。
她笑道, 招手示意婢女送去怡园, “这是给婉儿做的。”
承恩侯挑眉,“又是制衣阁?”他对这间闻名于贵妇人小姐之间的制衣阁也有所耳闻,夫人的衣服大多就是在那里做的。
“正是,”承恩侯夫人服侍他净面,递给他润湿的帕子, “说来也怪,制衣阁的人昨晚上门,说是东家有事, 要停业一段时间, 看起来挺着急的,以后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穿制衣阁的衣服了。”
承恩侯不置可否, 接过帕子,不能更好, 制衣阁手艺是一等一的不错,不过相对来说价钱也是顶尖的高,他们家只领了个爵位, 自己也是闲职, 一无皇恩二无油水, 哪里来那么多进账供夫人奢侈。
想到进账银子,承恩侯又不禁想起上朝路上路过的制衣阁,他虽然没有进去过,不过只看它的阁楼也是精巧绝伦,从大门那里扫一眼,里面的摆设也足以让承恩侯感叹,这般大方,也不知是哪家世族在背后。
制衣阁的大门?承恩侯眼睛微微眯起,这时承恩侯终于发觉哪里怪异了,去早朝的时候还可以推说天色太早,可回来的时候可是早已经放亮了,但是依旧没有几家铺子开门,这就不正常了。
太不正常了!承恩侯擦脸的动作不禁变慢,承恩侯夫人在一旁看得心急,一皱眉,把帕子抽了出来,“想什么呢?都还等着你用膳呢。”
“哦?嗯!”承恩侯思绪被打断,机械般的随着她行动,但脑海里却一直翻涌不停,他夹起一个包子,正要往嘴里送,突然灵光一闪,猛地站了起来,包子还冒着热气,在桌子上滚了几圈。
承恩侯夫人正在和小女儿说话,见他这样,呵斥道,“一大早的,做什么!”
是了,制衣阁的背后一定是个大世家,不提其中珍品摆设,单说制衣阁的绣工,没有深厚的底蕴也不会得到京都那么多贵妇人的青睐。制衣阁一家关门可以说是它背后世家出了什么事。
但如果是对个店铺同时关门呢?
承恩侯府再怎么不济,也是候府,先皇后的母家,从承恩侯府去上朝的这一路上,都是皇金地段,这些铺子在同行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可他今天回来竟然没见到几家铺子开门。
一家是意外,那么多家呢?
这些铺子同属于一个世家的可能性太低了,但又总不能那么多世家同时出事了吧?
既然不是出事,那就是世家有意为之了。
联想到前几日皇帝下的圣旨,承恩侯又了不好的预感,但同时心底也燃起腾腾的欲念和渴望。
这是一个机会!
“我要进宫一趟,”承恩侯道,他迅速进了里间换好衣服,匆匆忙忙赶往皇宫。
……
宫里,夏昭听了承恩侯的话差点又控制不住怒气,吴茂跟着心头一跳,连忙道,“陛下可要传膳?侯爷应当也没有用膳。”
夏昭握着的手一放松,语气温和道,“舅舅一起吧。”
这个舅舅承恩侯可不敢当,承恩侯是庶子承爵,哪里敢应,连连推辞。
夏昭语气坚定,“舅舅还是留下吧,商铺关门的事还是舅舅发现的,稍后还要劳烦舅舅帮忙。”
这就是要用他的意思了?承恩侯一喜,应下了,作为臣子,不怕主子给他们出难题,就怕主子连想都想不起他们。
用过膳后,转道御书房,夏昭查看着报上来的京都关门的商铺,他脸色阴沉,种类遍布各行各业,这也就罢了,但其数量占了京都商铺的五分之三之多!可想而知,这对京都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虽然一时半会查不出来这些商铺背后的东家,但夏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背后是谁在导轨。
除了以顾氏秦氏为首的那一批世家也没谁了。
“陛下?”看着夏昭脸色变化不停,承恩侯小心翼翼的唤道。
夏昭眼里极快的划过一丝厌恶,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到底是妾生子,上不得台面。
“舅舅有什么高见?”
承恩侯低头笑了笑,“当务之急是要安抚百姓,这么多商铺关门一定会引起百姓恐慌,若是世家在此时再散步什么谣言……”
夏昭明白他的意思,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当皇帝的对舆论也是十分看重,不过――夏昭压了压太阳穴,“怕是已经晚了。”
他与世家也是交手几次,依着他对那边的了解,对方也善用舆论,现在谣言应当已经流传开来了。
不出夏昭所料,坊间已经有流言了,说是当今陛下不满世家,屡屡相逼,世家无可奈何,决定撤回一切势力,龟缩在自家族地,不再外出。
这流言一出,众人恍然,“难怪难怪,我说世家都存在那么多年了,怎么会突然要建藏书楼呢,肯定是皇帝要挟相逼的。”那人边说还边点头,肯定自己的猜测。
“肯定是,”旁边有人附和,“说不定这次又是小皇帝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世家不肯,才一气之下回了族地。”
有人撇嘴,“说不定就是小皇帝逼他们回去的,这样就没人跟皇帝争权了。”
“什么争权啊,”有人“呸”了一声,“皇帝还不是天第一地第二皇帝第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肯定是他逼的,世家仁慈,不光建藏书楼还有夫子不收束脩教小孩读书,我家小子昨天回来还跟我说他们夫子夸他了。”
这些市井平民不懂什么朝政,他们只看那些大人物的动作对他们最直接的影响,好与坏泾渭分明,也直白浅显。
夏昭在听了吴茂的汇报之后,坐在御书房里想了很久,呈上来的奏折都没有批复,他现在也不指望大臣们了,那些人一个个的不是看笑话就是没本事。
这时他隐隐有些后悔早早和齐十一娘撕破脸皮,这个时候若是齐十一还好好的,劝服齐氏等出手也会多一分把握。
想了想,夏昭还是不敢让齐十一娘和齐氏的人见面,免得齐氏懊恼不再支持他。
“来人――”夏昭挥笔写了一封信,折好装到信封里,递给吴茂,“寄给齐族长。”
信中他言辞恳切,一边叙述自己的苦闷,还有对顾氏等的不满,另一边请求齐氏相助,并暗示这是齐氏的机会,千载难逢。
夏昭对世家知之甚深,毕竟曾经纠缠过二十年,也知道如何才能打动齐氏。
对于这些世家而言,只有利益二字最重。
而齐氏需要这个机会。
消息传到顾长安这里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意外,看过密报后随手扔进了火盆里。
顾长安只命人撤了京都还有投靠朝廷的世家所在地的生意,其他世家有样学样,收到她的传信,也都撤了。
世家清高,经商的真心不多,也没多大损失,本该损失最大的顾氏也不在乎,如今顾氏的重心都在海外岛屿上。至于钱财,顾氏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她不管,那就真的没人管了。
齐氏抓住机会大肆发展商业,只是可能齐氏没什么人擅长经商,发展的有点不顺。
质量上没得说,只是价钱上不为百姓所接受。
前朝有一位皇帝说过一句话,“何不食肉糜?”顾长安看了探子送了的情报,觉得齐氏目前就处于这种尴尬境地。
她微微一笑,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怎么会知道平民老百姓的吃穿拥堵?
顾清麟摸了摸鼻头,觉得自家姐姐这句话也是对他说的,他刚才分支回来,觉得受教颇多,这些分支可真是手段百出啊,一不小心就被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