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等啊等,等到月上西斜,没等到乌喇那拉氏继续暴病的消息,却等到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答案。
“你,你,你说甚么,你再说一遍。”李氏一手撑在桌上,瞪大眼睛望着眼前来回禀消息的丫鬟。
别说李氏不信,打探消息的丫鬟也不信,可由不得她不信。
“侧福晋,是真的,王爷将福晋给休了,而且,而且听说王爷连万岁恩准的圣旨都带回了王府。”
“休了,休了……”李氏两眼发直,喃喃重复几遍,冲上去拽着丫鬟的衣襟,“福晋真被休了?”
“嗯。”丫鬟重重一点头,脸上犹带着几分惊吓,“不仅是休了,奴婢还,还听说……”
“听说甚么?”李氏捏着帕子,紧张的追问。
丫鬟往前行了两步,声若蚊蚋道:“奴婢听说王爷下令,立即将福晋送到刑部!”
“刑部?”
这简直比之前听说乌喇那拉氏被休更让李氏吃惊,她陡然拔高音量,“你没弄错,不是宗人府,是刑部?”
宗人府关押处置宗室,说是关押,但宗人府的处置和牢房,那跟刑部可是大大的不同,至少比刑部那种地方要好多了。
李氏生父只是个小小的县令,不是甚么著姓大族出身,她对关押罪犯的牢房,比一般女眷更清楚。
“是刑部,奴婢也以为听错了,可苏公公说,既然已经不是福晋,自然是没资格去宗人府的。”
听完丫鬟这一番话,李氏先是闷了片刻,接着便拍着桌子大笑,“乌喇那拉氏,你也有今日,你怕是以为王爷这次为了脸面,顶多赐你一个自尽罢,谁想到……我倒要瞧瞧,等你成了罪人,比奴才都不如,你那一儿一女,又会如何?你乌喇那拉家,又会如何!”
说着说着,李氏脸上的狠色却又慢慢收了起来,摸着自己已然衰老的面颊低声道:“说到底,还是我生的孩子不得王爷的心。”
所以当年她的孩子接二连三被暗算,以致兄弟几个都不算壮实,弘昐弘昀还几次差点夭折,可王爷心知肚明,就是不开口,依旧让乌喇那拉氏风风光光做着嫡福晋,依旧将弘晖当作这王府的继承人栽培。
这一回,她原本以为王爷同样会如此行事,谁让弘昐与那位大阿哥最终都熬过来了,可没想到……
一想到自己生的儿子连命都没亲兄弟宝贵,李氏真不是该喜乌喇那拉氏对苏景的动手,还是该怒乌喇那拉氏对苏景的动手了。
“额娘。”弘昐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前,静静走过来用帕子替李氏擦了擦眼角挂着的一滴泪珠。
“你怎么出来了?”见着弘昐,李氏大惊,推着他往回走,“快回去躺着,回去躺着,大夫不是叮嘱过,让你躺着好好歇几天,可别又见了风。”
弘昐顺从的被李氏往回赶。他正在病中,又是这般时刻,李氏顾不得其它,将弘昐小时候住着的院子收拾出来让他住了方便探视,这会儿回到那小小的厢房,弘昐按照李氏的意思躺在床上,看到李氏与闻讯而来的弘昀还有其其格忙前忙后,脑海中不知为何就想起两日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同父异母,甚至没有一起长大的兄长,为了保住他的性命,硬生生让箭射了个对穿。
接过李氏递上的温水喝了两口,弘昐压下喉咙中的痒意问道:“额娘,嫡额娘,是不是被休了?”
李氏一愣,目光在屋中服侍的下人里梭巡一圈,没好气道:“你还管那狠心的毒妇叫甚么嫡额娘,打你们小时候,她就黑心肝,这回又……”停了停,李氏接着道:“罢了,别提这种晦气的事儿,你好好休息就是。”
弘昐却没听话的住口,他缓缓道:“所以,这次的事,果真与嫡额娘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睡着了,刚醒,爬起来更了。。。。回去继续睡觉,大家晚安
☆、第89章 清圣宗
想到当日惊险,弘昐犹如处在噩梦中, “为杀大哥, 她,竟和那样的人联手。”
事关天地会, 又无活口。故此虽抽丝剥茧查到些情形,康熙却下旨严令下面的人不许胡言乱语。弘昐亲身经历刺杀, 知道当日危急,他自然不会以为乌喇那拉氏手下能养出那样穷凶极恶悍不畏死的刺客。
此时再一听乌喇那拉氏被四爷明着休弃, 还要送去刑部, 他立即知道这几日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些刺客,根本就不是甚么亲王妃的手下, 更不是乌喇那拉家养的出来的人。
“可她, 为甚么?”弘昐想不明白。
为地位?她已经是亲王福晋。
为爵位?弘晖已经瘫了。
为富贵?王府有的, 从来她都是头一个享受。
又或许, 是为了阿玛。
可正院空寂已久,这些年她从未有过动作。
那, 到底是为了甚么!
弘昐是真的想不明白。
“弘昐。”见到儿子眼中那显而易见的脆弱与茫然,李氏心头一痛,摸了摸儿子的鬓角,柔声道:“你别想那么多, 她,本来就恨咱们。”
“额娘,我只是,只是不信竟有人会恨大哥到如此地步, 大哥对咱们,尽心尽力。”弘昐哆嗦着有些苍白的唇道。
身为女子,也是二十来年的对手仇人,李氏恐怕是最了解乌喇那拉氏的人了。她叹息道:“她要的,不是尽心尽力。”又嗔怪道:“你还担心你大哥,人家养在宫里,万岁守着,太后记挂着,你阿玛一日六七次往宫里跑,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让困在宫里,你呢,连个正经的太医都没得请,还担心人家。”
“额娘!”弘昐脸刷的落下来,“您可知道,当日大哥是如何护我的,若不是为我,大哥原本不会受伤,您还说这样的话。”
“对啊,额娘。”站在边上原本默不作声的弘昀也道:“您又不是没听魏珠说,大哥身上一个大窟窿,到处都是伤口,您还抱怨!”
“成,成。”两个儿子发难,李氏连忙妥协,哄道:“好好,额娘不说了,都是额娘的不是。你们啊,也别在这儿围着,让弘昐好好休息。”
哈宜呼将丫鬟温热的药端来,道:“就是要走,也得先看着三哥喝药。”
正说着,外头哈宜呼贴身的婢女进来,脸上带着点为难,“大格格,三,三格格要见您。”
“海霍娜。”哈宜呼手上一顿,下意识去看了看弘昐。
李氏抢先一步,没好气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别理她,这会儿过来,定是要找你帮忙给她那毒妇求情。那毒妇差点害死你三哥,这小丫头也不是……”
“额娘!”姐弟三人齐齐扬声喊了一句。
哈宜呼头痛的按着额角,无奈道:“额娘,你胡说甚么,不管嫡……乌喇那拉氏如何,海霍娜还是这雍亲王府的三格格,我们的妹妹。”她目色一变,近乎有些严厉的看着李氏,“更是阿玛心爱的小女儿。您,明白了么?”
李氏怔然,半晌点点头,口中含着一丝苦意道:“额娘懂了。”
哈宜呼这才放心,将药碗递给弘昀,让丫鬟带路去见海霍娜。
一盏茶后,得知弘昐还没歇息,一直在等她,心知弘昐要问甚么,进门就道:“她想让我带她入宫见大哥。”
弘昐闷了片刻,语气沉重道:“这,只怕不是海霍娜的主意。”
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得知生母要被送走落罪,最大的可能是抓着身边任何一个亲近的人去寻求帮助,而不是还能理智分析,到底谁能最帮的上忙。
哈宜呼神色复杂,“是,我好不容易把她哄回去后,问过她身边服侍的人,她们说,海霍娜,连阿玛那儿都没去求。”
“方才你过去看海霍娜,太医院的王太医从大哥那儿过来给我诊脉,我听王太医说,大哥已经醒了,大概明日,万岁会允许王府里去几个人瞧瞧。”弘昐垂着头,将面容隐藏在金线银花的罗帐中,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何等神色。
太医才松口,海霍娜就过来了。
伤了腿躺在床上的二哥,奴才们口中暴躁不安,整日寻死的二哥,不得不服下安神药才能稍稍休息片刻的二哥,得到生母被休弃,被送往刑部的消息,没有拖着病体去求见才回府的阿玛,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号,反而安安静静。倒是五岁的海霍娜,找到这东小院来。
‘大哥,这场刺杀,您果真不知情么?’
眼见弘昐缓缓躺下阖上双目,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模样,哈宜呼张了张嘴,最终仍是甚么话都没说,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弘昐的预料出了些差错,苏景虽醒,为稳妥起见,雍亲王府递上去的牌子,还是又隔了三天才得到恩准。
乌喇那拉氏入了刑部大牢,外头议论纷纷,加上这几日不少牵涉到苏景遇刺一案中的人被阖家下狱,除了四爷和太后以及康熙自己,连德妃想见苏景都不行。直到太医道苏景天生体质强过寻常人不少,只要退烧清醒便绝无问题后,康熙又延后三日,方才开始陆陆续续让苏景见人。
苏景被阿克敦带回宫后,康熙吃不准幕后刺杀的人到底是谁,就让苏景一直留在乾清宫的偏殿。得知有人要来探视,苏景就道他挪一挪,不知何种缘故,康熙想了想,仍让苏景留在乾清宫,只是换到后殿,叮嘱梁九功若有人来看望苏景,令其走通往后殿的小道。
得知要见苏景,便要去乾清宫,年氏有些不乐意让福宜跟着去。
她不求儿子在万岁面前露脸,有大出息,只希望几个儿子都能平平安安长大。生在皇家,太过瞩目,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但福宜头一日得知能见苏景,第二天天一亮就跑到弘昀的院子蹲着,弘昀洗漱,他在边上蹲着,弘昀用饭,他还在边上蹲着,两只小手死死拽着弘昀的衣角,有人过去,他就扯开嗓子拼命哭。
见他那副模样,谁还能忍得下心,尤其是才经历过夫妻父子相疑的四爷,此时对福宜这一番赤子之心格外感触,开口道:“让他去罢,总算他还记得他大哥疼他。”
四爷这样一说,年氏哪里还敢说甚么,只得再三拜托哈宜呼与弘昀,求他们照顾着些。
入了宫,康熙似乎也无意见自己的孙子孙女,吩咐人将四爷叫过去,魏珠则熟门熟路带着哈宜呼,其其格,弘昀,弘暦还有弘昼和福宜去看苏景。
“大哥。”
得知不用见康熙,哈宜呼等人先还心里放松了些,可等到一看到披散着头发斜倚在床边养身,面容苍白的苏景,不管之前对苏景有多少真情,或是有多少暗暗嫉羡,此时都不由得红了眼眶。
“大哥。”福宜挣开哈宜呼牵着他的手,哒哒哒跑过去,看着像是想扑在苏景怀里,却又在床边站住。眼睛在苏景身上溜了一圈,看着苏景身上的绷带,那双大眼睛里立即就全是泪水,瘪嘴望天抽泣起来。
一面哭,他一面用多了不少肉的手摸着眼睛,嘟嘟哝哝道:“不能哭,额娘说不能哭,福宜不哭。”
小孩子的泪水,总是最澄净。
这些日子宫里来来往往,见不到他,都要送东西过来,人参灵芝,灵丹妙药,可真心为他担忧的到底有多少呢?
苏景哂然一笑,伸出胳膊,“福宜,来。”
福宜动了动腿,看着苏景身上缠着的绷带,怯怯道:“额娘,额娘说大哥受了伤,不能抱我。”
“大哥没事,过来让大哥看看我们福宜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饭。”苏景摸了摸福宜的头,用右手轻轻抱着福宜颠了颠,很快就放下,郑重道:“看样子是认真用了饭。”
“我每次都吃一碗饭,喝一碗汤。”福宜被苏景抱了一下,脸上有了点笑,靠过去小声道:“大哥,你不会死了是不是?”
“福宜,胡说甚么呢!”见到在边上服侍的宫女与太监,尤其是魏珠脸色不好看,再看苏景也沉默下来,哈宜呼忙呵斥了一句。
福宜被哈宜呼一喝,头都不敢抬了。
“没事。”苏景对哈宜呼道了一句,摸着福宜的小脸,轻声道:“大哥怎么会死呢,大哥还要教咱们福宜打拳呢。”见福宜揪着手指头不说话,苏景就问他,“福宜,谁告诉你大哥要死了?”
三岁多的孩子,连生死的含义都弄不明白,身边服侍的人又都是精心挑选过得,年氏更不是那种会在儿子耳边念叨的人,无缘无故,福宜如何会这样问?
福宜左右看看,凑过去附在苏景耳边,“大哥,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
“好。”苏景配合的微倾身子,放低音量。
“是三姐姐的奶嬷嬷说的,她跟三姐姐说,要是你死了,又没了福晋,往后三姐就会很难过。我问她甚么事死了,她就把三姐给抱走了,不肯理我。”
“海霍娜的奶嬷嬷。”
“大哥,这事儿……”哈宜呼跟其其格都急忙要解释。
见到他们脸上的急色,苏景笑笑道:“我明白。”他一顿,抬手道:“因我手受伤的缘故,这屋里闷热的很,你们别多呆,去隔壁吃些点心,待会儿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膳,尽尽孝心。”
哈宜呼跟其其格很听话的带着几个弟弟去了隔壁。
“弘昀,你留下。”
弘昀闻言停住脚步,没注意到走在后面的弘暦朝他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却被苏景眼角的余光察觉了。
“大哥。”弘昀也不知道苏景叫他做甚么,走过去的时候还略有些拘束。尽管眼前的大哥还是一个在养伤的病人,但或许是这里是乾清宫的缘故,或许是旁的,弘昀总觉得眼前的大哥根本一点都不虚弱,相反,还有一种让人比平时更畏惧的威势。
苏景指了床边道:“坐着陪大哥说说话。”又示意魏珠,“带人出去罢,这里有弘昀就行。”
待魏珠令人退出去,苏景接过弘昀递上的一杯温水,喝过一口捂嘴咳嗽了两声,见弘昀还是垂着头木呆呆的模样,不禁道:“弘昀,你是不是以为大哥要问你福晋的事?”
弘昀被戳中心事,不由红了脸,讪讪道:“大哥,我,我……”我了半天,后面的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