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赫连缙突然站出来,跪在骆皇后旁边,“骆家不可能反叛,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永隆帝咬紧腮帮子,他也很想是个“误会”,可是骆舒旭给的证据上一板一眼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误会么?谁能误会出这样一份毫无破绽逼真到无可挑剔的证据来?
旁人口述或许是误会,那么骆舒玄的亲笔信以及敌方首领的印鉴能有假?
没有直接让人抄了骆家,而是暂时打入大牢,已经算是最大的宽容了,倘若骆家在这几日内能拿得出翻身的证据,他便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误会,倘若不能,那么……他就得负岚儿一辈子了。
“母后,你怎么不开口呢?”赫连缙满心震惊,“骆舒玄再蠢,他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母后你倒是说句话啊!”
骆皇后顺手把地上那封骆舒玄的“亲笔信”捡起来递给赫连缙,“缙儿,你告诉母后,这是什么?”
赫连缙接过一看,脸色顿时青了半边。
骆舒玄本人的笔迹,西南敌寇首领的贴身印鉴,赫连钰就算再有本事,他也不可能同时得到这两样东西,除非,这封信根本就是真的。
心撕扯着疼,赫连缙捂住胸口,一种无力感浮上心头。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没按照自己重新改写的轨道运行,前世的骆家就已经栽在赫连钰手里,难道这一世的悲剧又得重来?
“母后。”赫连缙捏紧拳头,“这不是真的,你告诉儿臣,这些都只是有人蓄意陷害,对不对?”
骆皇后面色沉静,目光从那封信转移到赫连缙面上,“缙儿,这就是骆家的命数,也是母后的劫数,母后把持后宫这么多年,好日子过到头了。”
“不!”赫连缙神情激动,抬头看向永隆帝,“父皇,请给儿臣时间,儿臣一定会亲自查明此事重新给您一个交代的,骆家没罪,这一切,不过是有人蓄意陷害罢了。”
赫连钰适时道:“铁证如山,况且骆舒玄已经畏罪潜逃了,二王兄觉得,你还能凭借什么摘了骆家的罪名?”
赫连缙冷冷瞥向一旁说风凉话的赫连钰,目光冷而冽,没想到,没想到重来一世,赫连钰竟然比前世还要难对付,他背后到底有什么高人指点,否则这些事,苏晏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这天下,难道还有比苏晏更厉害的谋士?
当然有,那就是苏九爷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世人只知他擅长排兵布阵,却不知,他同样擅长算计人心,他还心细如织,能通过一个人无意识的行为见微知著,更能在很久之前就不知不觉布下一个局,落入圈套的人浑然不觉,等反应过来,早已成为他手中的棋子,包括骆家,包括骆皇后,更包括赫连钰和骆舒旭。
这样的人如果生在皇家,那么金銮殿的帝王座便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只可惜,他对皇位不感兴趣,他只是想早些让某人登上皇位然后好回家和微微围坐在火炉边一人抱着一个宝宝商榷他们百年后的陵墓要设计得如何壮观震撼。
第209章 局中局(下)
“父皇!”赫连双早已泣不成声,跌跌撞撞走到前头来跪着,眼睛哭得红肿,“您不能这么武断,这件事,一定有内情,父皇不能仅凭有心人的一面之词就定了外祖家的罪,二表哥不可能这么傻。”叩头,“还请父皇开恩啊!”
永隆帝双眼布满血丝,仅这片刻的功夫,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垂目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心像被人用刀子来回捅,痛得呼吸都艰难。
“双儿,回去坐着。”骆皇后明显很不赞同赫连双这时候站出来求情,先不说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就单论外面天这么冷,殿内即便暖和些,地板也是冰凉的,她怀着身子这么跪,要跪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母后,儿臣不走。”赫连双眼泪簌簌滚落,“母后相信儿臣,这件事一定会有转机的,外祖家不可能反叛,二表哥为人耿直,更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家族于不顾。”
骆皇后眉眼沉静,并未对赫连双的话作出评价,哪怕是说一句相信骆家的话都没有。
永隆帝全程注视着骆皇后,不管朝臣们是何等惊怒的反应,不管赫连钰与赫连洵两位皇子在一旁如何抨击骆家,他都恍若未闻,此时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岚儿的态度。
他在祈盼,哪怕她落下一滴泪,或者为骆家喊一句冤枉,他都能从中为自己找到给骆家翻盘的理由。
可是没有。
从出事到现在,他的宠后一直都很安静。
“妾身,无话可说。”这句话还飘荡在耳际,更好似一柄尖刀,就这么血淋淋地扎在他的心窝子上。
无话可说……她就这样以绝对安静的姿态认了罪。
岚儿,你让朕该如何是好?
“母后!”赫连缙和赫连双齐齐喊出声。
从未见过母后这般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胆寒,没有欲言又止,看不出她有难言之隐,所有的表情和反应,都昭示着她在认罪。
文武百官以及赫连钰和赫连洵抨击骆家的声音不断入耳,赫连缙忍无可忍“闭嘴!”
一声厉喝,带着灭顶之怒。
文武百官被吓得噤声,赫连钰似笑非笑地看着赫连缙。
这一回,任你再有百般手段也救不回骆家!
萧皇贵妃一脸的志得意满,虽然未曾出声,但眸子里隐隐划过的流光早已出卖了她快意的心情。
被一个女人踩在头上这么多年,终于有翻身的机会了,骆岚,这一局,看你如何逃得掉!
一直没发话的太后突然重重拍桌,“皇帝让把罪妇骆氏打入冷宫,你们一个个都聋了?”
罪妇骆氏。
直接在言语间就把骆岚的皇后头衔给摘下来。
永隆帝咬牙,恨恨看了一眼萧太后。
萧太后对他的目光视若不见,都已经这时候了,皇帝竟然还想着护那个女人,早些年她说什么来着,若是再这么宠下去,南凉的江山迟早会因为这个祸国殃民的女人而走向衰颓,今日大好的废后机会摆在眼前,皇帝竟还是如此拎不清,既然皇帝不忍,那就让她来做操刀人,骆家反叛,证据确凿,就不信这时候还能有大臣站在国丈府那边。
太后声音落下,外面顷刻涌入大批御林军,三两下将跪在地上的骆皇后架起来。
“岚儿……”永隆帝心神一震,才低喃出声。
“皇帝!”太后一声怒斥,强行将他的目光扯回来,“你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包庇乱臣贼子吗?”
永隆帝抿紧唇瓣,胸膛急剧起伏。他想护岚儿,可是骆家反叛证据确凿,他无话可说。
“缙儿,双儿,你们兄妹俩多多保重,母后这便走了。”骆皇后看向一双儿女,即便脸色再平静,也不得不承认真要分离这一刻心如刀割。
“母后……”赫连双拽着骆皇后的衣袖不让她走,哭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缙儿,把你妹妹带下去。”
大难临头,她依旧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姿态,情绪未见半分慌乱,仪容未有半分减损。这一幕看得萧皇贵妃牙根痒,恨不能把杯中酒直接泼在那贱人的脸上。
已经中了对手的圈套,若是这时候再自乱阵脚,那么这一局就彻彻底底输干净了,赫连缙压下满腔怒火,将赫连双拽回原位坐下。
骆皇后被御林军押送去了冷宫。
永隆帝目送着那抹火红的身影,摁在龙椅上的手几乎要把整张椅子都给捏碎。
谁都不曾料到,原本欢欢喜喜的除夕宴,竟然会突发变故,骆舒玄通敌叛国铁证如山,哪怕平时与骆家交好的那几位想站出来说几句都无从说起,只能扼腕叹息。
骆皇后自入宫便得帝王专宠至今,早就惹得宫妃和前朝大臣的诸多不满,此时凤凰落架,自然有的是人看好戏,同情骆家遭遇的人,一个巴掌都数不满。
宫宴到此为止,赫连双哭得肝肠寸断,本想去御乾宫外长跪求情的,最后还是驸马爷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去。
萧皇贵妃殷勤地扶着太后先一步离去。
紧跟着,文武百官也携着家眷相继散席。
整个玉芙殿只剩一片空寂。
永隆帝坐在龙椅上,双目无神,死寂而空洞。
张公公心下不忍,“皇上,夜已深,您该回宫就寝了。”
“就寝?”永隆帝冷冷地讽笑一声,没了岚儿,让他如何睡得安稳?
“摆驾,朕要去冷宫看岚儿。”哪怕只关了那么一会儿,他也放心不下,怕她不习惯那凋敝破败的冷宫,怕她不习惯一个人。
“皇上!”张公公脸色凝肃,忙阻止,“皇后娘娘才刚刚被押送过去,这时候想来冷宫周围多是太后娘娘和皇贵妃的人,皇上就算要去探视皇后娘娘,也该再多等几天,否则现在去,难免落人口舌,反而会害了皇后娘娘。”
永隆帝这才惊醒,的确,张公公说得有理,若是他一意孤行这时候去冷宫,必然让太后觉得他过分偏颇,冷宫之中无人伺候,更不可能有心腹守着,到时候太后或者萧氏随意使个手段都能将岚儿置于死地。
可见不到岚儿,他心不安。
“摆驾未央宫吧,朕今夜宿在那儿。”见不着人,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也是好的。
张公公轻声一叹,古往今来,能如此重情重义的帝王,怕也仅此一位了。
知道永隆帝心情不好,张公公很配合地没多话,直接摆驾未央宫。
永隆帝站在门口,看着空寂寂的大殿,心中蓦地涌上一丝怅然,一个时辰前,他曾在这个地方将她拥入怀,心中畅想着她能陪自己过完九十七岁的除夕,谁能料想一个时辰后,仍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却已人走茶凉。
“岚儿。”平日里清明透亮的双眸顿时之间犹如昙花开败,黯然下来,他伸出手,却再也触不到她丝毫。
张公公心中难受,他就知道,皇上来了未央宫必然不可能再安睡,因为这地儿,少了那个人啊!
不能劝,不敢劝,他只能做个聋哑人,余光默默觑着皇上哀伤的背影。
这一夜,未央宫灯火通明,灯下人未眠,双眼弥散着通红的血丝,一宿哀婉,满殿悲戚。
这一夜,寒风吹得冷宫之中腐朽窗棂砰砰作响,窗下人独坐,散落的发髻飞扬在冷夜里,不复往日光泽,好似枯败野草。
这一夜,守仁伯府被扣上“通敌叛国”之罪,包括骆舒玄在内,阖族入狱,无一人幸免。
几家欢喜几家愁。
苏晏回到国公府,云初微因为等不及已经睡着了,娇小的身躯缩在鹅绒被里,肩膀有些瑟缩,呼吸轻弱,这样的她,好似枯树上即将凋零的最后一片秋叶,让人忍不住从心底生出怜惜。
“微微。”手指轻轻抚上她的侧颜,苏晏嘴里轻喃,却有些走神,好似受了伤的小兽,唯有从她这里才能找到些许安慰。
云初微睡得迷迷糊糊,隐约间听得耳边一两句呢喃,又嗅到了熟悉的芝兰清香,便翻了个身下意识朝他的方向拱了拱,没挪到预想中的温暖怀抱里,睡梦中的她不经意皱了皱眉,紧跟着撑开眼皮。
他坐在柔和的烛火下,五官轮廓俊美精致得不像话。
半梦半醒的云初微咂咂嘴巴,“九爷你回来了?”
苏晏轻轻颔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