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静姝生恐他会因为这个身份而疏远自己,急忙道:“初一,你是最清楚的,什么王府郡主,那些离我太远了,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我是个原本早该死了的人,身份,名利,这些都与我无关了,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回南凉见我想见的人。”
小乞丐转头看着她,目光从散漫逐渐变得坚定,“好,只要你还想回去,我就一定会想办法把你送到南凉。”
云静姝轻轻笑了起来,希望他们都能有命活着掏出靖安王府,希望下一个死亡过后,她还能遇到他。
——
回到皇都这天,靖安王府大设宴席,请了不少皇族宗亲。
靖安王早在云静姝走的那天就与易卓明和好了,因此易丞相也在宾客之列。
云静姝和小乞丐各坐一顶软轿,七拐八拐地来到设宴的花园。
老远看到女儿下轿,靖安王喜出望外,乐呵呵地亲自迎上去。
云静姝一见到他,下意识地就往后缩,一双水眸里全是害怕,双肩有细微抖动。
“乖女儿。”靖安王脖子哽咽说不出话,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她那张被他打过不知多少回的脸蛋。
云静姝一下子跪在地上,带着哭声,“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父王”这个称呼,她想,应该早就随着上一次的“死”而不复存在了,眼前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把她当成女儿看待过,她以前一直都不清楚其中原因,直到“死”的那天,才从他嘴里听到了零星碎片,她的生母,先靖安王妃,应该很得她父王宠爱,只是她母妃犯了错,与人有私情,被她父王发现了,所以她父王恨她母妃,恨屋及乌,把对她母妃的恨意转移到她身上来。
而之前的酷刑折磨和言语上的辱骂,其实全都是针对她生母的,她不过就是个出气筒而已。
“乖女儿,起来。”靖安王红着眼圈,蹲下身将云静姝扶起来,狠狠抹了把脸,“回来就好,快入座。”
云静姝抬起头,看到靖安王那种愧疚掺杂着欣喜的神情,有些不明所以,心中更是怕得紧。
自去年她踏入靖安王府大门的一天到现在,从没见过靖安王如此好颜色。
对她来说,他的这种表情,只有梦里才能看到。
当着这么多皇室宗亲的面,靖安王不太好过多说话,只是示意嬷嬷来领着云静姝入座。
云静姝是北燕皇室去年才多出来的郡主,应该说她一直存在,而她的出名在于出生特别,毕竟是生母死后从棺材里抱出来的,一般人听说以后的第一感官都会是害怕,觉得这孩子不祥。
在棺材里出生,古往今来怕也只这么一例了,所以其实北燕皇室都知道她的存在,只不过因为从小就没在北燕长大,再加上去年来王府之后,靖安王直接将她给藏起来不让她出席任何宴会,所以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像今天这样大宴皇室宗亲,靖安王是第二次,第一次在十七年前,娶楚相宜过门的时候,场面十分热闹,第二次便是今天,他要当着皇族所有人的面告诉他们,这位,是他的亲生女儿。
宗亲都是叶姓,一家人,便没分男宾席女宾席,也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云静姝的长相并记住她。
作为今天的主角儿,云静姝的坐席就在靖安王首座下右首,被这么多人打量,她心中紧张极了,完全不知道靖安王想做什么。
“郡主,王爷是要把你介绍给皇室宗亲的人认识呢!”教养嬷嬷在她耳边小声说。
云静姝骇了一跳,“为什么?”
“因为你是王府郡主啊!”嬷嬷道:“王爷一直没机会让宗族的人看看你,好在郡主终于平安归来,今日摆宴,既是为你接风,也是给你庆生。”
“庆生?”
“对,今天是郡主生辰。”教养嬷嬷点点头。
云静姝觉得这一切相当的不可思议,悄悄抬眼去看靖安王,对方刚好看过来,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以前对着她的狠戾,只有说不出来的温柔和宠溺,简直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云静姝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否则为什么没有人提及前几天她被掐死以一卷席子裹住扔到乱葬岗那件事。
教养嬷嬷看出她的忧虑,又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很多话,王爷这会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出口,等客人走了,他自会给郡主一个交代。”
云静姝没敢奢望什么交代,她只希望自己与初一能有命好好活着,就算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恩赐了。
因是生辰,给她送礼的人很多,反正这些皇族送礼都一个模式,她的几位叔伯全都往贵了送,玉器、瓷器、古玩字画,全都是珍藏品,伯母婶婶们则送的女儿家粉妆用品,梳妆台,镜奁,脂粉脂膏,香料等等不一而足,简直像给待嫁娘添妆一样。
等等……添妆?
云静姝的目光落在跟着进来的那几个大箱笼上,说是宣宗帝赐下来的,全都用绑了红绸的高大箱笼封住,一看抬箱笼那几位的表情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极沉。
“这…这是?”云静姝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那一抬又一抬进来的箱笼,再往四周扫,能放的那些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放了成排的贵重箱笼,这阵势,简直太可怕。
云静姝脸色白了又白,看向教养嬷嬷,“为什么要弄这些?”
教养嬷嬷抿了抿唇,也不知道一时半会儿怎么解释,只尴尬着脸道:“郡主你先坐下,等一会儿得空了,老奴给你解释。”
明晃晃的添妆阵势就在眼前摆着,让她如何冷静得下来,云静姝攥了攥拳头,“我现在就很得空,你要么出去跟我解释清楚,要么,我现在就直接走人。”找她回来,是让她嫁人还是和亲?太可怕了。
教养嬷嬷被她吓了一跳,“郡主,你这是为难老奴了。”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云静姝心都快急得跳出嗓子眼,扫了一眼后面的席位,见小乞丐只是低头吃着东西,完全没察觉到她这边有异动,她不安地搓了搓手。
“静姝。”嬷嬷正准备带着云静姝出去解释的时候,上面突然传来靖安王的声音,“今天是你的生辰,别的礼物,你的叔伯们送得够多,父王就不准备了,父王今天允你一个条件,但凡是你想做的,说出来,父王都会尽力为你完成。”
云静姝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我……”她欲言又止。
教养嬷嬷提醒,“郡主,王爷说了,不管你提出什么条件,他都会尽量完成,所以你可一定要想好了再开口。”
云静姝咬着下唇,余光时不时往小乞丐那边扫,他今天穿得很规整,锦衣华服,头上插着白玉簪,整个儿就是一贵族公子,这不,没多久就吸引了不少贵妇人的眼球,就算是皇室那些个郡主、县主、郡君、乡君之类的,一个个眼珠子也都掉到他身上就挪不开。
云静姝有些恼,她不是嫉妒,而是想让小乞丐给自己出出主意,或者说,他能上前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梦境,那么她就不必再如此提心吊胆的了。
可是他为什么无动于衷呢?甚至都不曾往自己这边看一眼,他难道不知道,她如今唯一能信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吗?
“静姝,你有什么心愿,只管提。”靖安王的声音再一次被风刮入她的耳朵。
“父王?”云静姝掐了掐自己,很疼,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靖安王微微一笑,“乖女儿,有什么话,你说。”
这笑容让云静姝觉得很诡异,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现场,刚要动,就被教养嬷嬷伸手扶住,“郡主小心,地面有些滑。”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云静姝脑袋里嗡嗡作响,一切都乱套了,这不是她的父王,她一定还没睡醒。
抱着脑袋,她不断地看向靖安王,不断地摇头否定,最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郡主——”
最后的意识,是现场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
“水,我要喝水……”云静姝整个五脏六腑都像被烧着,她渴得厉害,梦里到处找水喝,每次都是刚拿到手又喝不了,她不断地挣扎,很难醒过来。
“快些倒水过来。”耳边有低沉的男音入耳,她想不起来是谁了,只是莫名地很害怕,睡梦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太医,静姝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禀王爷,郡主这是有伤在身,再加上心力交瘁,精神支撑不住才会病倒的,醒倒是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醒来,只不过要想痊愈,还得好好休养一段时日才行,毕竟那些伤口没能得到及时的医治,拖到现在,有不少都已经发炎溃烂了。”
“本王知道了,你退下。”
……
睁开眼睛的时候,云静姝正对上靖安王急切的一张脸,因为初醒的缘故,一时没能缓过神自己是在靖安王府,所有的记忆暂时停留在与小乞丐同甘共苦的那几日里,所以陡然看到靖安王,可以预见她的反应有多激烈。
“别杀我,别杀我……”云静姝含着泪,一个劲往角落里缩,听得出来,声音里全是痛苦。
“静姝,我的儿。”靖安王坐在床榻前,红着眼看她,因为难受,说话断断续续,“以前是父王对不住你,我不配为人父。”
云静姝怔住,“你说什么?”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打你骂你,你是靖安王府的郡主,是我的亲生女儿,以前的事,我知道说什么都晚了,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你。”
云静姝悄悄咬了自己一口,感觉到痛,她才看向靖安王,“你真的…是靖安王吗?”
靖安王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这孩子被自己打怕了,他越发的愧疚,恨不能把那些痛都给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孩子,你受了伤,又病倒了,得静养,以后不要再出去奔波劳累了,就好好在府上待着,自有人会伺候你的。”
云静姝摇摇头,“初一呢?”
“哦,你说那个少年?被我安排去客房歇着了。”
云静姝祈求道:“你能不能,不杀他?”
“杀他?”靖安王愣了一下,“本王为何要杀他?”
你本来就是个杀人狂魔。
这句话,云静姝只敢腹诽不敢说,“他是我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希望他出事。”
靖安王颔首,“这些,齐鸣把你带回来的时候都一并告诉我了,到时候,我会重谢他。”
云静姝抱着双膝,“初一答应过,会带我回南凉的。”
靖安王笑了笑,“你怎么刚回家就想着去南凉?”
一问起这个,云静姝鼻尖就泛酸,身在病中的缘故,感慨良多,脑一晕,全然忘了坐在榻前的是靖安王,哭着道:“我在这里没亲人,每天都被打,好疼好疼,除了这张脸,我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睡觉的时候都是被疼醒的,我想宝宝,就想回去见他,哪怕是死,我也得见上他最后一面再闭眼。”
这话听得,靖安王越发的自责越发的心疼了,“静姝,别怕,父王再不会打你骂你了,以后啊,父王好好疼你,好不好?”
云静姝擦了眼泪,什么也没说,因为实在难以置信靖安王前后态度的反差,所以一直怀疑自己犹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