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怪他执念太过不容许丁点的背叛和欺骗还是她心太狠什么都不留抛下他就走?
谁错了?
摁去眼角的湿润,永隆帝突然觉得心累,慢慢松开她,背过身去,“瞧你这打扮,该是皇姐身边的丫鬟,今日之前,你都一直待在公主府吗?”
永隆帝闭上眼,不敢相信连自己最信任的皇姐都背叛了他。
“只是今日。”骆岚忙着解释,“长公主也是刚刚知道我还活着的。”
所以,原本因为母后那些话伤透了心不愿来蒙山行宫避暑的皇姐才会临时改主意,目的就是为了帮助骆岚见到他?
永隆帝脸上绝望更甚,“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朕的?”
除了骆家人都还活着这一件,再无任何对他隐瞒的了,只不过她当下不敢说,“妾身有很多事都瞒了皇上。”
话完,她看到永隆帝英挺的脊背明显僵硬了一下。
“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朕的,十七岁那年吗?”
骆岚默默垂泪,十七岁,是她嫁给他的那年,韶光正好,初遭情事的两个人不像一国帝后,反倒恩爱如平凡夫妻,恨红了暗中多少双眼睛,他对她说:“岚儿今年十七岁,等你二十七岁,三十七岁…九十七岁的时候,咱们还一起过春年一起守岁,朕守你到长命百岁。”
她笑得眉眼弯弯,“皇上可是万岁爷呢,守了妾身的长命百岁,您又守谁呢?”
“谁都不守。”他喜欢从后面抱她,喜欢她小鸟依人地偎在自己怀里的感觉,很温暖,很真实,“朕这辈子,只守岚儿一人。”
忆及往昔,永隆帝老眼内再次聚拢泪花,惨笑一声,“朕这辈子,只守一人,可那个人,却不愿意被朕守。”
其实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大婚那年的很多事情,永隆帝再这么一说,原本就难受的骆岚更是心如刀割,说好的守着彼此到百岁,她哪里是不情愿,只是逼不得已。
倘若当年没有插手丽妃和她的儿子赫连钰,倘若没有出主意把赫连钰送到萧氏手里,倘若……倘若她那些年心狠一点,那么后来的局势就不会愈演愈烈,赫连钰或许早就不存在,他没机会想方设法地针对赫连缙,更没机会拉上赫连缙背后的整个骆家来垫背,那么,骆家哪怕再没出息,也会偏安一隅,而她也就不用为了母族为了儿子千方百计走到这一步。
如今夫妻离心,早年情分散尽,她比谁都痛。
就在刚才,她很想大声告诉他,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她也愿意被他守到百岁,可是她伤他那么深,如今说这些,他可还会信,又凭什么信?
骆岚泪眼朦胧地抬头,瞧见前头站着的永隆帝背影萧索而落寞。
她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么?说得太多他或许会觉得自己是在惺惺作态,可是不说,难道任由局面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
正想着,竹林外就传来长公主爽快的笑声,似乎在与谁说闹。
永隆帝眉头一紧,循声望去,见到宜清长公主穿过重重竹林而来,笑意清浅地望着他,须臾,一瞥地上跪着的骆岚,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弯身将其扶起来。
“皇姐,你不是找驸马有事么,怎么这时候来了?”永隆帝问。
宜清长公主笑说,“再有天大事,也比不得你们这儿热闹。”
这么说,皇姐已经差不多猜到方才的情况了,永隆帝有些暗恼,轻哼一声偏开头,哪怕皇姐是这两日才知道骆岚没死,也不该这么瞒着他,那日亲自入宫去找他的时候就该多多少少给他点提示的,当时什么都不说,今日让他突然见到骆岚,这感觉,就好像世上所有的人都合起伙来骗了他一样,想想就不痛快。
“怎么,皇上不高兴见到我来吗?”瞧见皇帝的样子,宜清长公主挑眉问。
“可不敢。”永隆帝的话分明还带着置气的成分,但听得出来较之先前已经缓和了许多。
要说这世上永隆帝最听谁的话,除了萧太后就是这位长公主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永隆帝很多时候会和萧太后顶嘴,却从来舍不得给宜清长公主一句重话,母后和皇姐他更偏向谁,不言而喻。
“听听,这还赌气呢?”宜清长公主无奈地笑了一下,往旁一坐,看向永隆帝的侧颜,“跟我说说,你们俩谈得怎么样了?”
骆岚自然无话可说。
永隆帝则是凝眉,“皇姐,这些小事,你就不必掺和了吧?”
“小事?”宜清长公主反问:“曾经被你宝贝得天上有地下无恨不能造金屋藏起来的女人回来了,你告诉我说这只是小事?”
“皇姐。”永隆帝转过身来望着她。
一看就是个嘴壳硬的,宜清长公主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了,转而看向骆岚,“你说,之前都谈了些什么?”
永隆帝不发话,骆岚哪敢擅自做主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你瞧你,做了一回亏心事,把以前的傲骨都给丢山旮旯里去了。”宜清长公主戳戳她的额头,这才转入正题,“要我说,今儿这事只能息事宁人。”
“怎么个‘息事宁人’法?”永隆帝显然也是焦头烂额了。
宜清长公主叹气,“说到底,还不是怪你们自己,当初脑子一热把赫连钰送到萧氏手里,结果养成了一头饿狼,若是早早送到太后身边,如今哪怕再有野心,他也只能是个性情乖顺的好儿子,断不敢掀起什么风浪来。”
骆家的事,永隆帝一直以为就是表面上的那样,骆舒玄通敌叛国,所以当下听到长公主这么说,有些懵。
宜清长公主一一给他分析来,“赫连钰但凡念点兄弟情,他就不会为了对付赫连缙而不择手段拿骆家开刀,而对于骆岚来说,敌人都杀上门来了,难道什么都不作为坐以待毙么?所以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选择了假死,当然,这的确是骗了你,也是欺君。但是想想,倘若她不假死,赫连钰和那萧氏就有的是法子让她真死在冷宫里,你是愿意看到她假死真活着,还是想她真被人给迫害死了?”
永隆帝紧紧盯着骆岚,目光极其的复杂。
听到现在,倘若还不能反应过来,那他这么多年的皇帝就白当了,原来是赫连钰使了手段诬陷骆家,岚儿最后实在没辙,所以才会走了这么一步棋。
难怪那天晚上岚儿什么话都没说,她不是一早知道骆家反叛,而是一早知道骆家被赫连钰诬陷了,因为对方手中握着确凿证据,所以骆氏一族回天乏力,等宫宴上被揭发的时候,她唯有认命的份。
想想二十年来被自己娇养成温室牡丹的女人在那样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保持着冷静,她没有反驳,是因为不想让他在证据与她之间左右为难吧?
永隆帝心中很不是滋味,都到了那样的凶险局面,她第一个想的还是他,那他如今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她不愿意被他守护到百岁?
“岚儿。”
上前两步,永隆帝嗓子微哑,唤得小心翼翼。
骆岚已经明显感觉到永隆帝前后态度的巨大反差,她抬起脑袋,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嘴角扯出一抹劫后余生且带着欣慰的笑,总算她的努力没白费,总算他心里还念着那么几分旧情,哪怕往后再回不到皇宫,哪怕再不能光明正大与他在一起,晓得他此时此刻的心意,也足够了。
“对不起,是朕让你受苦了。”
全然不管长公主还在一旁,永隆帝直接将骆岚纳入怀里狠狠抱紧。
宜清长公主轻咳一声,“既然用不着我这个和事佬了,那我先行告退。”
这个时候的永隆帝满心满眼都是对发妻的愧疚以及失而复得的狂喜,哪里顾得上长公主,等人去后,他慢慢松开骆岚,双手捧着她的脸,心疼得不行,“岚儿,怎么那么傻呢?你要是早些告诉朕,朕想方设法也得为你扛着啊!”
骆岚抿嘴笑,“一边是自小没娘的儿子,一边是发妻,妾身晓得您因为丽妃的事,对贤王一直存着愧疚之心,所以处在当时的情况,不忍心让皇上左右为难。”
“你呀!”永隆帝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要是今天皇姐不来从中调和,你就打算一直与朕这么僵持下去,还是说,你准备与朕老死不相往来了?”
“妾身哪敢?”骆岚忙笑着躲开。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哪怕只是说笑,永隆帝也决不允许她再离开自己半步,理所当然地从后面抱住她,将脑袋埋在她颈窝,话音都染上了几分满足,“岚儿,答应朕,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咱们是结发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骆家这件事,倘若你当初能提早给我透个信儿,后来便完全不必发展成这样,或许,朕有办法保住他们,可是现在……”
听着这掏心掏肺的话,骆岚顿时心酸,慢慢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道:“皇上,其实骆家人一个都没死。”
永隆帝被这话震到了,“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骆岚总不能还把这事儿给瞒了,索性和盘托出,“是苏晏,他帮着妾身假死,又使了招从各州府的监牢里一处提一个死囚犯来把骆家人全部给换出去,妾身的爹娘以及其他的娘家人,他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只不过,不再是当年风光无两的国丈府那个骆家了。”
生恐下一刻永隆帝大发雷霆,骆岚赶紧跪在地上,恳求,“皇上,苏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妾身,还请皇上开恩不要降罪苏家,否则骆家的事一准曝光,到时候保不齐连妾身也……”
这算是骆岚头一回明目张胆地威胁永隆帝,因为她欠苏晏的实在太多,赫连缙的那一剑,老太爷的一条命,以及因为反目,赫连缙对苏家各方各面的打压。这些,骆岚全都看在眼睛里,她总想着,等自己某天有机会和皇上相认了,一定要勒令赫连缙亲自登门给苏晏道歉,哪怕对方不原谅,他也得去。
不得不说,骆岚威胁得很成功,永隆帝的确舍不得再一次失去她,弯腰将她扶起来,眼眸里快速闪过一抹戾气,“苏晏?能在朕眼皮子底下捣腾出这么多事儿来,他果然本事得很。”
以前还只是警惕和防备,如今一听,苏晏何止是本事得很,永隆帝完全有理由相信,假如赫连氏一族在治理朝政上出了稍微大点的纰漏失去民心,那么不久的将来,这南凉的江山就得改姓苏。
当然,这得是在苏晏有野心的前提下。
至于他这位文武双全的臣子到底有没有野心,永隆帝吃不准,不过不得不防就是了,或许可以考虑以苏晏的热孝期延长为由,永久剥夺兵权,等他脱了孝,大不了在朝中挂个职安排点差事给他。
出于为君者的考量,永隆帝在防备苏晏的同时,还得好生养着他。
苏晏这样的人在永隆帝眼里,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他会成为一柄坚不可摧的利刃帮你铲除千难万难,用得不好,他就会是赫连家的夺命符。
“皇上。”骆岚紧张得不得了。
“既然是岚儿亲自求情,那么这次的事情,朕便看在他救你一命的份上将功抵过既往不咎,可若是有下次……”
“皇上宽心,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一次就闹成了现在这样不可挽回的僵局,骆岚难以想象同样的事情再来一回,自己那混账儿子是不是会直接放把火烧了苏家。
“朕饿了,陪朕去用膳。”永隆帝轻轻搂着她的肩。
骆岚一阵脸热,本想说这大白天的,也不怕被人看笑话么?哪知永隆帝根本就没有打算避嫌的意思,转搂为牵,带着她直接回到前殿。
其实这一路上,看见的人不少,不过都是永隆帝的人,而且多为锦衣卫,别说在那些人眼里,她就只是个一朝得势的小宫女,哪怕认出来她就是当年的骆皇后,也绝对没人敢往心里记,更没人敢往出透露半句。